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們低估的日本浮世繪,原來這麼有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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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們低估的日本浮世繪,原來這麼有內涵

《富嶽三十六景》之“神奈川衝浪裡”,約天保2年(1831)

巨浪激烈翻滾,富士山卻巋然不動。三隻小船近乎被可怖的力量吞沒,快船上的漁人以最馴順的姿態,直衝進神奈川的大風巨浪中……

幾乎沒有人未曾見過這幅《神奈川衝浪裡》,它成為浮世繪中的代表,在各個國家,各種場合廣為流傳。這是葛飾北齋探索海洋,陸地,天空與人的關係中,最著名的一幅圖景。

被我們低估的日本浮世繪,原來這麼有內涵

葛飾北齋自畫像

它和諸多浮世繪作品一起,影響了遙遠歐洲大陸上的藝術,激發出了璀璨迷離的印象派,激發出了梵高奔湧的星空,德彪西在創作音樂的書房中也掛著它,他的樂曲《大海》,是對巨浪的致敬。被影響的藝術家還有一大串——莫奈、馬奈、德加、畢加索、大衛·霍克尼、安迪· 沃霍爾、羅伊·利希滕斯坦……

浮世繪抵達西方之前,並不存在印象派。

對日本文化無限憧憬與熱愛的梵高,在日記裡寫下這樣的話:

“研究日本的美術,就可以看到那些鮮明的,充滿智慧的人。這些人是如何度過時光的呢?是研究月亮與地球的距離嗎?並不是。是研究德意志首相卑斯麥的執政方針嗎?也不是。他們只是單純的研究花草之芽……彷彿自己就像那些生長在大自然中的植物一樣。這樣單純的日本人向我講述的道理,難道不是真正的宗教學問嗎?“

——文森特·梵高

是啊,梵高看懂了。天地、人、宗教、神靈之間永恆的關係和其中蘊含的無盡張力,是美得那麼顯而易見的浪花中,隱藏的思想,更是葛飾北齋用畫筆探索了一生的主題。這位外號畫狂老人的大師若聽到,定覺遇到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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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 ,1805年 葛飾北齋45歲所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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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濤圖,1844年,葛飾北齋84歲

終其一生,北齋都為大海著迷。他的浪花,從藝術生命的初始,畫到盡頭。從稚拙,到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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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繁花、燈火、如夢的刀劍、水天間的蒼生,還有塵世的幸福,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浮世”最早是一個佛教詞彙,那虛無的輪迴啊,縱使再繁華,終是一場空。可江戶人,還是選擇將自己的生命投身於這美妙的鏡花水月中,創造出了動人至極的藝術。

於是,充滿物哀的憂世情懷,落在紙上,變成滾滾紅塵,聲色犬馬,生靈萬千,一派璀璨浮世繪。

故事可以從一場大火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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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7年,日本明歷三年正月十八,一個剛剛死去的十六歲的美麗姑娘,穿著紫振袖,正在江戶本廟寺被火葬。一陣大風吹過,火星飛揚,密集的木製建築迅速掩埋於一片火海。

短短兩日,300多座寺廟,400多座城鎮,2000多公頃近三分之二的江戶城化為灰燼。一同灰飛煙滅的,還有十萬江戶人。

這場江戶明歷大火,與公元64年的羅馬大火和1666年的倫敦大火,並稱世界三大火災。

重建新城,帶來大量湧入的人口。重創之後,人們更向往民主和自由。一邊,商業開始大規模興盛,我們今天熟悉的鰻魚飯、蕎麥麵、可愛的小壽司開始出現。貴族們賞玩的浮世繪,也開始被大批湧入的平民需求。

另一邊,重建的江戶城等級森嚴。德川家康要求武士們每年必須停留於此,可在這座浮世之都,武士空有特權和榮耀,卻不能橫刀立馬,於是報國無門。商人似乎坐擁繁華與財富,卻位居“武士,農民,工人”之後的四民之末,在鄙視鏈的底端,忍受屈辱。

後來呢,財富帶來野心,野心帶來鎮壓。

衝突常常一觸即發。

於是,無論對威武尊貴的武士,還是縱橫商場的商人,均是世事無常,常不遂人願。擁抱這鏡花水月,滾滾紅塵吧。把及時行樂,也行成朝霞一樣的燦爛,秋蟬一樣盡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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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繪 左:北尾重政 右:勝川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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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川國芳 武者繪

歌舞伎劇院由此更加興盛,美人繪,大首繪,役者繪中,女性的纖弱柔美與魅惑,演員的鏗鏘誇張和飛揚,交相輝映,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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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盡是此,僅是此,浮世繪就只能被我們遙望,看看江戶盛景,歌舞昇平,打不到心底去。

但有葛飾北齋,浮世繪就不再是“漂浮於河流中的空心南瓜”。他把繪畫變成紮實的哲思,寬廣的信仰。他的畫,可以成為進入東方思想的入場券。當西方藝術家們著力探索自我與社會的關係時,葛飾北齋想抵達的是人在天地間的位置,以及萬物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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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繩紋陶器

那是潛藏在日本文明中的精神。一萬兩千年前的石器時代,這個狹長的列島上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就支撐著日本先民不需要耕作,採集和漁獵就可以過上富足的生活。悠然中誕生優美,繩紋陶器產生了,無數曲線被塑在漂亮的瓶瓶罐罐,像翻滾的波浪,流動的火焰,森林中吹過的風……對自然萬物的情感盡在其中,被稱作“繩魂”,也是“和魂”。

後來的日本,神明的世界也是兼容幷包的。北齋信仰妙見菩薩,日蓮和尚,更信仰富士山與北極星。他畫山,畫浪,畫洶湧與寂靜,畫永恆與變化,畫萬物的生生不息,和其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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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嶽三十六景》之“凱風快晴”

他一生改過數次名字,才華初露時叫春朗,東西合璧時叫宗理,畫漫畫時叫戴鬥,富嶽三十六景時叫為一,最後的萬字時期,每日清晨起來畫一獅,管這叫“日新除魔”,一生孜孜以求,直到90歲去世…..

他把自己畫成月下的獅虎,雲中的龍鳳,水中的鸕鷀,傾咆哮於盆大雨中,出沒於風暴之間,飛昇於富士山之上。萬物都是我,我就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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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6歲臨摹,50歲作品出版,但到70歲還沒畫出值得一提的畫;73歲略掌握草木蟲魚的結構,希望到80歲有長足的進步,90歲時更能參透萬物,100歲時達到爐火純青境界,110歲時就能信手拈來畫出栩栩如生的事物。若夠長壽,可證此言不虛。”

——葛飾北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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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問大和魂,朝陽底下看山櫻。”

櫻花熱烈、純潔、高尚,短暫燦爛隨即毅然決然的凋謝,不汙不染、乾脆利落。櫻花與武士、菊與刀、交織成一個奇異的民族。歌川廣重細膩平靜的畫面下面,有多少對塵世的眷戀厚重的鄉愁,鈴木春信的美人,美得小心翼翼,眉目傳情,卻又無處安放。歌川國芳的筆下飽滿的英雄們,細看其實是一首首離亂中的輓歌。月岡芳年畫下“人有百思,月有百姿”,剛猛武士,故國詩人,魅惑美人,和神,妖,鬼,怪在同一輪圓月下上演不同的生命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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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 約1847-1852年 ,歌川廣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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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玉兔》月岡芳年

江戶時代的夏夜,人們聚集在房間裡,點上100根蠟燭,講百鬼夜行,群妖爭競的故事。美麗的怨靈,荒誕的巧遇,蒼涼的悲哀,無奈的抉擇,枯寂的執念,湧動著島國男女的心酸、喜樂與不捨。

浮世繪是真正的萬花筒,又不只是萬花筒。它從日本本土宗教與漢唐文化中生長,隔著一片海大洋開出繁似錦繁花,又無聲的影響著整個世界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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