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約車司機復工記:賬單比疫情更讓他們焦慮

#聚焦“新型肺炎”|網約車行業在行動#


網約車司機復工記:賬單比疫情更讓他們焦慮

​​全副武裝


今天是李玉甫復工的20天。


7點發車前,他要繞著車子轉圈,查下輪胎,看下附近可疑的物體。


每處把手,都要抹上消毒水擦拭遍,每個座椅,都要用消毒液噴灑回。最後,安全提示改寫為:“今日已消毒,*月*日”。


網約車司機復工記:賬單比疫情更讓他們焦慮


一番操作下來,李玉甫感到安心不少。


他是河南人,從老家來鄭州20多年了,如今是一名網約車司機,這段時間在出車前,固定多了幾道準備程序。


誰也沒想到疫情蔓延的威力,李玉甫原本打算一直開下去,直到2月6日疫情防控收緊,小區封鎖,他才休息了幾天。


2月14日,他辦好通行證,從公司領了口罩、消毒液等防護物資後重新復工。


他變得謹慎了不少,春節前通常是幾個客人一消毒,如今變成了一客一消毒。他的車後座還裝上隔離膜,那是一道塑料薄膜,縫製在車頂和車底,把前後排完全隔離,防止飛沫傳播。


十幾塊錢的隔離膜,幾天就要換下,司機安裝,平臺報銷。滴滴方面回覆, 從2月8日起,隔離膜在武漢、深圳、太原、鄭州等上百個城市得以推廣,預計投入1億的專項資金。


全副武裝搭起了網約車司機上路的基本防線,關鍵還要克服心理恐懼。


李玉甫接單的時候會在意地址。如果是去醫院的,他會去電詢問,“是不是感冒了,發燒了還是咋地?”


好在乘客都理解,馬上解釋,有去醫院上班,有孕婦去做產檢的,“沒碰上什麼傳染科的”。


這段時間,李玉甫一有空就看新聞,時刻關注河南鄭州的新增病例,在哪個小區,什麼情況傳播的,“把能避免避免了”。空閒的時候,偶爾還會刷下小視頻,打發下時間減減壓。


疫情下出來跑車的,除了李玉甫這種慢慢適應恐懼的,更多的人是一種能說服自我的樂觀心態。


杜飛飛是曹操專車的司機,主要跑機場,接的都是商務人士、白領等人群,疫情蔓延至全球,他依舊很淡定,“我感覺很放心的,因為杭州給我的感覺,防疫做的也是挺好的,而且有問題的話,機場這邊也管控好了。”


滴滴司機王小衛也很佛系,“接的都是在杭州的人,能出來肯定沒有病的。”



車後座的眾生


疫情期間,司機很少主動開腔,乘客戴著口罩被默默搬運著,車廂裡的沉默佔據了大部分時間。


但特殊時期,司乘彼此互相“防備”著,也不免惺惺相惜。


李玉甫有次看到從高速路口接下的交警,“30多歲,穿著制服,一臉的疲憊,每天也就休息三四個小時。”


這位年輕的交警上車後,簡短打了個招呼就閉上了眼睛,李玉甫看著心疼也就沒有過多打擾。


20來歲的女護士也是這段時間常拉的群體,她們比普通人更神經敏感。司機給他們打電話的時會主動解釋,上車時很多人都戴著手套。


她們會告知屬於高風險人群,囑咐司機注意安全。李玉甫也很心疼這些公職人員的超負荷運轉,只能感慨,“很辛苦,那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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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感覺人似乎更理性了,更能互相理解了,他接到好幾個剛回鄭州上班的,主動想著隔離,“跟我說,師傅你看哪裡有賣方便麵的或者賣菜的,我去買點菜,回去隔離出不來了。”


車後座聚集著大家最關心的話題,經濟壓力是其中的關鍵詞。和司機們一樣,因為延遲復工,各行各業的乘客都在因為房貸、車貸而發愁。


杜飛飛的印象中,年輕人會抱怨信用卡還不上,年紀大的,做生意的比較多,停工期間一天就損失上萬。


王小衛也接到過一名乘客,因為一直沒開工,沒有工資的情況下,已經負債了一萬多。那名乘客的唉聲嘆氣他仍記憶猶新。

司機們穿行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還能得到一些獨特的信息。


代雲也是一名滴滴司機,他接到一個從定點醫院隔離出來的人,看完核酸檢驗報告後,那名乘客跟他分享了隔離期間的經歷:每個人單獨隔離在一個房間裡,醫生護士包得嚴嚴實實,每天來測體溫。飯都是從一個小窗口送進來,“跟坐牢似的,如果再不出院,沒患肺炎,但人快瘋了。”


常跑機場的杜飛飛能列舉出哪些城市流動性最大,哈爾濱 、陝西、山東、山西,“北方城市的比較多,都是疫情比較輕的地方,像重慶的幾乎沒接到過乘客。”


他聽過最誇張的防控,一名乘客告訴他,從上飛機到上他的車,總共被量了10多次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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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城的武漢,出行需求被極致壓縮,醫護人員和老弱病殘在車後座裡,是生死一線的驚心動魄,也有難以抑制的悲傷慟哭。


但在武漢之外,網約車的前座和後座,司機和乘客共同呈現的只是普通人的一個側面,有焦慮、怨懟也有面對生活毫不退縮的勇氣。


“我現在的焦慮是掙不到錢”


網約車司機們不得不說服自己去淡化對疫情的恐懼,王小衛道出了真正的痛點,“我現在的焦慮是掙不到錢。”


對很大一批網約車司機來說,生存壓力是更迫切的。


李玉甫今年42歲,一年多前,他剛從不景氣的傳媒業過渡到開滴滴,靠著勤勤懇懇,如今每個月收入能有1萬5左右。


但壓力來自四面八方,養著三個孩子,“最大的姑娘上高一,二姑娘上小學六年級,最小的孩子還在上二年級”,此外還有跑滴滴的汽車貸款,每個月五千零幾塊。


網約車司機復工記:賬單比疫情更讓他們焦慮


王小衛更著急。他原本就不打算停工,只因籍貫是湖北,老婆年前從湖北襄陽來了杭州,他們夫妻“被迫”隔離了兩週。


他算了一下不工作每天還得花出去的錢:老家4300元的房貸, 網約車3000多的車貸,再加上在杭州的租房費用、全家的生活費,對他來說這些流水的賬單是比疫情更焦慮的事情。


88年生的杜飛飛結婚沒幾年,但房子、車子、孩子的壓力一樣不缺。趁著年輕,他更拼命。早上4點多出車,晚上跑到十一二點,累了就在車裡睡。因為離家遠,他的車裡,被子、洗漱用品齊全,兩三天才回去一次。


這次過年,他和全家人只回了安徽老家5天,為了早日開工,初二就主動回來隔離。


從經濟賬上來說,杜飛飛的“算盤”打的還不錯。復工的頭幾天,因為車少,機場又有一定出行需求,他每天收入能達到1000多元,比平時多出200-400元。


更划算的是,疫情期間,曹操平臺取消抽成,司機們相當於多了20%的收入。滴滴平臺也有相應的獎勵,比如滿20單獎勵49元,早上7點半到10點半,做到相應單數有相應獎勵等等。


上午11點多,我給王小衛打電話的時候,一個女聲提示,他跑單的獎勵已到賬。不過王小衛覺得這個獎勵不好拿,“我到現在,4個小時才跑了170塊。”


網約車平臺偏好勤勉的司機,早上7點出車的司機會拿到出勤分,長久下來會得到優先派單。王小衛屬於這個勤勉的群體,為了多跑幾單,疫情期間,包括吃飯休息,他一天在路上的時間高達16個小時。


這一天,他一上午都沒跑出過下沙,買菜的、去超市的,打車的需求都在家附近。到中午,他去到了汽車站,然後跑到西湖區,一天下來也就二十多單。


晚上9點多的時候,我再次給他致電,他抱怨道,“今天早晨到現在才做了300塊錢”。而在平時,他一個老司機平均能做到30多單,600多塊錢的收入。


李玉甫在鄭州的情況也類似,單量比正常時期少了一半,平均一天只能掙到300-400元。


“宅家抗疫”對出行的影響是必然的。


網約車寶典的數據顯示,截止2019年12月,網約車司機人數達到了3809萬。而滴滴方面數據顯示,包括網約車、出租車、代駕等,有超過3100萬車主及司機在其平臺謀生。突發的狀況,讓大部分司機面臨著收入銳減,甚至無法開工的情況。


Quest mobile報告顯示,無人出門的春節裡,滴滴的日活較去年春節下降59.7%。而綜合多家媒體的採訪,春節期間網約車市場規模總體下滑50%~80%。首汽約車平臺每日訂單數量較去年同期減少50%以上,曹操出行平臺日均訂單減少85%以上,T3出行的訂單則下滑約六七成。


過去幾年,以滴滴為首的巨頭終於培養起了用戶手機叫車出行的習慣,網約車的交易規模也一直水漲船高,調查數據顯示, 2016年至2019年底,專快車交易規模由902.7億增長至2518億元,累計增長近3倍。


網約車司機復工記:賬單比疫情更讓他們焦慮


疫情給整個出行的全產業鏈來了個急剎車。司機、平臺之外,一批租車公司也面臨著大量退租,而不少金融機構沒有減負政策,整個體系幾近崩盤。


好在,行業自救在進行,整個社會也正在經歷一個動態的復甦。


2月1日,滴滴曾發佈倡議,稱正與全國3000多家租賃公司、30多家金融機構協商,推動網約車租金順延方案。15日,滴滴發出感謝信稱,多家金融機構推出最高3個月的減免政策,38家保險機構也同意順延服務。


動態平衡也正在建立。一開始是需求少,車少,網約車司機的收入達到一個平均數;然後是需求少,車慢慢多起來了,司機們收入變少。


到現在,李玉甫發現,車和人都明顯多了起來,以前高鐵站一天也就接到2-3單,現在已經有5-6單了。


復工


這種變化,正隨著有序的復工,慢慢形成平衡,“感覺人一天比一天人多。”部分專車司機訂單量已經回到正常單量。


鄭州市政府此前曾發佈復工通告,其中2月17日可以復工的主要是來自疫區員工少、本地產業鏈較為完整的工業企業。


李玉甫的車後座上就成了各行業復甦的一個見證。他總結,復工最多的是物流行業,然後是政府的行政機關單位。


王小衛所在的杭州,復工的頭幾天接到的單子都是往濱江區去的,“好像很多都是高新科技的企業”,往後幾天蕭山的單子越來越多,“那邊小工廠,小作坊很多,應該算是製造業復甦。”


這兩天,王小衛還接到兩個20多歲的女孩,康師傅食品生產線上的女工。


女孩們在車後座氣呼呼的,生產組長給她們打電話的時候催得緊,她們剛從河南信陽趕回杭州,原本以為憑著健康碼可以復工,結果到了杭州,卻被通知要到酒店隔離14天。


王小衛猜測,一定是食品生產缺工人,但是又得保證健康安全,所以女孩才被提前“騙”了回來。


杜飛飛從蕭山機場出發,一開始目的地通常是杭州的上城區、下城區,去的都是小區,推測應該是沒有來出差的。


2月17號之後,杭州市餘杭區的網約車限制開始解除,杜飛飛那些原本接過很多打到餘杭邊界的單子,後來有了更明確的目的地,阿里巴巴附近的生活小區,他推測可能復工在即了。


杭州大大小小的電商公司也慢慢復工了。代雲最近接單最多的時段是10點以前,大部分人都是去上班的,一問,很多都是電商公司的,上下班打車給報銷。


最近這些天,王小衛、李玉甫們感覺訂單的起點也從小區變得越來越多樣了,商場、街道、景區,眼見著城市變得熱鬧起來。


2月19日,杭州的地標商場武林銀泰在防護下開業,3月1日,宜家商場也開工了,奶茶店、餐飲店在外賣的加持下逐漸復工。


網約車司機復工記:賬單比疫情更讓他們焦慮


一點點、喜茶、火鍋、燒烤,這些被壓抑的慾望正在逐漸釋放,司機們偶爾一瞥車窗外會看到,藍色的、黃色的外賣騎手正和他們一起奔馳,帶動著城市的復甦。


打車的人多了起來,車也多了。一個星期一的早上,李玉甫有點恍惚,因為一個紅綠燈他居然等了二十來輛車。


剎那間,他有一種一切已經迴歸正常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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