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花兒與少年》:我們終究是生活的妥協者

花兒與少年,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剛剛接觸罪惡的溫床,他們還在危險的邊緣試探,在天真和成熟的中間,最美好莫過於剛剛好,花兒與少年就是剛剛好。可是我們不能永遠停留在那個時期,花兒與少年是他們的,而我們什麼也沒有。

每個時代的人都有相應的印記,時代造就人,人也造就時代。嚴歌苓的很多小說,都是有感而發,對於移民的故事,經歷過文青團又飄揚海外的旅美作家,她總是能夠絲絲入扣的解說其中的人性,無一例外的她筆下的女主,又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狠角色。

1. 花兒與少年

徐晚江是舞蹈團的臺柱子,既然是臺柱子,是跳舞的一把好手,自然相貌就比別人高出一點,高傲聰明一點,時尚一點,也帶一點浪蕩,怎麼說呢,女子一旦相貌長得好看,自然就會引來諸多流言蜚語,更何況在舞臺上的她。

徐晚江是一個大膽又聰明的人,在舞臺上盡情展現自己,在生活中也毫不顧忌,結婚時的惹人眼球的三色條紋窗簾,都能引起人們的一句:這你都不知道?徐晚江住那啊。

和她結婚的男人,恰恰是那個用盡蠻力,卻不怎麼出彩的笨男人洪敏,他們結婚的消息傳出來時,人們口中都是:糟踐了、糟踐了。那些在臺下經常望著她的男人們心裡嘀咕:要是知道她這麼好搞定,也應該有我一份的。

是啊,一個高傲到眾星捧月的女主角,怎麼甘心和跑了一輩子龍套的男人在一起,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她的手是被首長拿捏過的手,他們還會順藤摸瓜的順著那細膩光滑的手臂做出點什麼來。

嚴歌苓《花兒與少年》:我們終究是生活的妥協者

《蝸居》劇照

而洪敏是個頂老實的人,也是一個沒用場的人,他願意接盤,也願意為了徐晚江受人指點,更何況像徐晚江這樣相貌,又能幹的女人,娶回來怎麼也不會吃虧,最重要的是他愛她,疼她。

徐晚江也正是需要這樣的一份愛,懷孕那會,徐晚江大著肚子,腫著雙腳,極不方便上五樓,洪敏硬是每天給她抱上去,徐晚江每天逢人便說,他是在練託舉。

洪敏的疼愛也只能止於此了,混了好幾年,連把妻子兒女塞進去的單元房都沒有分上,他說:徐晚江,我寧可一輩子替你拎洗澡水,甭說從鍋爐房拎著上五樓,就是上五十層樓,我死心塌地給你拎,可你馬路上隨便拉一個男人,他也拎得了洗澡水啊。

結婚的婚房是半個宿舍,一張隔開的窗簾,一個大紅喜字,幾年之後,還是和老太太擠在一起的宿舍樓,還是那個結婚時的五樓,三色窗簾都已經褪色。

這樣一對恩愛的夫妻,最愛的是在北海公園的犄角旮旯處過夜,點上幾盤蚊香,地上鋪上一地的報紙,就能纏綿一晚上,治安處把他們扭送過來的時候,沒想到他們是兩口子,正經夫妻不做,做狗男女。

可能大家覺得房子對他們來說是無用的,於是歌舞團兩次分房都把他們隔了過去。最後一次因為小女兒仁仁的出現,超標的生育,毀了他們住進單元房的最後希望。

嚴歌苓《花兒與少年》:我們終究是生活的妥協者

《蝸居》劇照

徐晚江賭氣罷工了歌舞團的主角,被分配到了餐館做經理,這可是徐晚江的強項,當年懷孕在食堂包的皮薄餡大的包子,還讓人們意猶未盡,如今她毫不擔心自己的主角地位有人頂替,順心順意的當起的大廚,自己美其名曰“晚江菜系”。

曾經歌舞團的臺柱子,到如今餐館的一把手,應該有一個“西施廚娘”的稱號。

如果日子可以這樣過下去,也許也沒有什麼不妥,可是這名揚的菜館,成為了改變徐晚江和洪敏一家人的起點。

2. 他明白她,所以願意成全她

或許徐晚江這樣的聰明能幹的女子,本就不應該待在這樣的地方,不應該有一個蠢笨男人來當丈夫。

於是她等來了那個送她項鍊,請她吃日餐,摸她手之前還問她“可以嗎”的老王子,一個七老八十的美國人瀚夫瑞,出生在上海,在香港和新加坡就學,做過數十年的傑出律師。

徐晚江年輕,貌美,做的一手好菜,滿足了劉太太的所有要求。於是她把曾經給各位老首長捏過的手,也給劉先生捏。

回到家,徐晚江給洪敏講述,那個老王子是怎麼在淡藍色的月光下在她的手背賜下一個清涼的吻。她向他傾訴,讓他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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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蝸居》劇照

徐晚江和洪敏,他們兩個人多像呀,彼此心有靈犀,都在迫不得以的時候選擇了彼此,他們內心的愛和打算盤的小九九是一樣的,他多懂得她的暗示呀,懂她的蠢蠢欲動,懂她的欲言又止,欲拒還迎,還有對於物質生活的嚮往,畢竟誰能擋住罪惡金錢的誘惑。

於是洪敏把最愛的妻子拱手讓人,滿足了這個女人蠢蠢欲動的內心。因為他知道他什麼也給不了,洗澡水也會有人幫她拎,順便賜上一個清涼溫柔的吻。

那個時候,人們是把人性中暗藏的一點慾望,背叛,攤開來講的,類似於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你別裝了,我不綁架你,你想走就走吧。

這時他們已經不是花兒與少年了,只剩下一點點淒涼的背景,他們身上有著同樣小人物的悲悽和無望,心有靈犀且互相成全。

不管是為了金錢還是命運,他們向著殘酷的生活妥協了,向著淒涼又看似美好的生活進發了。

他們多麼矛盾呀,他們看似很相愛好像又不是,他們看上去不嫌清貧卻又追求慾望,人,本來就是一個矛盾體,而生活是一片巨大的無法自拔的沼澤。

於是徐晚江帶著自己的小女兒仁仁上了瀚夫瑞的車,剩下洪敏和九華兩個沒有用場的男人,在國內充當她最堅強的後盾。

3. 他愛她,所以他願意欺騙自己

三十歲的徐晚江和六十歲的瀚夫瑞成為了夫妻,瀚夫瑞開始全職看守他這個年輕的妻子,尤其是在被一次次指出“您的女兒真美麗”之後。

徐晚江常常會半夜被檯燈的光亮弄醒,睜眼就能看見老傢伙在多愁善感的端詳她,像是在看一件藝術品,如同不時點數鈔票的守財奴,他得一再證實自己的幸運。

就是這樣的監視讓徐晚江透不過氣來,她終於在十年之後才想到一個辦法:長跑。用她曾經在舞臺上跳舞的大長腿,老傢伙的身體是不能與晚江相比的,往往在三四百米的時候,他就要停下來,在江邊等著他的愛妻邁著矯健的步伐回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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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蝸居》劇照

於是徐晚江就有了半個小時的自由獨立,從瀚夫瑞的關愛中偷個空,透口氣。其實她是有人等的,就是她的大兒子九華。

六年前,她把兒子從中國接過來與他們同住,那個老傢伙的屋簷下還有三個孩子,也許是同父異母,也許是同母異父,他們分別是路易,蘇,還有九華的親妹妹仁仁。

老傢伙對於兒女們是一樣的,一樣的嚴格,也一樣的無情,也會拿來作比較,九華因為繼承了父親洪敏的基因,一樣的笨,蠢,一無是處且甘之如飴,高度的自尊,且與母親徐晚江有著恰到好處的默契。

於是被瀚夫瑞改造,卻沒有結果,因為九華堅信自己賣苦力,用最低級的手段也是可以養活自己的,上流人的世界是他不敢也不屑於進入的。

於是他在若干次被對比,被嘲笑,被諷刺之後,離開了大學,成了一名卡車司機,他寧願看著肥皂劇度日,寧願每天渾渾噩噩的開卡車送沙拉,他終究會重新走上他父親那樣孤苦的人生,成為一個小洪敏。

其實,在九華被接到美國之後,洪敏也已經通過某種非正常渠道來到了美國,他們馬上就要一家團圓在舊金山,開啟他們新的人生,以徐晚江犧牲了多年的美貌,肉體為跳板,從沒有單元房的宿舍,跳到這是天堂也是地獄的舊金山。

他們兩個人心照不宣般的開始為後來的事情考慮,讓十幾年前破碎的那個家,再次點燃希望,甚至他們期待瀚夫瑞那個老傢伙可以早點自然老死,即便這樣,徐晚江從來都沒有動過謀殺的念頭,他們的慾望也只是在一定的範圍之內。

嚴歌苓《花兒與少年》:我們終究是生活的妥協者

《蝸居》劇照

可這一切不過是他們的幻想,越是想要抓住,卻推得越遠。

傑出律師對人之卑鄙是深深瞭解的。

尤其是移民,什麼做不出來呢?什麼都能給他們墊腳搭橋當跳板,一步跨過來,在別人的國土上立住足,他們裡應外合,寄生於一個男人或蛀蝕一個家庭,都不是故意的,是物競天擇給他們的天性。瀚夫瑞是太心愛晚江了,只能容忍她,讓她把她的骨血一點點走私進來,安插下去。

十幾年,晚江沒有為錢發過愁的,她被被動的榮華富貴耗去了對錢的熱情,直到洪敏想要給九華和自己買一套房子安頓下來,於是,晚江成了他們取鈔機,她賣了貂皮大衣、珠寶和瀚夫瑞為仁仁買的債券,她拼死一搏,卻輸的一敗塗地,洪敏的投資是一場巨大的詐騙案,於是洪敏被債務逼迫著必須回國了。

晚江也想跟著洪敏回去,帶著對於美國生活的厭倦,她向瀚夫瑞寫了一封長長的信,關於洪敏、投資、買房一一向他攤牌,她想帶著仁仁走回那個還是宿舍的家,和洪敏、九華再回爐重塑一次。她希望用這一樁樁背叛點燃瀚夫瑞的怒氣,一氣之下放了自己,放了仁仁。

我猜身為數十年律師的瀚夫瑞也許早就預料到這樣的情形,也許他從九華來的那個時候,就明白這一些,也許更早一些,在他準備帶著徐晚江來到美國時,就有所警惕。

但是他選擇應視而不見來圓滿這場鬧劇,他希望自己用最後的妥協留住一點溫情,所以徐晚江只能在這樣的溫吞吞的生活裡活著,這是她的代價,也是她的榮幸,這是瀚夫瑞的悲哀,也是他的高尚。

瀚夫瑞看過了那麼多因為移民,之間的爾虞我詐,卑鄙和互相利用,但是他還是願意寬容她,用無限的愛去包容她。


其實他們的故事一直在上演,哪怕在高度文明的今天,因為人的本能的慾望永遠也不會改變。

少男少女的party正在升溫。無論你怎樣肝腸寸斷,人們照樣開party.

徐晚江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夢醒了還要繼續以前的生活。

書中的人物沒有誰是大奸大惡,人們都在自己的一點小邪惡和慾望之間徘徊,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或者是強者,在生活裡我們再平等不過。

不管世間人事怎樣變化,怎樣滄海桑田,最終人們追求的都是一份對於家中熱湯熱飯的歸屬感,就像徐晚江從五樓下來,走進汽車時,舞成一片旗的被單和枕套。

作者:淺淺墨,當寫作遇上心理學,當你看見我,兩者都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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