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存在》

《存在》

最早撬開小城黎明的那幫人往往最不願見著黎明,黎明像個魔咒,躬著祖輩的腰身,臥著腳下的土。或許,孱孱流入的河水最是沒有煩惱,它們拍打著永遠年輕的節奏,始終不會老去。小城裡很少有人會去探究河水最終匯進哪片海或者更大的河流,這被群山環繞的盆地,豆腐打漿的聲息中開滿生計的花朵。

蔡伯是這群人裡的另類。

從記事開始,他便有個優秀的兒子留學日本,那個老人們唸叨有辭,破碎並十分不地道的國土,像飄在烏巖下水庫那隻不正常的航燈,它容不下哪怕幾條木船,卻曾奪去我最好的玩伴。蔡伯從來都是自豪和驕傲的,他時不時會拿幾塊奶糖給我,然後再一次說起他的故事,更多的是他曾經批鬥過的那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他說那也是他的女人。我總是乖乖的吃著奶糖,然後學他模樣,望著小城東頭的高山,憋著一腦門子空洞。他兒子總在留學,旗袍的顏色總在變化,而奶糖的牌子卻始終固定。

隔壁洋房住的浙閩常常是蔡伯說到旗袍顏色時出現,然後站在我們身後,擺弄腰間的大哥大,把嘴裡的雲霄牌中華香菸點燃又掐滅,他總是在蔡伯弄亂旗袍顏色時插播著我童年裡最不得所解的他荒誕的夜晚的故事,往往這時蔡伯就漲起粗紅的脖子,轉身就走,留下落寞的我和那幾塊奶糖,有時只有落寞的我。浙閩便騎著雅馬哈開始他多彩的一天。

父親極其擅長掀開我的乖巧,他拉開修車鋪鐵門的大手總覺得在一天剛開始的表演中要落在我的臉頰,他那極淨鴨公嗓音而又低沉的恐懼是我必須遁離的理由,我是怯懦的,卻也最會躲閃。從五角錢一份的蔥油拌麵開始,到後來的糯米飯花生湯,我儘量把黎明安排在學業之後。

也便如此,父親煉獄般的勞作,佈滿血絲的眼,和被香菸燻的蠟黃的食指,以及碎石機臺焊接處的斑斑傷痕,讓我很快的走完童年。

這些年在外,其實很難再有這樣純潔的黎明。哪怕是插科打諢的路人說著不靠譜的故事,哪怕吆喝聲中浮起的最吝嗇的虛偽。

《一直生活在一個地方》。直到我執起筆墨躲在豆黃檯燈下思考莫泊桑的小人,當高中政治老師兼詩人的遊刃用這首現代詩劃開小城的豁口,天空便有一夥向南的雁群對我招手。字裡行間那位畏縮的可憐人無盡的抱怨,和他指使的微小的世界,我想到只有嚮往未知,才擁有自知。

有時會想,生活或許時刻都是掙扎的,那些過往的人,那些被藝術化的溼婆神,那些騙術,那些世俗眼裡的輝煌,那些籠統地歸納,彷彿也在權衡輕重。只有可憐人才會發現別人的可愛,而可愛卻只是可憐人下一步就會達到的行旅。

… …

同拾級而上的年歲共同呼著藍天的夢想相似,我腦海裡有另一座位於西南直轄市裡的小城,那裡我的愛人的袁驛累進一片山峰的紅葉,我渴望老態時弄清旗袍色澤,驕傲的遠去,也讓記憶走遍執著的回味。

我想凡夫俗子在時代狂潮裡從容的活著,便是存在。

——小記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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