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名租戶被通知沒有居住證就不能回"家"而崩潰痛哭的視頻下方，一條評論說，"人，還是得有房。"

經此一役，得出這種結論的人並不在少數，相當一部分人判斷，人們能夠不戴口罩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就是樓市復甦的時候。連普通民眾都有這種感覺，活躍在樓市第一線的房產中介自然更篤定，但是前提很重要，要先"活"到那時候。

多日不出門，接到推銷的垃圾來電都要發朋友圈調侃一下的人們，會在某個時候突然發現，以往需要屏蔽、拉黑的房產中介，已經很久沒有發佈"超值"的二手房源，無論是電話、短信，還是朋友圈。

中指研究院剛發佈的一份調查顯示，超半數受訪者認為疫情對房產經紀行業影響極大，一季度市場交易量預期將出現明顯下滑。"疫情下7成經紀人預期交易帶看減少5成以上、成交難度加大，導致超一半經紀人預期一季度收入減少50%以上，超7成經紀人表示在無成交狀態下撐不過6個月，近4成撐不過3個月。"

以下是跟房產中介相關的故事。不少之前還侃侃而談的房產經紀人如今都閉口不言，"公司管得特別嚴，也沒什麼好說的，情況大家都看得到"。

"我舉報了帶人看房的中介"

被公司領導催問了兩次後，樂魚（化名）不得不離開家鄉返回工作的城市。

這是一段超出預期的假期，從工作到現在，她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假期，每次過年都只有短暫的幾天，還要經歷春運的麻煩。人總是貪心的，即便已經比法定假期多出很多天，她仍然希望復工的電話來得慢一點。

在疫情還在蔓延的時候乘坐公共交通，對於她這種認為出門都是高風險、天天在家門口噴酒精消毒的人來講，簡直如臨大敵，護目鏡、口罩、一次性手套準備得很齊全，一路不說、不吃、不喝。

跟很多漂在大城市的人一樣，她在工作的城市沒有房子。幾個月前，通過中介在南四環跟人合租了一套房，一共三間，她跟另一個女孩各住一間，還剩一間沒租出去。

回去的第二天，她就聽說所在的城市疫情要比想象的嚴重，外來人員需要隔離14天，不斷有新增病例出現，到處都是希望去過某某處的人自覺上報的消息，這讓她戰戰兢兢，"幸虧早兩天回來，不然可能連小區都進不了，已經有小區勸返租戶了。"

她一直關注著消息，怕被人趕出去，怕流落街頭。

回到出租屋的第三天上午，她聽見門外有動靜，負責她和其他幾戶的中介管家，帶著兩個人進來，打開那間空著沒租出去的房間，低聲交談。樂魚把門打開個縫，看三個人都戴了口罩， 是那種普通的醫用口罩，戴得還不標準，鼻樑兩邊有很大縫隙，這個時候，她格外敏感。

"都什麼時候了，還敢帶人來看房，掙錢不要命了。"她聯繫了幾個朋友，問認不認識媒體，要報料，"這蛋殼公寓管理也太差了，當時找他們就是為了更安全，覺得是品牌，應該管理更正規。"

下午，又來了一撥人看房，這次徹底把樂魚激怒了，她開始查詢社區居委會的電話。很快電話接通，她跟居委會的人說明了情況，同時強調了問題的嚴重性，"在這種時候還帶人來看房，太不負責任了。"

居委會給她的答覆是，會向領導反映一下。

從那天到現在，她再也沒見到那個中介，也再沒人來看房了。

氣慢慢消下去後，樂魚心裡有點彆扭。在大城市工作的人都挺不容易，那個三四十歲的中介管家，想必也是如此。她看到朋友圈有人發了一篇文章，《你沒窮過所以不懂，為什麼他們急著出門》，"在生死麵前，其他的都是小事，但是真有一件事跟生死同樣重要：賺錢。"

她想想，坐高鐵回來復工的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但我舉報他們確實沒錯，萬一因為這種鬆懈導致我們這些租客被感染，我不敢往後想。自己在這個城市，家人都不在身邊，被隔離、住院、搶救，太可怕了。"她說服自己，這樣做對大家都好。

"租我房子的中介第一次拖交房租"

租和天（化名）房子的人，就是很多年前他買第一套房時經手的房產經紀人，並不是什麼品牌連鎖，而是一家規模不大的中介公司。中介費自然是低些，但對那時候買首套房的和天來說，也是筆不能忽略的數字。

沒用幾年時間，和天就另買了一套更大更好的房子，這套老房子就準備出租。他又找了這個經紀人想讓她掛出房源，沒想到對方說，"我想租。"

房租是比當時的市價便宜，一來是因為對方不提任何要求，自己出錢刷牆、換地板、簡單裝修，承諾要長住，但凡有過出租房屋經歷的人都明白，這對於房主來講多重要。二來通過打交道，他覺得這個大姐人品還不錯。

這兩年，房地產市場進入調整期，二手房交易開始變冷，但是租金卻經歷了一波波上漲。和天一直沒有漲房租，"我上次去看過一次，房子收拾得很舒服，比我住的時候都好。"這種省心對於他來講，比每年多收入幾千塊錢要重要些。

而且，市場行情隨著調控深入變得越來越不好，原本估計在2019年春天過後就復甦的樓市，卻掉頭再次降溫，這讓作為房產經紀人的她沒了信心。

2019年8月，和天側面跟對方聊過一次周邊小區的房租價格。"漲了點，但是沒有網上標價那麼高，我踏實在這住著，今年就先這樣吧，限購太嚴，我們公司一點都不好，我沒有底薪，三個月就開了一個小租賃的單。"和天說了句"沒事"就不再提，對方連連道謝。

去年11月底，和天動了賣房的心思，老家的房子已經漲了好幾波，但是他所在的大城市樓市價格始終變化不大，要是把這筆錢變現，然後在老家投資幾套房子，估計收益早就翻倍了。

"現在市場價格挺低，不著急的話就等過完年吧，現在是最低的時候。"和天的中介租戶跟他說，隨後她又問，"這次為什麼賣的這麼急，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和天幾經考慮，還是準備聽中介租戶的，之前房租是一次交半年，也改成按季度交，隨時準備看市場行情好的時候出手。

即便是使用微信，和天也能隱約感到對方的不安，每次交租金之前，對方都會問他，房子賣不賣，想好沒有。聊天的過程中，她表達了大致三方面的意思：現在賣房都是急需用錢的，而且真正成交的價格很低，不是急需用錢肯定不會賣；這次調整時間很長，大中介日子都不好過，更不要說他們這種小中介，所以自己的收入受到很大的打擊；出租房子也不好租，上個月她才成交了一單。

"總之您有什麼打算就提前告訴我，我也好提前做打算。"她甚至還主動提出房租再改回半年一付，"這樣我住著踏實。"但半個月後，和天銀行卡進賬只有三個月房租，中介租戶隨後發微信解釋，"最近單位不好，有點緊張。"

原本該3月1日到賬的房租，這次怕是要延後了。

中介租戶現在人還在老家東北，雖然所在的縣城沒有疫情，但還是管理特別嚴格，據她說，火車、汽車都不讓進出，私家車不允許出行，每家每兩天才可以出去一個人購物，所有的馬路都是紅燈。她所在的房產中介公司，已經兩個月沒發工資了。

她說的情況，好像不止在她一個人身上發生。有機構數據顯示，春節過後，52%的房產經紀人表示完全沒有接到賣房委託業務，而在購房方面，40%的經紀人反饋完全沒有新的需求。85%的房產經紀公司/門店的現金流可以維持1個月以上，仍有15%的經紀公司/門店現金流吃緊，維持不過1個月。而70%以上的經紀公司/門店運營資金壓力來源於門店租金和員工資金，甚至已有27%的經紀人收到公司推遲發薪的通知。

"房租，能不能等我回去後再給您？"微信對話框裡出現了一條新的信息。

"絕不能讓某些人藉機渾水摸魚"

不久前，官媒發文《怒！返程復工之際，絕不能讓某些人藉機渾水摸魚》。文中稱，"隨著近日返程高峰的到來，一些無良房屋中介一邊藉口疫情向業主爭取免租，另一邊向租戶通過漲價、逼退等手段謀取不正當利益，嚴重擾亂了市場的正常秩序，也侵犯了租戶的正當權益。"

事情要從1月30日說起，有房東在投訴平臺發帖，稱蛋殼公寓以疫情為由單方要求增加一個月免租期，不予支付房東3個月房租。越來越多的業主開始維權，引發更多關注。2月3日，蛋殼宣佈免租期已經取得"部分房東"諒解，受疫情影響的租客可以申請租金返還。

十天後，該公寓新的租客補貼政策出爐，疫情期間租客續租的首月月租減免50%。次日就有消息，深圳市住建局約談了深圳蛋殼公寓相關負責人。

監管介入後，除了業主維權反映"房東租客兩頭吃"的情況，還查出了其他問題。

租金貸是指公寓管理公司與金融機構合作，引導租客辦理貸款提前向公寓管理公司支付一年的租金，再由租客每月償還金融機構貸款的業務。此前曾廣泛被多家地產中介拿來攻城略地，在此過程中頻頻出現違規操作，機構形成自己的資金池，大量資金遊離在監管之外，蘊含巨大風險。

監管已經多次叫停此模式並進行多輪整改，租金貸一度偃旗息鼓，但現在看來，該模式並未死透，而是在伺機換裝出現。

輿論掀起大規模的聲討和指責，"發疫情財""渾水摸魚""道德裸奔"等負面評價迎面撲來。

在2月20日蛋殼的最新聲明中，或許可以讀出這次接連不斷的風波背後的其他信息，"無論是合同結束後返還，還是分月份分期返還，對房東而言並沒有造成實質性房租收益減少，但在一定程度上將大大緩解疫情對蛋殼公寓的衝擊。"

疫情的衝擊，外界可見，自救也合乎情理，但自救的方法不是犧牲他人利益，更不是違規操作。

然而，動此腦筋的不僅是一家企業。

媒體報道，上海的房東未如期收到巢客公寓的租金，得到的解釋是還未復工。一週後巢客方面不僅沒有及時補交房租，還發出了要求減免1個月租金的通知，理由是"疫情屬於不可抗力，根據法律規定可免除支付租金義務。"同時該長租公寓提出兩個方案，一個是用押金低租金，另一個是將第二年的空置期前置。

據悉，超過200名巢客公寓房東已經在維權的路上。

不知道後續還會不會有更多"受疫情影響"的企業冒著違規的風險跟進。可以肯定的是，監管部門恐怕不會因為疫情的影響，就對這些違規網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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