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一個問題:子路、子貢與顏回三個不同的回答說明瞭什麼?

孔子周遊列國時,楚國的國君邀請孔子和弟子們楚國去。

陳國與蔡國的大夫們聽說楚國要聘用孔子,怕自己的國家受到威脅,合夥調集人馬將孔子與他的弟子們圍困在野外,使他們陷於進退不得、缺藥斷食的絕境,這就是所謂“厄於陳蔡”。

孔子知道弟子們有怨氣便一個一個地找他們談話,提出的問題就是

我們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卻疲於奔命在空曠的原野,難道我們的學說有不對的地方嗎,為什麼竟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孔子一個問題:子路、子貢與顏回三個不同的回答說明瞭什麼?

他的三個高徒子路、子貢與顏回給出三個不同的回答。

子路是這樣回答的:

或許我們的學說還沒有達到仁吧,所以別人不信任我們;或許我們的學說還沒有達到知(智)吧,所以別人不想踐行。

子路說的尚未達到“仁”與“知”的境界的學說,當然是孔子之“道”。子路覺得孔子的學說有待於實踐檢驗並予以適當變更,因為他聽到過民間對於孔子及其學說的不少反映,包括“知其不可而為之”,包括“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在孔子說“必也正名乎”之時,他還直截了當地說過孔子太迂。

對於子路的回答,孔子是不能接受的。他反駁說:假如仁者就必定受到信任,怎麼還會有伯夷、叔齊?假如智者就必定暢行無阻,那怎麼還會有王子比干?

看來孔子也是能言善辯的,他把子路回答的大前提歸結為一個全稱肯定判斷,似乎子路也有“兩個凡是”:凡是“仁”的學說,所有的人都會信任的;凡是“智”的學說,所有的人都會樂於踐行的,於是只需一個特例,或者說只需一個特稱否定判斷,就可將它駁得體無完膚。

孔子一個問題:子路、子貢與顏回三個不同的回答說明瞭什麼?

子貢的回答沒有子路那麼直率。他說:

老師的學問相當之大,天下沒有一個諸侯國能容納得下,老師您是不是可以考慮稍稍降底一點標準?

子貢說得比較委婉,既肯定了“夫子之道”的偉大與正確,又提出了“夫子蓋少貶焉”以適應當時現實狀況的希望,其實也是想對“夫子之道”做些適當調整,但他強調之所以要調整,其過不在“夫子之道”,而在“天下莫能容”。

以孔子之頂級智商,當然知道子貢這番話雖然委婉,卻也不無批評“夫子之道”的意思。於是批評子貢的志向不夠遠大,說是“良農能稼”而不未必有好的收成,“良工能巧”而未必能使所有客戶稱心,君子只能“修其道”去治理天下,怎麼能為了“求為容”而去改變其道?他說得振振有詞,因為他把自己預設為治理天下的“良農”與“良工”。

孔子一個問題:子路、子貢與顏回三個不同的回答說明瞭什麼?

第三個回答的便顏回,答得確實不同凡響:

與子貢一樣,他也肯定了“夫子之道”的偉大與正確,造成眼下之窘況的過失只在“天下莫能容”,不像子路那樣對於“夫子之道”是否夠仁夠智提出疑問;又不像子貢那樣因為“天下莫能容”而希望降底“夫子之道”的標準,倒是斬釘截鐵地說,“天下莫能容”怕什麼,正是因為“天下莫能容”,方才能顯出君子的本色。他還說,不堅持推行“夫子之道”,乃是我們孔門弟子的恥辱;盡力推行了“夫子之道”而不能為天下所容,乃是那些諸候國的君主們的恥辱。

顏回這些話,句句說在孔夫子的心坎上,給他以極大的精神支撐。顏回並非因為聽了前兩位的回答都遭到孔子的駁難才這樣說的。孔子“三問”,乃是個別談話,一個接著一個進去談的,以顏回之賢,也不會去聽壁角。難怪孔夫子聽完顏回的話後“欣然而笑曰”:說得真有道理啊,顏家的孩子!假如你有許多財產,我真想給你去當管家。

以上所述,見諸《史記·孔子世家》。

孔子曾經問過子貢:“你與顏回相比,哪個更有悟性?”

子貢說:“我哪敢與顏回相比呀!他是聞一而知十,我最多也只是聞一能知二。”

孔子說:“確實不如他呀!我和你都不如他。”(《論語·公冶長第五》)在這段話中,孔子是明知故問,他不掩飾自己對顏回的偏愛;子貢是明知孔子故問而答,於是引出孔子那句異乎尋常的賞識與推崇顏回的話。

確實,對於孔子說的話,顏回是沒有一句不心悅誠服的,在他看來,孔子的話句句都是真理;顏回追隨孔子,也是亦步亦趨,有一幅叫《步遊洙泗》的“聖蹟圖”,畫的就是孔子在洙水與泗水之間“步遊”時,顏回“亦步亦趨”的典型情景。

子貢說顏回是“聞一以知十”,還是不夠到位的,對於“夫子之道”,他倒真是“一以貫之”,能以不變應萬變,他已經形成了這種思維模式。

於是,大家明白了,孔子為何那麼賞識與推崇顏回,顏回為何會被稱之為“復聖”。當然也明白了,孔子為什麼會說子路雖登堂而未入室。

看來,無論是偉人還是聖人,都難免人性之弱點——喜有順適之快。假如孔子能夠聽得進子路的話,或者至少能夠聽得進子貢的話,反省一下“夫子之道”,並作出適當的調整,恐怕就不會一直與時勢較勁,以其不可而為之,以致使“天下莫能容”,弄得到處碰壁,累累若喪家之犬。

這是把孔子當做政治家來議論的,如果把他當做教育家來議論,上述種種,也未必都很得當。孔子出的是一個考題,三個弟子給出的是三個答案,不要說是偉大的教育家,就是一位優秀的教師,也懂得這種問題沒有標準答案,只要獨樹一幟而且言之成理,都應當予以鼓勵,不能因為符合自己的意思就給高分甚至滿分,不符合自己的意思就予以排斥。

孔子一個問題:子路、子貢與顏回三個不同的回答說明瞭什麼?

推而廣之,三個學生三個樣,各有各的長處,也各有各的短板:

顏回的長處是很能克己,嚴於律已,不事張揚,他的缺點卻在於幾乎失去了自我,把自己變成孔子的複製品;

子貢的長處是善於公關,擅長以言辭陳述利害,使人信服,很適合當外交官,而且在魯國有危難之時確實也以自己的外交才能立過大功。他也有缺點,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便是其一;

子路的直爽與剛勇,是優點也是缺點。

為人之師,應當對學生的優缺點都有比較客觀的認識,不能順己之心的就極力推崇,不很稱己之心的就橫豎看不順眼。在這一點上,作為教育家的孔子,並非盡善盡美。

僅就“厄於陳蔡”時的“三問”而論,與其把孔子當做一個政治家,或把孔子當做一個教育家,最好把他當做一個思想政治工作者。就憑他能如此不厭其煩地個別談話,就憑他能如此有的放矢地循循善誘,在困境中用這種方式把人心凝聚在一起,倒也不愧為思想政治工作者的祖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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