王小波《似水柔情》中的媚俗與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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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王小波的很多作品,尤其是小說,自認為對他有一定的瞭解,然而看見了一些評論王小波的文章後,我突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沒看過王小波的作品,或是他們所說的王小波和我看的書的作者是兩個人。

  開始的時候,我覺得他們一直在圍繞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有人說這隻豬能代表王小波,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然後,就是圍繞什麼“我的精神家園”,的大討論。

  但是最後的焦點居然是把羅素搬了出來,作為分析哲學的代表,羅素在他們的筆下簡直就是自由主義的旗手,其原因還在於王小波的“參差多態”的理想,竟來自或師承羅素,所以“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竟成為王小波的形象代言人。

  看到此處我忽然覺悟了,他們除了偶爾提及一下王小波的幾部作品的名字外,幾乎沒有對他的文字作任何性質的解讀和評論,後來我又看了一下他們提到的王小波的幾部作品名,無外乎是王小波的幾部“成名作”或“代表作”。就像一提到巴爾扎克,就想到《人間喜劇》,一提到雨果就想到《巴黎聖母院》一樣。於是我產生了一個不敬的想法,他們根本就沒有讀過王小波的文字,他們讀的只是王小波。"王小波學"正在扼殺王小波的文字。

  尤其讓我佩服的是,幾乎千篇一律的,他們根本就沒有提到《似水柔情》,我不禁想起了巴爾扎克的《薩拉辛》,被評論家一直放在角落,而今日依然光彩奪目的偉大作品,在中譯本的巴爾扎克選集裡,根本看不到,因為它不夠“批判現實主義”,同《薩拉辛》的邊緣寫作一樣,《似水柔情》寫了同性戀,而讓那些評論家和王小波的追隨者一個個的繞過去,依如評論家當年繞過《薩拉辛》。

  由此可見那些王小波的門下走狗和追隨者是否真的熱愛王小波,然而我要說一說這個文本,因為它不僅談到了同性戀這一邊緣話題,而且裡面主要討論了媚俗和反抗媚俗的種種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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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似水柔情》中有兩個相對的人群,異性戀群體和同性戀群體,前者是沉默的大多數,後者則是少數。異性戀並非就媚俗,而同 性戀也不一定幾媚俗,但是問題的重點在於一種大多數人對少數的一種對異己的強烈排斥,“她對阿蘭說過,我現在賤得很,早晚要被人逮走,而後來阿蘭覺得自己也很賤,這是中學畢業以後。”這裡的“她”,就是公共汽車,後來成為阿蘭的妻子。

  正因為公共汽車和阿蘭都認識到了自己“賤”,所以他們幾不再賤下去,然而正如公共汽車說的,她要被逮走。而懲罰她的就是媚俗的人群,因為他們不能容忍和他們不一樣(不從眾,與眾不同)的人,而且他們用的價值標準就是“公共道德”。因而他們誣陷她,並給他起外號叫公共汽車,而實情是”她只不過是不喜歡來上學罷了“,這就是媚俗人群對邊緣人群排斥的方式之一。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我們一直忽略甚至遺忘一個對媚俗的堅定的自覺認識者和反抗者,她的反抗的方式是和托馬斯的方式不同的另一種方式,儘管那是病態的,要想拒絕媚俗,改變賤的屬性。

  首先,必須得承認“賤”只有承認“賤”,才能認識”賤。“認識自己的存在方式,進而作出行動,特麗莎的母親,清醒的認識到,既然在媚俗的空氣中,任何的言語、行動、及至細微的生活幾乎都是整齊劃一的,千篇一律的,別人的意見、公眾的觀點都有一致性,那麼可憐的個體的一點點自欺欺人的“自我”意識,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為人們被同化,所以掩飾自己根本沒有必要。

  所以她響亮的擤鼻子,談論自己的性生活,向別人炫耀假牙,夏天在屋子裡乾脆不穿衣服。並在特麗莎試圖拉上窗簾的時候,嘲笑她的無知,並指出青春和美麗其實是沒有任何價值而言的。她已經完完全全認識到自己是“賤”的,而且在媚俗的群體裡的每一個人都是“賤”的。因為他們眾口一詞,根本沒有本質上的差別,有的只是共性而已。

  小史所在的派出所公園,是同性戀活動的場所,“小史值班時總要逮個同性戀來審一審,讓他們交代自己的活動,以此來消遣解悶“在小史眼裡,”他們“是隨意用來消遣的,因為他們“賤”,而事實是他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賤”,書中寫道,小史歲阿蘭作出了這樣的結論:你丫就是“賤”。正如當年人們對公共汽車的評價一樣(公共汽車是誰上都行的意思),認為她很賤。

  媚俗的人不但認識不到,不承認自己賤,而且還通過別人的“賤”來掩飾自己的本質,這恰是媚俗的悲哀之處。他們是以“道德”,來自我評價和評價他人的,而他們的標準就是是否和他們一樣,不和他們一致的,就是“不道德”的。其實“不道德”無非就是和群體不一致的,不願千篇一律,不甘受媚俗支配和依附別人而已。阿蘭對自身的認識是清醒的,因為他不想“賤”下去,所以他承認“賤”並對這樣的評價泰然處之。但是阿蘭還是一個被啟蒙者,他的啟蒙老師就是人們眼中最賤的公共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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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蘭說,有一個女孩就這樣告訴他:賤是天生的,這個女孩就是公共汽車。我不知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對王小波有沒有影響,有多大的影響,但是從承認賤這一點上,在米蘭昆德拉的文本中還是一種隱喻式的存在。而在《似水柔情》中,完全是自在自為的言說了。

  阿蘭在公共汽車打蒼蠅的時,突然看她似乎一點也不賤,她也不像平日裡的那個人,並認識到“把自己掩示起來時,她才顯得賤”。阿蘭從而真真正正的認識到自己的“賤”,並走上了媚俗的道路,因為公共汽車對阿蘭說過“每個人的賤都是天生的,永遠不可改變,你越想掩飾自己的賤,就會更賤。”

  惟一逃脫的辦法就是承認自己的“賤”,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雖然特麗莎的母親沒有說,但是她的行為都是在承認賤,而年輕的特麗莎還試圖替她掩飾(拉上窗簾),而受到了嘲笑。後來,同是邊緣人的公共汽車和阿蘭走到了一起,阿蘭不顧別人的看法和最賤的公共汽車結婚,而公共汽車也只為阿蘭一個人打扮。

  就像《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最後,中年的特麗莎為托馬斯打扮,仍然能讓村中年輕的小夥子傾倒。媚俗是到層次的複雜存在,小史開始覺得阿蘭賤,他常對阿蘭說的一句話就是“你丫真賤”。

  後來,小史到車站去送阿蘭時,在火車就要開時,“他不但承認了自己是同性戀者,並且承認自己和阿蘭一樣的賤。”問題不在於他是否是同性戀,而在於他開始認識到自己“賤”,從而拒絕與媚俗人群一致,不再走與“道德”一致的道路,這不可避免的遭到排斥和冷遇。

  “白天,在這間房子裡,沒有一個人和他面對面地講話(因為他們覺得他賤)”並且派出所有一大批瓷杯子,本來是大家隨便拿著喝的,現在他喝水的杯子被挑了出來,這些情況提醒他,“他已經是這間房子裡最賤的人了。”最後,小史的妻子也疏離、猜忌他了。他只有離開了派出所(因為他們既不把他當成男人,也不當成女人,幾乎沒有任何適合他的崗位了),曾經籠罩住阿蘭的絕望,也籠罩到了他的身上。

  媚俗的力量是強大的,拒絕媚俗是需要巨大的勇氣和毅力的,在《似水柔情》中當一個人真正認識到真實的自我的時候,他承認“賤”,並不再賤下去的時候,他們就會感到無比的沉重,但是這才真正有價值和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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