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神怪文化之家神滿屋(一)——井神老爺

  常常聽聞,老外說我們中國人沒有信仰。曾幾何時,我也誤以為如此,畢竟連孔老夫子都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又因了幼時我家的老革命太姥爺時常在我耳邊唸叨著共產黨人不迷信,於是,我便總當做太姥姥口中的那些神神怪怪只是我的枕邊故事,每年春節前後的各種祭祀活動都僅僅是她老人家逗著我玩的玩意兒。

  然而,生命總是會老去的,正如不論我是否願意,我都會從一個咿呀學語的幼兒成長為今日兩個孩子的媽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有所不同,經歷也平增了幾許,當我再在世俗之中講起昔日的枕邊故事,做起老一輩人帶著我做過的那些風俗舉動,我突然覺得,這些故事,這些神話其實就是我們中國人的信仰,只不過,我們的信仰與老外有所不同而已。


中國神怪文化之家神滿屋(一)——井神老爺


井神老爺送來的福氣

  記憶中,兒時的太姥姥家已經是通了自來水的。儘管是縣城裡一處小小破破的院門,不高的院牆圍起來的小平房,可是八十年代城市中普通人家該有的東西總還是有了的,或許這些該得益於太姥爺是老紅軍,地方上總會給予一些照顧的緣故吧。

  然而縱使如此,太姥姥家還是備著一口陶製的大缸,有半人多高(至少在我的記憶中,那缸又深又大,每次我想舀水的時候都要踩著板凳,還時時擔心自己會掉進去)。

  那口大缸是填不滿的,太姥和太姥爺獨居在那個小院子裡,只有年紀不大的兩個小姨或者是小小的我偶爾會在那裡陪他們幾天。其他的時候,家裡的姑姥姥爺們,我的爸爸媽媽或者阿姨舅舅們都忙著上班,難得過來的。

  可是無論是誰來了,便都要拿上扁擔,到太姥姥家後邊過兩趟房子,人們都管那一處叫——老梅家水井的地方去擔水,每人都擔上兩三個來回——快有四五歲的我高的兩個水桶,日日都有人擔水往那口大缸裡裝,卻從來沒有見水滿過。

  太姥爺喜歡釣魚,每每釣到好大好大,大到小小的我都抱不住的魚的時候,太姥就會把它放進缸裡面去,是不餵食的——太姥說,那是井神老爺的使者,來家裡是送福氣的。

  至於福氣是什麼,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就是釣到魚不久後的年節時候,舉家團圓的飯桌上出現的那條魚的最後一次碩大的身影,以及飯後家人們的笑容滿面吧。然而那時候,井神老爺的使者對我來說是神秘的,神聖的,我總會踩著凳子,趴在大缸的沿上探頭去看它,看它浮上水面,尾巴一甩,又轉身潛入水底。

  每年,井神老爺的使者都要來家裡送上幾次福氣,次數多的有時候會讓年幼的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問及太姥姥:“不都說是有來有往才是禮貌,井神老爺總是送福氣來我們家,我們不要回禮的麼?”

  每到這個時候,太姥姥都會笑著拍拍我的頭,望著大缸裡面悠哉的大魚跟我說,這是井神老爺感謝太姥爺才給的福氣。

  早前的時候,太姥爺才十幾歲就跟著共產黨,四處打游擊,拼了命去的,就是後來和太姥姥成了親,也沒時間管家裡,一直在外面奔波,打鬼子。直到把小日本兒打跑了,老百姓們有了現在的太平日子,太姥爺才帶著眼眶上的彈片回了家裡。後來國家要開發北大荒,於是太姥爺又帶頭響應號召,帶著一家老小,舉家背井離鄉搬來了黑龍江。又帶著這附近的住戶兒,修繕了過去的一口舊井,老梅家水井裡的井神老爺啊,才又能在每年過年的時候吃上些供奉;所以,平時是不要謝謝的。等到年根下,封了井,讓井神老爺上天覆命,初二的時候重新開井,給他上柱香也就行了。


中國神怪文化之家神滿屋(一)——井神老爺

初一不挑水,初二敬井神

  於是,我便等著,等到快過年的時候。年跟前,臘月二十三開始,太姥姥就會帶著我和小姨們開始準備過年的一切了,家裡的達人們也會紛紛往家裡買起了年貨。

  這個時候的我是最開心的,回家的人越多,太姥爺的笑聲就越大。

  那些日子,即使是因為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氣,自來水管子被凍住了,家家戶戶停了水,也是不怕的,至少,我們這趟街(讀gai 1聲)是絕對不怕的,因為有太姥姥家的大缸和幾趟房後面的老梅家水井——家裡大人們回來的勤了,挑的水也多了;鄰里的老人們沒有水的時候,隔著院牆喊一聲,哪怕家裡大人們不在,我也能用我的小桶子給隔壁的爺爺奶奶們送上幾桶;等大人們回來,只要不是太晚,都會去老梅家水井再擔上幾扁擔。

  可是,三十兒這一天,通常快半夜了,人們也還是會到老梅家水井去再多擔上幾擔水的,尤其是太姥姥家,而且聽大人們說,每次三十兒晚上擔完了水,還要大家幫忙抬著井蓋,把井蓋上,再在上面鋪上一層紅紙,然後放上一掛鞭炮,好送井神老爺上天。

  初一一整天大家是不能去擔水的,井神老爺正帶著井神奶奶在天上跟天帝彙報這一年中他所掌管的地界兒上的大事兒小情兒呢。

  初一半夜十二點鐘一過,人們就要趕去老梅家水井臺邊上,先放一掛鞭炮,再合力把井蓋給打開——說是等著迎接井神老爺回家。

  然而六歲之前我是沒見過那口有井神老爺住著的老井的,太姥姥總說小孩子,火力弱,水屬陰的,我又是她捧在心頭的寶貝,怕被井神老爺瞧了去。所以,我只能每年年三十兒的晚上,聽太姥姥說著井神老爺如何如何賞識好人,如何如何賜予善良人家各種福氣的故事,乖乖的陪著她一起守歲而已。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那口老井,是六歲頭兒上的初二。

  那一年的初二,一大早兒,太姥姥就叫醒了我,捧著紅紙包著的香和點心,吩咐我跟在她的身後,帶著我穿過兩三趟房子,去到了一個有著褐色木門的院子裡。

  院子裡很空,木門敞開著,站在院外就能看到平整的院子中央凸起的灰黑色的井臺。有些破破的,上面撐著木頭架子,一根麻繩墜在井口裡……

  我其實很想趴在井臺上去細細的看看,這口每年都給我家送福氣的老井;可是太姥姥是不許的,她說井神老爺昨天才從天上回來,還累著,不能蹦蹦跳跳的打擾他。

  我只好乖乖的跟在太姥姥的身後,靜靜的看著她在井臺邊上擺好了點心,點燃那幾支清香。雖然當時年紀小,可當時太姥姥口中的話,時至今日我還是依稀記得的。

  她說,井神佬兒啊,這麼多年,虧得你保佑,這周圍的住戶兒都人丁興旺,家宅平安;澇時沒被淹著,旱時也沒渴著。這周圍的人們也都善良著,彼此相親相愛,相處的好似一家人。可是太姥爺回家跟她說了,這時代啊,進步了,人們得慢慢適應喝自來水了,國家也很重視,自來水管道都在修了,以後就不會再經常停水了。這周圍的孩子們啊,越來越多了,總敞著井口太危險,怕有皮猴兒掉裡邊;又說井口整日的敞著,有什麼細菌。於是大家就都相約在開春兒的時候要把老井封掉了。

  太姥姥和這口老井認識幾十年了,就帶我來拜拜它,一來感謝它這麼多年對大家的庇佑,二來也讓我這個受著它送的福氣長大的小丫頭來謝謝它,更是想借祭拜這位井神老爺來告誡我,人活一世,要善良,誠實,像太姥爺那樣忠誠和勇敢,才會被井神老爺並各個神官兒們庇護的……

  那一天,我陪著太姥姥在那裡待了很久,冬日清晨的風還是刮臉的,可是站在太姥姥身後的我並沒有太冷。我只是靜靜的聽她說著,絮絮叨叨,有四鄰目下的事情,也有似乎很久遠的回憶。

  現在想來,那一天應該是太姥姥在同她一生中習慣了的一種生活的模式在告別吧,傷感著老井被封棄,井神老爺即將回歸天庭;就如傷感著她早已遠去的青春歲月,即使那些歲月在她的口中磨難重重,都是她總說不願想起記憶;可是因為有著井神老爺,因為有著每一年的祭祀,她都還可以痛並懷念著,懷念著年輕時候的苦難與堅強,懷念著陪在太姥爺身邊的一生顛沛與跌宕。

  如今,井神老爺就要在大家的決定下回天上去了,就好像太姥姥喝太姥爺曾經的在戰火中走過的過往,也要在改革的大潮下被風吹的慢慢散去了,沐浴著新中國和煦的春風,人們不會再願意輕易去回憶過去那些痛徹心扉的苦難。

  於是,一切必將要過去,新的時代也一定要到來,正如對井神老爺的祭祀,那已經是“老掉牙”的堅持了,中國人的信仰其實一直就在他們的心上,好似依託於神祗庇護,腳下的路卻又實實在在與各路神仙的意願無關。

  我們只是堅持著我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善良與寬容,團結和堅強,遇山拜山,見井祭井,踏踏實實的走著我們中華民族認定的道路,做好我們自己,滿天神佛自然會把福氣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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