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嚐遍人間甘辛味,言外冷暖我自知

《朝花夕拾》:嚐遍人間甘辛味,言外冷暖我自知

1.魯迅:從無愛的人間走來

2.長媽媽的規矩;長媽媽就做一件事;藤野先生的出場;藤野的心思有誰知?

3.從來父親不溫柔;衍太太也不很壞;樹人也曾是困難生

4.魯迅“最理想的人性”思想

5.魯迅喜歡猜謎語


作家作品

魯迅:從無愛的人間走來

《朝花夕拾》中有好玩有趣的描寫,如《無常》《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等,但更多的卻是沉重和憤慨,如《二十四孝圖》《父親的病》《瑣記》《藤野先生》《範愛農》等皆是。《二十四孝圖》讓少年魯迅多懷疑和恐懼,因為:“家景正在壞下去,常聽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親竟學了郭巨,那麼,該埋的不正是我麼?”“總怕聽到我的父母愁窮,怕看見我的白髮的祖母,總覺得她是和我不兩立,至少,也是一個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礙的人。”“郭巨埋兒”這樣的“孝”只增痛苦,實在毫無道理可言。《父親的病》中庸醫們的故弄玄虛、勒索錢財和草菅人命,回憶起來“我現在還聽到那時的自己的這聲音,每聽到時,就覺得這卻是我對於父親的最大的錯處”,心中全是悔恨。

因為祖父捲入科場舞弊案,周家從小康走向敗落,少年魯迅嚐遍人間辛酸。在《吶喊·自序》中這樣說,“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於是別尋出路。

《瑣記》中說:“好。那麼,走罷!但是,那裡去呢?S城人的臉早經看熟,如此而已,連心肝也似乎有些瞭然。總得尋別一類人們去,去尋為S城人所詬病的人們,無論其為畜生或魔鬼。”尋找哪怕是“畜生或魔鬼”一樣的人謀生?如果不是久歷世情飽受世人冷眼,斷說不出這樣的憤激之言。

“無須學費的學校在南京,自然只好往南京去。”敢問路在何方?沒的選。1898年,18歲的魯迅,懷揣著母親籌借的8塊銀元,離開家鄉進了江南水師學堂。後來又改入礦路學堂,1901年12月,以一等第三名成績畢業。“所餘的還只有一條路:到外國去。”1902年4月,留學日本,於是才得以結識藤野先生。因為所處無愛的世界,藤野先生的真誠關懷自然彌足珍貴,銘記一生。

讀《瑣記》,有學生會問,如果不是家庭敗落,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魯迅出現?“黃色的樹林裡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命運就是如此奇妙。

人物形象

長媽媽的規矩

“哥兒,你牢牢記住!”她極其鄭重地說,“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得對我說:‘阿媽,恭喜恭喜!’記得麼?你要記著,這是一年的運氣的事情。不許說別的話!說過之後,還得吃一點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來在我的眼前搖了兩搖,“那麼,一年到頭,順順流流。”

夢裡也記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別早,一醒,就要坐起來。她卻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將我按住。我驚異地看她時,只見她惶急地看著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搖著我的肩。我忽而記得了——

“阿媽,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聰明!恭喜恭喜!”她於是十分歡喜似的,笑將起來,同時將一點冰冷的東西,塞在我的嘴裡。我大吃一驚之後,也就忽而記得,這就是所謂福橘,元旦闢頭的磨難,總算已經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阿長與〈山海經〉》)

讀點:沒文化的長媽媽非常關注一件大事——大年初一的吉祥語。她把美好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希望在大年初一早上“我”能口出吉言。一年好運繫於一言,關係的確重大,所以必須反覆強調、叮囑並操練,也就讓“我”覺得煩瑣之至,非常麻煩。問題是“我”記得元旦的第一件事嗎?“我”什麼時候醒?怎樣能保證“我”一“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而不是其他?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時刻看著“我”,醒在“醒得特別早”的“我”之前,做好充分準備,以防萬一。果然“我”一醒就要坐起來,於是,長媽媽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將“我”按住。這說明長媽媽很早就醒了,或許她根本就沒睡好,沒睡踏實。這對長媽媽來說,也是很考驗毅力的一件事。這些,文章並沒有交代,需要我們去想象和揣摩。當然,長媽媽這樣做,更主要的還是為“我”。福橘並不是自己吃,而是由她“塞在我的嘴裡”,說明這儀式也是為了“我”,表現了她對東家孩子的祝福和關懷。在道“恭喜”、吃福橘的麻煩儀式中,寄託了阿長真誠善良的願望!她希望自己和主家的孩子一年到頭“順順流流”。

長媽媽就做一件事

過了十多天,或者一個月罷,我還很記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後的四五天,她穿著新的藍布衫回來了,一見面,就將一包書遞給我,高興地說道:

“哥兒,有畫兒的‘三哼經’,我給你買來了!”

我似乎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趕緊去接過來,打開紙包,是四本小小的書,略略一翻,人面的獸,九頭的蛇……果然都在內。(《阿長與〈山海經〉》)

讀點:《山海經》在童年魯迅心目中意義重大。作品中說“一坐下,我就記得繪圖的《山海經》”,念念不忘《山海經》,其他人不在意,長媽媽關注到了,於是來打聽,記在心裡,並當作一件大事去完成,而且真就完成了。“哥兒,有畫兒的‘三哼經’,我給你買來了!”這一句話,驚天動地,和“新的藍布衫”形象一起,讓人過目不忘。長媽媽不是親人,勝過親人。她關心“我”的情感,關注“我”的精神需求,她真的只做一件事。提及魯迅的老師,我們說的總是壽鏡吾、藤野和章太炎,但魯迅美術興趣的源起和啟蒙,我們在這裡不難找到答案。“此後我就更其蒐集繪圖的書,於是有了石印的《爾雅音圖》和《毛詩品物圖考》,又有了《點石齋叢畫》和《詩畫舫》。”魯迅對繪畫的熱愛,對繪圖藝術的追求,從此啟航。《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當壽老師讀書入迷之時,魯迅在下面開小差描繡像,“最成片段的是《蕩寇志》和《西遊記》的繡像,都有一大本。”後來為了換錢,還賣給小同窗了。如果再聯繫長媽媽給小魯迅講民間故事等,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長媽媽不是老師卻勝似老師。

藤野先生的出場

從此就看見許多陌生的先生,聽到許多新鮮的講義。解剖學是兩個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學。其時進來的是一個黑瘦的先生,八字須,戴著眼鏡,挾著一疊大大小小的書。一將書放在講臺上,便用了緩慢而很有頓挫的聲調,向學生介紹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嚴九郎的……”

後面有幾個人笑起來了。他接著便講述解剖學在日本發達的歷史,那些大大小小的書,便是從最初到現今關於這一門學問的著作。起初有幾本是線裝的;還有翻刻中國譯本的,他們的翻譯和研究新的醫學,並不比中國早。

那坐在後面發笑的是上學年不及格的留級學生,在校已經一年,掌故頗為熟悉的了。他們便給新生講演每個教授的歷史。這藤野先生,據說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時竟會忘記帶領結;冬天是一件舊外套,寒顫顫的,有一回上火車去,致使管車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車裡的客人大家小心些。(《藤野先生》)

讀點:這一選段有特點的地方很多。首先是藤野的出場。“其時進來的是一個黑瘦的先生,八字須,戴著眼鏡”,外貌很平凡,模樣也並不精神。魯迅生於1881年,藤野先生生於1874年,這裡的初見,藤野才31歲,但黑而瘦的形象已很老成。這裡寫藤野還是用的簡筆勾勒,都是為了後面寫“很吃了一驚”設伏筆。原文寫初入仙台:“仙台是一個市鎮,並不大;冬天冷得利害;還沒有中國的學生。”“每天總要喝難以下嚥的芋梗湯。”小鎮冷清,氣候寒冷,沒有中國留學生,糟糕的居住環境和飲食,反映的是魯迅情緒的壓抑,說明他對仙台求學並沒有多少期望,如果不是遇到藤野先生,這段經歷便實在是乏善可陳了。在藤野先生說明解剖學的歷史時,作者補敘道:“還有翻刻中國譯本的,他們的翻譯和研究新的醫學,並不比中國早。”字裡行間掩著一顆民族自尊心。

白描教室後面的幾個老油條也很是形象。“講演每個教授的歷史”,請注意“講演”二字,是邊講邊演。如今班級同學搞活動,模仿任課教師說話上課亦有此妙,很受歡迎,讓人捧腹。也因為是“講演”,所以就有後面的“大家小心些”的直接引語。試想,如果是“叫車裡的客人小心些”,意思一樣,但效果卻有云泥之別。“大家小心些”如在目前,表演逼真,現場感十足。

總結起來,寫人物,如果僅寫外貌,不足以傳神,順便寫一點點逸聞,人物就活了。

藤野的心思有誰知?

過了一星期,大約是星期六,他使助手來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見他坐在人骨和許多單獨的頭骨中間,——他其時正在研究著頭骨,後來有一篇論文在本校的雜誌上發表出來。(《藤野先生》)

讀點:這段是寫“我”和藤野先生的第一次直接接觸。我們要注意什麼呢?是談話的地點——研究室。藤野可以與魯迅在很多地方見面,但他選擇的是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我”到達研究室,見他“坐在人骨和許多單獨的頭骨中間”。為什麼?這正可見他心思之細密、關懷之周到,當然也不排除他研究專注的一面。因為“聽說中國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擔心”,於是藤野身體力行示範給“我”看,給“我”以影響。下文寫在解剖實習了大概一星期後,他如釋重負,很高興地對“我”說“現在總算放心了,沒有這回事”。所以這段描寫僅僅關注藤野工作認真負責、嚴謹踏實是很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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