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三大徵之播州之役的起因——論楊應龍叛亂的深層因素

導讀

播州之役,是發生在大明萬曆年間,中央政府對於西南播州土司楊應龍反叛的平亂之戰。此役歷時114天,大明朝廷集結諸省之力,耗費鉅額糧餉,引兵24萬方才平定,是萬曆朝著名的三大徵之一。

萬曆三大徵之播州之役的起因——論楊應龍叛亂的深層因素

明軍 圖卷

後世在讀播州之役的時候,往往強調播州土司楊應龍的反覆無常,兇殘暴虐,及其此役的艱苦卓絕和大明將士用命的英勇頑強,卻很少從西南土司文化與中原儒家文化的衝突,大明中央和土司地方的牽扯,以及漢家地方政府的態度等方面去解釋這場戰役爆發的原因。

朝史暮想這次,就和大家聊聊自己眼中的播州之役的成因。

播州楊氏

至大明萬曆朝,楊氏在播州這塊土地上已經繁衍傳承了二十九代,歷700餘年。

播州在貴州,四川交界之地,於唐代始設。楊氏先祖楊端,祖籍太原,因南詔國攻陷播州,楊端領兵收復,且在播州治政有方,頗得人心,故而楊氏一脈在播州落地生根。

唐亡宋建,播州楊氏歸附中央,於此置遵義軍;到了元代,楊氏被封為“播國公”;大明洪武年間,楊氏再次內附,授播州宣慰使。至隆慶五年,楊應龍世襲父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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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城

相信對於土司的概念,大家都明白。其實就是元,明,清三朝對於西南,西北少數民族聚集區,其原有統治文化的保留。因為西南,西北等地,民族結構複雜,道路艱險,社會經濟效益低下,文化風俗迥異,中央政府很難進行直接有效的管理,便往往對這些地方的少數民族給予一定的自治權。其推選出來的地方主官,中央授予官職,對轄區有世襲的統治權。

說白了,西南地區的土司制度,其實有點類似農奴制度。土司對轄區擁有絕對的統治權,治下再根據不同的世族影響力和實力進行類似的“分封”。比如播州楊氏的播州宣慰司,其轄區還包括兩個安撫司,六個長官司。而六個長官司分別由田,張,袁,盧,譚,羅,吳七姓把持,即為“把目”——少數民族小頭領。

明朝中央對於土司制度的官職,又分為宣慰使,宣撫使,安撫使,招討使,長官司,蠻夷長官司等,品秩由從三品由高而低。在播州,楊應龍和這些小頭領,即歷史上的五司七姓,共同組成了播州的統治階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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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 地圖

這就是大戰之前,播州的政治格局。

土司制度與中央王朝的愛恨情仇

歷史上,任何一個集權封建王朝的中央,都是不甘心自己對所屬領土的治權被打折。大明也一樣。

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承襲元代舊制,在西南和西北部分地區實行土司制度,

但明廷對於取得這些地方的完整治權,以中央派遣流官,推行中原漢家之法,代替土司世襲統治的決心一直都在,這就是我們後來說的“改土歸流”。只是終有明一代,大規模的推廣和施行條件一直沒有成熟。

很多土司對於中央政府是又愛又恨。恨,是因為土司制度的存在,是建立在承認大一統的前提下。且中央對土司多有管束,時常要求進獻,甚至經常會因為一些“小瑕疵”,直接推翻某個土司的統治,改土歸流;而愛呢,畢竟承認了土司在地方的統治地位,擁有一定的治權和軍權,繼續以傳統的方式在轄區內繁衍生息,並且有中央在大局上的掌控,地方土司和土司之間關係相對穩定,並且在朝貢上,經濟貿易上,頗有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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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

所以,很多地方的土司都會盡力和明廷搞好關係。事實上,在這方面,播州楊氏其實一直都做的不錯。

從明太祖朱元璋時期開始,播州楊氏與明廷的關係其實一直很和諧,可以說雙方都很注意彼此的面子。比如楊氏每年要去朝貢,去的晚了其所得賞賜就會被剋扣。楊氏幾次因為天氣原因遲到,明廷也很少拿這個做文章,該給的照樣給;播州楊氏有時候有點小動作,欺壓下週邊的部族,明廷也當看不見。有時候明廷要敲打下個別土司,播州楊氏總是積極響應號召,出兵出力。

甚至在戰爭爆發前,明神宗朱翊鈞依舊對這楊應龍頗有好感,而楊應龍也的確非常識趣。《明實錄》記載:

萬曆十五年四月,宣慰楊應龍地方進獻大木七十根,內多美材,先經賞賜飛魚彩段,加升職級亦云厚矣。

要知道,宮裡當時正缺木料修葺被大火焚燬的宮殿。

萬曆十五年十月,四川播州宣慰使楊應龍差長官何漢良等貢馬二匹,慶賀萬壽節。給賞如例。

逢年過節,皇帝生日,送上好禮更是家常便飯。而在援朝抗倭戰爭爆發的時候,楊應龍曾主動表示過願意帶領五千土兵,趕赴朝鮮戰場,“從徵”。(雖然此事半途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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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城

土司對於明廷,其實只有象徵性的納稅義務,楊應龍的會來事,本質上還是從一個地方性土司討好中央王朝皇帝的方向考慮的。

楊應龍的出錢出兵,換來了明神宗的滿意。楊應龍也非常得意。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播州楊氏將繼續在這塊土地上做自己的“土皇帝”,平靜安樂地繁衍生息。

但為何雙方最後卻兵戎相見?

楊應龍的反叛,只是一個偶然事件?——史料裡的經過

諸位如果翻看史料,會發現楊應龍的反叛,和播州五司七姓尖銳的矛盾是密不可分的。其實說白了,就是少數民族部族內部自己的權力鬥爭,只是楊應龍的手段過於剛猛,對五司七姓大開殺戒。同時,周邊很多心懷不軌的土司對楊應龍的挑唆,導致事態一步一步升級。

五司七姓的族人逃離播州,跑到了貴州去告狀,說楊應龍反叛。播州當時在行政劃分上屬於四川,為何要跑到貴州?原因也簡單,楊應龍和四川官場上的哥們混得熟啊,經常“禮尚往來”,而貴州官場楊應龍顯然人頭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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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

於是,四川官方給中央的意見是安撫楊應龍,貴州方面則把問題上綱上線,主剿。兩省官方向中央表達了截然不同的態度,事情一下子鬧大了,楊應龍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然後中央就派官員來調查,當時給的結果就是罰錢了事。也就在這個時候,楊應龍提出了要去朝鮮戰場的要求。其實明廷也不想多事,一來,窮;二來,朝鮮那還打著呢,忙;三來,這事情其實就是播州的內部事務,犯不上大動干戈。

可後來,新的四川巡撫上任,四川風雲突變,一改之前的和諧,新巡撫上來就要對付楊應龍。楊應龍開始抗拒,這一抗拒,就把自己孤立, 等於同時對抗四川,貴州兩省官場。於是,兩省官場統一口徑後,明廷絕對對播州楊氏用兵。當時明神宗的原話被記錄在《明實錄》裡:

既不服堪問,難再姑息,該撫按官便宜擒治正法。

既然楊應龍你抗拒,那便再難姑息,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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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神宗 朱翊鈞

這是史料裡告訴我們,楊應龍反叛的過程。是不是覺得有很大的偶然性。如果楊應龍對五司七姓下手沒這麼狠,如果貴州官場沒有嚮明廷告狀,如果四川官場不換巡撫,是不是這場戰爭就能避免了?

不,朝史暮想認為,這場戰爭是必然會發生的!

播州之役的爆發,是必然的——中原儒家文化對土司文化的侵蝕

朝史暮想究於以下幾點,來闡述此戰爆發的必然性。

  • 其一,貴州,四川兩省對於播州的垂涎

從貴州,四川兩省對於楊應龍截然不同的表態,其實就很能說明問題。在明代,播州行政隸屬的劃分,有過幾次變動。每次變動,貴州,四川兩省的意見都無法統一,甚至播州自己內部的意見也有很大的分歧。

其實原因也簡單,大學士沈一貫和平亂將領李化龍在自己的上疏中分別寫道:

播中素稱沃野,人人垂涎....../其地東西南北可千里,西北塹山為關,東南俯江為池,林木蔚薈,田疇豐美,蓋奧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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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

明白了吧,播州物產非常豐盛,不論是貴州,還是四川,誰要是拿到了播州,整個省的GDP就上去了。而且楊應龍的孝敬,也馬上尾隨而至。於公於私都能得利,自然要爭取一番。

地方之間的分歧,導致了播州秩序的不穩,兩省的扯皮,也把楊應龍推上了風口浪尖。

  • 其二,儒家文化在西南地區的傳播

從建國始,明廷就非常重視在西南少數民族聚居區,對土司和土民的教育。明廷相應的舉措有:在土司地區設立儒學的公辦學校;強制土司和頭目的子弟入學;土司子弟可以進入國子監學習;給予土民一定的入學優惠等等。

甚至為了照顧西南地區教學質量不高的問題,明廷專門在貴州,雲南等地開設單獨的科考,以為少數民族的子弟提供更多的取士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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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

這一系列的教化舉措,使得土司地區的受過儒家教育的知識分子數量開始逐年遞增,並且開始對土司制度的落後,愚昧與殘暴產生了反感。

本身是播州土司制度內部的統治階層問題,五司七姓卻直接跑到貴州告楊應龍謀反,這個做法其實就已經很漢化了。而事實上,楊應龍在播州之役中,大量用生苗(漢化程度不高的苗民)作為軍事助力,也側面證明了明廷在土司地區推廣儒家文化的成功。

播州之役的必然性裡,文化之間的對抗是一個隱形卻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 其三,播州的地緣位置,決定了明廷必須強力彈壓

我們已經說過,播州的地理位置,接四川,貴州兩省。與貴州相鄰的,還有云南,亦有云貴高原這一地理名稱。一旦播州生亂,進入貴州的咽喉便被切斷,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勢必人心不穩,直接影響雲南的安定。

而云南本身民族問題複雜,又是當時大明之於東南亞諸國的地緣屏障,如越南,緬甸與大明關係錯綜複雜,雲南一旦生變,後果不堪設想。

萬曆三大徵之播州之役的起因——論楊應龍叛亂的深層因素

明朝疆域圖

所以播州的安定與否,牽一髮而動全身,也決定了明廷必須迅速做出反應,強力彈壓。

而正是基於以上三點,在播州之役爆發的種種偶然性中,又埋入了事態發展的必然性,所以朝史暮想斷言,類似於播州之役這樣的內部平亂戰爭的爆發,是遲早的事情。

播州之役戰後,明廷善後裡的必然因素

平定楊應龍的叛亂之後,明廷的善後工作裡,我們依然能看到那些引發戰局的必然因素的身影。朝史暮想列舉幾個例子。

改土歸流——播州被劃分為兩處,一為遵義,隸屬四川;一為平越,隸屬貴州。這下好了,貴州和四川都吃到肉了,以後也不會因為播州的隸屬問題再“大打出手”了。

拆除工事——播州地區的關防險隘的所有防禦工事都被拆除。也是,中央直接接管了,流官開始接任,還要那些東西幹嘛。同時,也是宣示著中央徹底解決了播州的隱患,四川,貴州,雲南諸省對於播州不用再有提放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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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應龍最後的堡壘 海龍屯

丈量田產——丈量田產的目的,是為了核算出播州農民土地的具體產出。並且根據產出,分出等級,收取高低不同的稅賦。以前明廷向土司要點東西,多少還要藏著掖著,現在好了,一道政令下達,什麼賦稅啊,馬匹啊,石材,木材啊,當地流官通通往上送,再也不用拘著了。

設立學校——這一仗一打完,原先偏遠的土司地區,對明廷在當地開設學校非常抗拒的少數民族部族,都紛紛主動要求明廷開設學校。勝利的影響是深遠的,起碼在中央對土司地區的管控力和影響力上,得到了大大的加強。

諸如此類的舉措繁不勝數,亦側面再次證明了播州之役爆發的成因中,有大量必然因素的影響和作用。

結言

朝史暮想跳過了播州之役的經過,選取從戰爭爆發原因的角度,去闡述了當時大明中央和西南少數民族地方土司的矛盾和衝突,從而引證播州之役爆發的必然性。而明廷對於播州地區戰後的處理,亦體現了這種矛盾的解決和緩和。

從戰役的結果來看,播州楊氏的覆滅,大明24萬大軍的徵調,兩百餘萬兩軍費的消耗,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動盪和屠戮,這是一場沒有勝者的戰爭。但是從維繫國家的後方安定,加強中央對土司地區的掌控等角度,這卻是一場不得不打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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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場景

我們讀歷史的樂趣亦在這裡,從枯燥的史料中,去發掘一條隱形的主線,也許就是事物發展的本來面目。最後,祝願我們的世界,少一些血腥殺戮,多一些和諧友善,所有人都能夠以史為鑑。

參考資料:《明史》,《明實錄》,《明代平播戰爭研究》等

朝史暮想,總有些乾貨可以在歷史中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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