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把洪先生的房間仔細收拾一下。把酒菜擺上。好了，你們全都退下。老夫有幾句話有同洪先生講。”
在此之前皇太極已經派了所有能派的人來勸降洪承疇，全都無功而返。面對今天到來的范文程，洪承疇閉目不言。任憑範文成在那裡自言自語。
“範某與洪先生雖俱為漢人，但亨九先生為朝廷重臣、文程為金國小吏，自然無從可比。今天文程此來非為勸降，只是想與洪先生做一番晤談，說說文程的心裡話。
洪承疇先生為大明王朝效力已久，不論是為朝廷選拔人才還是為朝廷平定反賊叛亂，可以說是盡心竭力功莫大焉。
崇禎皇帝信任洪先生您是國家棟梁之材，朝中的大臣也都極力推舉您來關外主持大局，寄希望您為大明王朝平定邊患。
洪先生您為了崇禎皇帝平定遼患可謂殫精竭慮、日夜不息。當然，洪先生的各項策略也對金國造成了很大困擾。
如果朝廷能假以時日，洪先生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貫徹平遼方針，定能平定遼患建功立業，光宗耀祖於大明。
這也是作為一個大明子民、作為一個孔門學生、作為一個朝廷官員的最高人生追求。這一點也是範某曾經所孜孜追求的，相信也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共同願望。
實事求是的說，今日之敗不是洪先生的錯。關於這一點，我相信洪先生您比誰都清楚。我們在洪先生的帳前也有細作、也有密探，洪先生制定的平遼十冊我們手裡也有全文。
包括主君皇太極和金國各位王爺看了之後都感到洪先生果然是不世之才！如果按照洪先生策略施行的話，恐怕我和皇太極、多爾袞的人頭現在已經擺在崇禎皇帝面前了。
洪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您在遼東前線為大明王朝苦心孤詣平定邊患的同時，大明王朝的那幫文臣同僚們在崇禎皇帝面前可說了您不少壞話。他們的奏摺抄本我這裡都有，洪先生想看我隨時可以提供。
他們不光說您擁兵自重、動輒向朝廷要錢要糧，還說您想在平定遼患之後要在邊關自立為王。還說您跟金國私下達成了休兵協議，互相制衡，以此作為向朝廷要官要錢的籌碼。
最重要的是說您已經把金國打得節節敗退之時卻突然停下進攻腳步，是故意讓金國獲得喘息機會……然後捲土重來。是典型的養寇為患、挾賊自重。
自古以來將軍在外征戰、大臣在內詆譭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洪先生想一想，您之所以敗軍被俘恐怕也不單單是金國兵力強悍的原因吧？！比如大明朝後方給您送來的糧草質量如何？！
據我所知，您的軍糧可是摻了一半麩糠的。那些最上等的軍糧都被大明朝戶部官員層層剋扣拿去囤積居奇，換做金銀財寶存到自己腰包去了。
如果洪先生有興趣的話可以到金國的糧倉看一看，大明朝最優質的糧食都在金國的糧倉裡，上面的封條還沒拆呢！不相信的話您可以自己去看。
那些戶部官員給洪先生您的軍隊送來的是什麼？全是粗鄙糟糠難以下嚥之物！這就是大明朝官員給您這位替他們出生入死平定戰亂的有功之臣和血灑疆場大明戰士的獎賞！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咱們暫且不說，還得有軍餉吧？洪先生。您的軍餉怎麼樣？朝廷裡有困難是有困難，但給您保證軍餉是頭一條吧？！邊關將士浴血奮戰拿幾個賣命錢實在不過分。
您想一下報上去的軍餉和實際到手的軍餉差額有多少？這中間大明朝的兵部官員們剋扣了多少？您心中應該有數。就算為了拿到這點可憐的銀兩，您還得向兵部的那幫大臣們進貢！
據我所知，您每領到一百萬兩的軍餉，實際到手只有六十萬兩。為什麼？那四十萬兩都讓兵部那幫貪官汙吏吃回扣了！
也就是說您為了大明朝的江山和子民在遼東拼命，為了前線士兵正常發放軍糧和軍餉反而還要向那幫蛀蟲們送禮！請求他們給糧草給銀兩來平定戰亂！您不覺得可笑嗎？！
平心而論，現在的大明皇帝朱由檢他不是不想勵精圖治，他也不是不想挽狂瀾於既倒，但現在的大明王朝已經是千瘡百孔、病入膏肓了。
暫且不說朱由檢內寬外忌、用人疑人、偏聽偏信、剛愎自用。就單單憑他明明知道你在邊關這麼困難的情況下，還要嚴令您在不該進兵的時候進兵就十足的是一個昏君。
糧草不足、武備未整、士兵疲敝之時，您明知道金國已經嚴陣以待、準備好了陷阱的情況下，還不得不接受命令必須把金國給攻下來！
他們把洪先生的家眷全數押往京城，以您全家老小性命為人質要挾洪先生出兵！您想一想，這樣的皇帝、這樣的朝廷值得為他們賣命嗎？
他們這樣對待一個忠心耿耿、捨生忘死的大臣，是不是未免有些小肚雞腸？！
而且就因為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件事情，一開始就拒絕了朱由檢的命令。他竟然找了個罪名把您岳父一家給殺了！以達到他所謂殺雞儆猴的目的。
請問洪先生，您所忠的君、您所自以為忠心耿耿的臣、您同朝為官的那些所謂同僚們他們都是些什麼貨色？！
再看看現在盜賊蜂起、陷入水火的大明子民——您難道就沒有仔細考慮過這背後的深層次原因嗎？！
洪先生您所謂的軍功，也是在平定大明王朝的流寇內亂過程中建立起來的。
其實您心裡比誰都明白，這些所謂的叛賊不過是被天災人禍逼迫的無路可走、揭竿而起的饑民而已。殺也殺不光，抓也抓不盡。這一點我想您瞭解的一定比我更清楚。
最明顯的，那些被稱為反賊的老百姓難道不是大明子民嗎？！他們難道沒有受過天地君親師的教化嗎？
但是大明王朝那些官僚們已經組成了一個嚴密的官僚集團。父親、兒子、孫子，哪怕剛剛出生的嬰兒都有了官職！
他們還以此為榮，號稱四世三公。而且這樣家族化明目張膽佔據朝廷重要職位的現象和情況，不光是一個人、也不光是一個地方，已經是全天下人所共知的普遍現象！
大明王朝的所有資源已經被他們這幫蛀蟲全給霸佔了。最簡單的，朝廷的賑災款、賑災糧都被這些人拿去囤積居奇賣給金國、賣給蒙古，賣給朝鮮了！
那些老百姓沒飯吃只好吃草根啃書皮，還吃觀音土。那種觀音土吃了脹肚子，吃了就是死。他們實在是被逼無奈才造反。
就像陳勝吳廣說的造反也是死、不造反也是死，造反了還能多活幾天。那好，他們那不造反才怪？都是官逼民反。
那幫官僚老爺們每天花天酒地，過著豬門酒肉臭的生活，不管老百姓死活，老百姓不造反還等什麼呢？
說句不中聽的話，洪先生您不要生氣，如果您是饑民，在那樣的情況下也難說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當然，您深受朝廷重恩肯定會替朝廷著想，但是您有沒有想過：您所忠於的君，所忠於的朝廷，他們有沒有替您考慮過？
這不是自私不自私的問題，這也不是說為了自己的小我捨棄大我的問題，恰恰是一個您需要正視的問題。
如果這個問題您也不能去坦然面對、不能去深刻思考、不能正確理解的話，那麼我說您連所謂的愚忠都算不上。
哪怕就是您絕食而死——也死得毫無意義。
頂多是大明王朝給您發一個表揚佈告而已。那些貪汙的官僚集團還是照樣尋歡作樂，還是照樣搜刮欺壓大明子民，還是照樣尸位素餐，還是照樣花天酒地！
退一萬步說，如果洪先生您這樣死去的話——可以說死得毫無價值！而且洪先生您考慮過沒有？金國的這些王爺們可都是泥腿子出身，他們沒有受過中原儒家的教化。
一旦他們進入中原之後，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五胡亂華”可是有前車之鑑的！洪先生你我可都是漢人！
金國對我等就算是利用，也不是真心倚靠。那進中原之後，他會不會對咱們的漢家子民進行大肆屠殺呢？會不會對咱們的儒家文化進行毀滅呢？你有沒有考慮過？
就目前的情勢來看，洪先生您自己覺得現在大明王朝的力量和現在後金的力量對比怎麼樣？！您有沒有考慮過：為什麼紅衣大炮會神奇的落到了金國手裡？！為什麼戚家軍的虎蹲炮也落到了金國手裡？還不是大明王朝的那幫蛀蟲偷偷賣給金國的？
為什麼那麼多大明王朝的將官士兵紛紛來投靠金國？就是因為大明王朝的官僚集團排除異己、互相傾軋！
的確，大明王朝還有大片江山，但你心裡比誰都清楚，大明王朝的氣數已盡！就算有土地、有人口，也只是為將來的新皇帝留著罷了。
現在民不聊生、民心思亂，這不都是明朝的皇帝和那些貪腐的大臣們搞的嗎？！他們把大好河山搞得一團糟！把全天下的老百姓弄得朝不保夕、父子不能相存！難道不是天下的罪人嗎？！
時至今日，洪先生如果還不能明白這一切，那您可真就是枉讀聖賢書了。
洪先生您看魯鈍如我，現在皇太極帳下作一個謀士，他對我言聽計從。您應該知道，金國軍隊的紀律為什麼約束的這麼好？只因我也是個漢人！
我為什麼要幫金國？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個人前途嗎？難道是為了我自己的榮華富貴嗎？我就是想讓他們造反的時候、在反對大明王朝的時候，少殺幾個漢人、少燒幾座房子、少搞一點破壞，為的就是保存我們漢家和儒教的一點血脈！
我難道就不怕史書寫上我反賊、漢奸的一筆嗎？！難道不怕我自己成為範姓家族的恥辱嗎？！我為什麼頂著這樣的風險還要在金國的政權裡幹呢？！
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天下蒼生。
今天我所說的這些話全都是肺腑之言，如果傳到了多爾袞和皇太極的耳朵裡，我是死罪一條。但今天我在這裡推心置腹的跟洪先生講，就是想把我自己心裡的真實想法告訴洪先生。
希望洪先生能認真考慮一下，要為了天下蒼生著想，不能光為了自己一人的所謂氣節、所謂名聲而輕易把自己的生命拋棄！
那樣才是最自私的做法！
範某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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