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不是對人生的思考,而就是人生的形式

今天是一個世俗的時代。“世俗”,是務實、實惠和實際的代名詞。“世俗”,培養並且鼓勵享樂主義,而不是理想主義。所以,今天的文化英雄,是娛樂大眾的明星,而不是致力於思想求索的哲學家。


  然而,哲學真是與我們這個被定義為“世俗”的時代無關嗎?或者說,當我們大眾汲汲於個體自我(及家人)的現實幸福的時候,哲學真的是與己無關的“學術玄想”,而我們所需要的只是切實的“生活技術”?


  美國學者詹姆斯克里斯蒂安的《像哲學家一樣思考》(下稱《思考》)一書告訴我們:哲學作為人類的綜合智慧,並不是哲學家的專利,相反,它歸根到底就是人之為人對自我生存的追問和解答——像哲學家一樣思考,不是學術玄想,而是人之為人應有的生活能力。


對於普通讀者,哲學無疑是一部令人望而生畏、無從著手的塵封的大書。《思考》是一部為普通讀者打開哲學這本書的普及讀本,全書分八大部分、33章,包括了哲學問題的方方面面。以哲學系主任榮休的作者克里斯蒂安,沒有用哲學家的學術寫作慣例,將一個大而全的體系化的哲學教程提供給讀者,而是以從容自在的隨筆書寫,萃取精華,散珠滾盤,將浩繁複雜的哲學思維輕巧而明晰的呈現於讀者眼前。


讀《思考》,讀者可以從頭至尾地通讀,由此自然可以收穫一個哲學思維由古及今、史論兼顧的系統知識。但是,讀者若將《思考》置於床頭案端,閒時翻閱,書中任何一個章目都是獨立自足的。


  北大出版社翻譯出版的是《思考》第11版,是作者親自修訂的最終版。作為一個哲學專業學者讀《思考》,我感受至深的,不是作者在書中表現的對哲學學科的廣博深刻的歷史修養,也不是作者將哲學思維的表述放在人類文化精神的整體歷史中,而是在這兩個前提基礎上,作者在全書中一以貫之保持了立足於當下人類個體生活的問題意識。所以,我們時時看到,作者不是作為一個資深哲學家在向我們普及哲學知識,而是作為一個與我們共同生活在當代世界的朋友,在當下生活中面對共同的存在問題,不斷追問,從而求諸於歷史中的偉大哲人,吸取批評分析和綜合思考的啟迪。


在《思考》的每一章中,既有當代生活的實例討論,又有哲學史中的問題解讀,還有一位哲人或重要的歷史人物的生平與思想評述。因此,閱讀《思考》,不僅會使我們將當下生活的基本問題與哲學的歷史追問相聯繫,而且會進入到與歷史中的哲人在當下處境中相會、對話的境界。準確講,你會感到,《思考》的獨特力量就是讓歷史中的哲學家復活過來,對人類存在的基本問題,與我們做跨歷史的對話。


從古希臘的畢達哥拉斯、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經過2000餘年,到現代的尼采、柏格森、維特根斯坦,這些人類哲學思維里程碑式的偉人都從不同的歷史節點走來與我們相遇。當然,我們要明白,《思考》只是一部聚焦於“西方哲學”的書,因此我們不要期望在這部書中看到東方哲人、尤其是中國哲人的身影。


克里斯蒂安在《思考》中,貫徹了“整合哲學”的思維。所謂“整合哲學”,就是突破現代學術的學科分割,薈萃人類各領域的生活智慧和思想結晶。換言之,《思考》是把“哲學”解讀為“人類智慧”或“人生智慧”的整體的。


因此,在《思考》中,羅馬皇帝奧勒留,科學家伽俐略、牛頓、達爾文、南非政治家曼德拉和身患白血病訪問中國並客死於德國的當代希臘作家卡贊扎斯基,都在“哲人”的行列中。作者對“哲學家”的非專業化拓展,不僅豐富了哲學智慧之庫,而且切實強化了哲學與人生的同一性:哲學不是對人生的思考,哲學就是人生的形式。


《思考》介紹的第一個哲人是奧勒留,一位被歷史選擇成為羅馬第14任皇帝的斯多葛哲學信奉者——巧合的是,他與自己的妻子生育了14個孩子。奧勒留活了59歲,一生都生活在“被安排”的命運中,包括持續喪失子女、愛妻病亡、以養子身份繼位羅馬皇帝、承受管理帝國的重負。在人生重軛之下,“我在燭光下與自己對話”,身為羅馬皇帝的奧勒留從斯多葛哲學獲得了心靈滋養。


奧勒留是一個在征戰的帳篷中書寫哲學隨筆的帝王——哲學使他內心平靜而堅韌。奧勒留在率兵征戰奧地利時染上天花,為了不傳染他人,他拒絕進食,以此加快死亡的到來——180年3月17日,在羅馬軍隊的維也納營地,他走出帳篷對臣屬宣佈兒子繼位的詔令,然後回到帳篷中,矇住自己的腦袋,平靜地死去。從《思考》的敘述,我們也許不能看到奧勒留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但是,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哲學在奧勒留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意義。


  《思考》在把柏拉圖作為一個人類理想主義的哲人化身介紹的同時,也告訴我們,柏拉圖在80歲生日那天,應學生邀請參加一個婚禮舞會,舞蹈到深夜才盡興而歸,當夜在睡夢中死去。


  在歌德的不朽之作《浮士德》中,有一句出自魔鬼梅菲斯特之口的名言:“理論是灰色的,生命之樹長青。”在讀了《思考》之後,你會認識到:偉大的理論必然是生命之花,真正的哲學不是遠離生活的玄想,而是生活問題迫切的追思和解答。

哲學不是對人生的思考,而就是人生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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