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回想起來，在早期的閱讀經驗中，似乎歐洲現代文學對自己的影響更大些，像王小波總是提到的卡爾維諾、杜拉斯都是我非常喜歡的作家。不知道是翻譯的原因，還是作品本身的原因，那些作品中的文字我能很容易的就看進去了。
王小波的語言風格和歐洲某些現代作家比較接近，都是非常直白的，但由於他駕馭文字的能力非常強，雖然同一個詞反覆使用，同一個句子也在不同場景反覆出現，卻能夠創造出不同的意境和故事情節。
像《青銅時代》中的《萬壽寺》，初讀起來比較容易茫然，找不到線索，但其實是故事中套著故事，作者不斷回到不同的時間點，來闡述故事發生的不同可能性，同時，“我”可以是薛嵩，也可以是小妓女，或者任何人。
網絡上有一種解讀，說《萬壽寺》是深受卡爾維諾的影響，卡爾維諾厭倦了講故事，於是就去探索小說形式的的無限可能。這一點我比較同意。
黎明可能是這樣的：紅線倒在薛嵩懷裡時，周圍一片淡淡的紫色。睡著以後，她那張緊繃繃的小臉鬆懈下來。然後，淡紫色就消散了。一片透明的淺藍色融入一切，也融入紅線小小的身體。此時紅線覺得有一點冷，就抬起一隻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
在不知不覺之中，我把自己當做了紅線，在一片淡藍色之中伸展開身體，躺在又冷又溼的空氣裡。與此同時，有個熱烘烘硬邦邦的東西抵在我的後腰上。這個場景使我感到真切，但又毫無道理。我現在是個男人，而紅線是女的。假如說過去某個時刻我曾經是女人，總不大對······
——《萬壽寺》
紅拂夜奔插圖
王小波對小說有一種真正的愛好，勝過雜文。
現代小說中幾個中篇，如《情人》之類，比之經典作家的鴻篇鉅製毫不遜色。愛好古典文學的人也許不會同意我的看法，但我也沒打算說服他們。但我還是要說，我也愛好過古典文學；而在影視發達的現代，如果沒有現代小說，托爾斯泰並不能讓我保持閱讀習慣。
我認為，現代小說的成就建築在不多幾個名篇上，雖然憑這幾篇小說很難評上諾貝爾文學獎，但現代小說藝術的頂峰就在其中。我的抱負也是要在一兩篇作品裡達到這個水平。
——《我對小說的看法》
這是他對部分現代小說很高的讚譽，也表明了他的寫作志向。
他在雜文中不止一次提到，想要讀好的文字就要去讀譯著，因為最好的作者在搞翻譯。這些翻譯家都曾是才華橫溢的世人，而最好的，還是詩人的譯筆，是他們發現了現代漢語的韻律。
一開始我還不太認同和理解，畢竟翻譯家和著作家在文學史上是不能相提並論的。直到有一天看了《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導演程耳和李銀河教授的對談，其中程耳導演也提到這個問題。
他說他贊同王小波說的——中國最好的文字出自翻譯家這個說法。於是我又去看了一遍王小波《我的師承》，似乎理解了為什麼王小波反覆提到的杜拉斯、卡爾維諾這些作家也正好都是我鍾愛的，除了與這些作家“同氣相投”外，很大程度上還要歸功於翻譯家。
譯作的好壞與翻譯家本身的文化素養有很大的關係，他們大多曾是才華橫溢的詩人，翻譯出來的作品也自然充滿了詩意。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杜拉斯《情人》，王道乾譯
無論杜拉斯還是王小波，都是有一個共同的特質，就是質樸的語言和自由的敘事方式，這是讓我無比著迷的一件事。
王小波在文章中也直白地談過對李銀河文字的看法：
作為學者，她不是氣勢恢宏，辭藻華麗的那一種，也不是學富五車、旁徵博引的那一種。她追求的是事事清楚、事事明白，哪怕這種明白會被人看成淺薄也罷。從表面上來看，研究工作有很多內容，比方說，題目有沒有人重視啦，一年發了多少論文啦，寫了多少學術著作啦，但是這些在她看來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所發現。
這段話讓我想到對女生的一種評價——“你很有氣質”，有些類似，但確很中肯。
李銀河在自傳中透露，她也曾當面問過王小波這個問題，王小波的評價是：你的文字扔在地上還跳不起來。這個比喻太生動了。
李銀河也承認自己的文字還到不了那種迴環往復的境界，所以她幾乎是把自己的文學夢放到王小波身上來實現了。
自傳中她引用了葉芝的話：風格幾乎是無意識的。一個人的風格就是他靈魂的樣子，他的文字也就是他靈魂的無意識表達。
而王小波的文字也正如他靈魂的樣子，獨特而有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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