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6 麻醉醫生:手握生死線

麻醉醫生:手握生死線

2014年的小年夜,常州市第一人民醫院裡,手術麻醉同意書上,家屬欄和醫生欄簽下了同一個名字。大約30平方米的DSA手術室內,外科醫生正在準備進行心臟支架手術,麻醉醫生給病人注射了20ml/h的丙泊酚,持續泵注,大約三分鐘,突發心梗的病人進入深睡眠狀態,旁邊監測患者生命體徵的監護儀上的數字時刻在變化。

這位快60歲的病人能否舒適地進行手術,並安全醒來,希望全部寄託在他27歲的兒子——負責這臺手術的麻醉醫生高操身上。

進行全身麻醉後,外科醫生專心施行手術,手術室內的一切異常情況則由麻醉醫生應對。高操則盯著監護儀上的所有顯示器:心律的波動有沒有超過平時的20%,血壓的變化有沒有超標、輸入的液體和尿量比例對不對……除了數值,高操還要時刻關注病人的臉色、嘴唇顏色、瞳孔大小、體溫等情況。

如果出現一般異常,為了不打擾外科醫生施行手術,麻醉醫生只會簡單提醒“輕一點”“慢一點”,再尋找異常原因,解決問題;若是遇到像心臟停止這樣的嚴重情況,麻醉醫生會立刻要求中斷手術,進行搶救。

40分鐘後,手術順利完成。一般情況下,走出手術室,告訴家屬“手術成功”的都是外科醫生,而在手術成功後,麻醉醫生仍要留在手術室看護尚未清醒的病人,把他送到復甦室。15分鐘,他的父親醒了過來。

通常,病人會在手術後半個小時內醒來。曾有做了腎移植的病人,藥物代謝功能比較慢,甦醒時間長達一兩個小時,甦醒期間的情況也不穩定。遇到這種情況,高操會一直待在復甦室陪護,直到病人清醒,能使出勁兒握住他的手,他才放心離開。

手術後,高操會去病房回訪,詢問病人疼痛程度以及有沒有嘔吐、暈眩等症狀。如果是複雜的手術,類似的回訪還會有幾次。此後,直到康復,病人大概不會再和麻醉醫生見面了。

有時,在醫院的花園撞見剛做完手術的病人,高操問候一聲“還好嗎?”,大多數時候對方都認不出他。

麻醉醫生:手握生死線

病人要進行手術的前一天,高操會接到病人的病歷和檢查報告,之後他會隨主診醫生巡視病人情況。除了病情,病人的身高、體重等數值從這一刻起會印在高操的腦海中,這將是制定麻醉方案的重要參考信息。

第一次見面,麻醉醫生要同病人解釋圍手術期麻醉的風險以及注意事項。有的病人不理解像切闌尾、切膽囊這樣的小手術,為什麼要全身麻醉。但高操認為,手術無大小,所有手術風險最嚴重的結果都是死亡,他會盡力把風險降到最低,但病人要了解即將面臨的風險。

高操會根據病人的身體狀況有針對性地解釋麻醉風險。若病人的心臟功能正常,那這方面的風險他會簡單說;若病人的肺功能或腎功能不好,那他會說明手術後這些功能會有衰竭的可能。

工作最初那兩年,高操要跟資深的麻醉醫生學習,不能單獨參與手術。每次接到手術,他都提前在筆記本上列出詳細的麻醉方案,包括用什麼藥、劑量、應急情況等,給資深醫生確認,手術前他還會在腦海裡預演一遍麻醉步驟。進入工作的第七年,一般手術的麻醉方案他早已瞭然於胸,但仍保持術前在腦海裡演繹麻醉方案的習慣,一旦踏進手術室,就容不得半點差池。

工作之餘,高操用“麻騎士”這個名字混跡知乎,分享麻醉知識。“騎士”是源於小時候愛看的動畫片——《宇宙騎士》,他喜歡守護地球的D-boy。長大後讀臨床醫學,就像D-boy一樣,充當一個守護者的角色。

在讀研究生選擇方向時,高操猶豫過選外科還是麻醉科,顧慮到自己是左撇子,怕將來和其他外科醫生合作做手術出現“打架”的情況,就選了麻醉科。

現代麻醉學起源於國外,1864年10月16日,美國牙科醫生William T.G.Morton給病人施行了乙醚麻醉後下頜腫瘤切除術,這次手術的成功被認為是現代麻醉學的開始。但在國內,現代麻醉的歷史遠短於其他臨床專業,直到1989年,我國衛生部頒發文件將麻醉科由醫技科室改為臨床科室,按二級學科的標準和要求管理麻醉科,麻醉科的地位才得以提升。

實際上,很多醫療機構對麻醉科重視仍不夠。除了在薪酬待遇上和臨床醫生有差異之外,最明顯的表現莫過於脫口而出的那句“麻醉師”,這是建國初期,麻醉科還沒獨立時,對從事麻醉的醫務人員的稱呼。如今大多數醫院的麻醉醫生團隊都是臨床醫生經過正規培訓和輪轉,熟練各種外科操作的專科醫生。

剛工作那會,碰上病人或者家屬脫口而出的一句“麻醉師”,高操心裡會不舒服,但時間久了,他也就理解了。只是在網上遇到網友邀請他回答“麻醉師的就業前景”時,他首先聲明瞭:“如果自己都稱自己為麻醉師,那就業肯定沒前景。”

醫院的麻醉科室有55名麻醉醫生,除了下鄉、進修、休假等之外,在醫院參與日常工作的有四十多人,而無痛分娩、無痛人流、無痛腸胃鏡、無痛介入等各類手術都需要麻醉,日均200臺,一旦遇到連環車禍、火災等特殊情況,在家備班的、休假的都要趕回醫院,所以麻醉醫生24小時都不會關手機。目前為止,高操的最高紀錄是一天參與了26臺手術。

那一整天,他沒下班,也沒合過眼。但高操從不擔心在工作期間犯困。“踏進手術室,腎上腺素就會分泌激增,根本不存在累不累的問題。”

和所有麻醉醫生一樣,高操的工作幾乎都圍著醫院那40間手術室轉。手術室沒有窗戶,常年靠層流系統通風,溫度幾乎都保持在23℃左右,相對溼度在45%RH-60%RH。長期身處其中,面對別人的生死問題,麻醉醫生承受著很大的壓力。

如今大部分麻醉科室完善的醫院,麻醉科除了臨床麻醉,還要負責疼痛科、搶救、插管等工作。高操所在的醫院,每兩個月,麻醉醫生要值三週的急診班,參與全院搶救。從麻醉科辦公室趕去其他樓層需要急救的科室,甚至是旁邊的住院樓,規定時間是五分鐘。常常一收到急救電話,獲得病人的突發情況和地點這兩個關鍵信息,高操就會快跑過去。

這些為別人保命的人,有時自身難保。2017年,中國醫師協會資助的一項研究報告了中國醫生2013-2015年因過勞而猝死的情況,其中麻醉醫生猝死的比例最高,達到26%。直到近年身邊有兩個同事倒下,33歲的高操開始覺得麻醉醫師猝死不僅出現在新聞上,他甚至因此逃了幾次體檢。

麻醉醫生:手握生死線

高操從小就能忍痛。上幼兒園時,很多小孩都怕打針,他卻巴不得生病打針,既可以免了上課,還能要針筒玩;小學那年,他在溜冰場摔到腳脫臼了,“咔擦”一聲,自己給接回去了。

長大後從事一份給別人減輕疼痛的職業,為了體驗病人的感受,他做了一次全身麻醉,並在此後的每一次手術前,詳細地給病人講述即將要進行的麻醉全過程,他覺得“對病人來說,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懼”。

他也遇到過不怕痛的人,有一回一個手骨折的工人堅持不用打麻醉藥,高操只能尊重病人的意願。但讓他很難尊重的是一些堅持不打麻醉藥的產婦家屬,有一次為一名要求做無痛分娩的產婦打麻醉藥,站在一旁的丈夫說“生孩子哪有不痛的”,高操實在沒忍住,開口反駁了他。

手握別人的生死線,生死是必須面對的問題。

高操至今仍記得第一次近距離面對死亡。那時,他剛畢業沒多久。一個車禍受傷的小女孩被送到了醫院搶救,很快被診斷為脾臟破裂。當時還是新人的高操負責幫小女孩剪開衣服,方便實施手術,小女孩意識仍清醒,她拉著自己的粉色裙子,用微弱的聲音問,“能不能不要剪,媽媽買的。”

最終小女孩沒挺過來。那句“媽媽買的”是她留在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整整一個月,一直在高操的耳邊迴響。有網友問高操,見多了生死會不會麻木?“麻木?我從不覺得我麻木。”至今遇到無法逆轉的死亡,高操都會問自己,是不是動作再快一點,是不是用藥再斟酌一下,那些沒挺過來的人會多一線生機。

在數不清的搶救中,高操也有困惑,比如他成功搶救了一個車禍傷者之後,看到家屬不是在關心傷者,而是在爭論治療費、賠償款的問題;比如他在搶救了一個入屋殺死了屋主一家三口再自殺的傷者……但這些最終都以一句“對醫生來說,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讓自己達成理解。

再後來,在搶救完一個吸毒自殺者之後,高操循例去ICU回訪,傷者的雙手被拷在病床上,看守的公安警惕地問他:“你要幹什麼?”。

“看看他疼不疼。”麻醉醫生高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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