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三大徵之播州之役:一個傳承七百多年的望族被滅

在冷兵器時代,海龍屯幾乎就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堡壘。到了末代土司楊應龍時代,這裡也成為了播州楊氏政權的首府。後來,隨著朝廷大軍前來圍剿,海龍屯連同播州楊氏700餘年的政權,一同毀於戰火。

曾經讓狂傲一時的蒙古鐵騎也望而卻步的海龍屯,有著堅固的軍事格局和險峻的地理優勢,本是“飛鳥騰猿,不能逾者”。那麼,它又是如何被攻破的?而播州楊氏自始祖楊端起,代代與中央王朝保持良好關係,東征西討多有貢獻,為何到了楊應龍掌權後,反倒成了叛國之君,落得被剿滅的悲慘下場呢?

萬曆三大徵之播州之役:一個傳承七百多年的望族被滅

“殺妻弒母”激化多方矛盾

明萬曆十八年(1590年)6月,京城主管刑獄案件的大理寺,接到了一份由貴州轉來的狀子,狀子控告楊應龍凌虐領民,並且殺妻弒母,大逆不道。控告人正是播州―群中小土司。土司在元朝時,為各少數民族地區設立的官職,明朝沿用了這樣的制度,而中小土司控告的楊應龍則是播州楊氏第29代家主,同時也是播州的領主和都指揮使。在明代,都指揮使掌管地方軍政大權,也就是說,楊應龍不僅是播州的領主,同時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那麼作為楊應龍下屬的中小土司為何要狀告他們的頂頭上司呢?

時間回到1571年,播州楊氏第29代家主楊應龍繼承家業之後,一改楊氏家族300年來“性孝友,安檢;素治政寬簡,民便之”的家訓,開始用強硬的手段處理播州的內外矛盾,一方面打壓播州內部的“五司七姓”,一方面依靠收買“苗兵”來加強自己的武裝力量。

楊應龍性格剛愎自用,常常無端殺害轄區內的土民,強取豪奪地方財務,連“五司七姓”都不放過,這無疑加重了楊應龍與大族之間的矛盾。而激化矛盾的導火索,源於楊應龍“殺妻弒母”一事。楊應龍共有五房妻妾,原配張春花,是“五司七姓”中張姓族人,她的叔叔是四川永州知縣張之兆,本人也是有品級的誥命夫人,並在吏部登記。但楊應龍最寵愛的卻是第五房小妾田雌鳳,田雌鳳是其轄區內田家寨田雄的女兒,因為姿色出眾,楊應龍把她捧於掌心,還在海龍屯上為田雌鳳新建了一座關城,定名“飛鳳關”。

但這位貌美的田雌鳳生性善妒,為人刻薄,為了得到第一夫人的寶座,屢次誣告張春花不貞。終於,吹過多次枕邊風之後,萬曆十四年(1586年),楊應龍在一次醉酒中,下令將結髮妻子張春花與岳母及其侍女全部斬殺。在封建社會殺岳母可謂大逆不道,而殺害有誥命在身的張春花更是無異於藐視君王,罪行更大。於是,這一殺便成了“五司七姓”狀告楊應龍“兇惡諸事”的導火索,稱楊應龍“殘害多命,縱慾欺罔,賄賂公行,禁錮文字,寇仇儒生,坑儒焚書……”

萬曆三大徵之播州之役:一個傳承七百多年的望族被滅

貧富差距帶來的“勘審”

按正常的邏輯,無論這次告御狀的真假如何,生性偏執的萬曆皇帝肯定會徹查此事。出人意料的是,萬曆皇帝卻把這件事壓了下來,只是派八訓斥楊應龍,叫他要收斂做事。至於原因,也很簡單:朝廷需要楊應龍幫助平定西南少數民族的叛亂。

據《明史》記載,萬曆年間可謂內憂外患,除了兩次大規模的倭寇侵擾,西南蠻夷亦不斷髮生叛亂,能夠平定戰亂的就只有在播州擁有強大武裝力量的楊氏一族。萬曆十三年(1585年)11月,邛部及雷波夷民擁眾進攻成都,楊應龍奉調帶領播州兵遠征松潘,攻克夷民所在的牛尾柵。萬曆十五年(1587年),邛部屬夷亂,播州兵首先殺進天星屯,邛部屬夷大敗。萬曆十六年(1588年)正月,夷民又由大南門、大木瓜兩路突襲馬營,楊應龍率眾大呼衝之,夷退……楊應龍領兵到各處“平蠻蕩寇”,鎮壓各民族起義,立下戰功。不僅如此,除向朝廷歲納貢賦、正賦之外,萬曆十四年(1586年),楊應龍特貢金絲大楠木70根於朝,助修皇宮,得賜大紅飛魚品服,敕封驃騎將軍,晉升都指揮使職(明朝武官正二品),一時風光無限。

但就在“五司七姓告御狀”這事過去一年之後,已經三年沒上朝的萬曆皇帝,突然破例,在內廷主持了一場朝堂大辯論。貴州巡撫葉夢熊、巡按陳效捏造了楊應龍阻兵嗜殺、用閹宦、造宮室、穿蟒袍、沒收土司田地等“二十四大罪”,定為“謀反”,奏請朝廷發兵征剿。實際上這些罪狀大都無中生有,或者雞毛蒜皮,並無具體隋節,史無明文。而以四川巡按李化龍為首的四川官員認為楊應龍作戰有功,“無可勘之罪”,併為楊應龍積極辯護。一時間,貴州、四川兩省的封疆大吏在萬曆皇帝面前吵作一團。

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原來,貴州自永樂年間建省以來,財政狀況緊張,糧荒、錢荒極為嚴重,又要承擔修建驛道等沉重負擔,治黔者莫不為之擔憂。而與之相鄰的播州卻在楊氏一族的治理下欣欣向榮,莊園、官莊、紡織、冶煉、鐵木製器、手工藝加工業、養馬城、養豬場、山羊屯、果園、菜園、漆山、礦山等星羅棋佈,應有盡有。

史載:“播稱沃土,人人垂涎。”播州隸蜀,其烏江以南之地如斧刃插入貴州境,貧瘠弱小的貴州便想借朝廷之力改土歸流,將播州劃入版圖,以改善糧食和軍餉銀匱乏的局面。

萬曆二十年(1592年),朝廷降詔將楊應龍傳至重慶府,以“嗜殺罪”解除其職務,拘留下獄。楊應龍請求交2萬兩白銀贖罪,並願帶5000兵士遠赴遼東征討倭寇,立功贖罪。就在楊應龍點兵準備前往遼東之際,朝廷徵倭軍隊卻己經出發。楊應龍歸山後,再也沒有離開過播州。

如果此次楊應龍真能去遼東平倭,作為抗倭英雄的他,或許就不會舉起“謀反”的大旗。如果四川總督沒有換人,以楊應龍之前與四川官員經營出來的關係,他也不會時刻被人刁難。

可事實是,所有的一切都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新任四川總督王繼光再次勘提楊應龍,想大撈一把,楊應龍早已受夠了這種“勒索式”的勘問,他抗辯,懇求派員調查,洗清他被冤枉誣陷的情由,並且反對再出播州接受勘問。王繼光便以此為由,領官兵3000入播,準備擒拿楊應龍,卻被楊應龍巧設伏兵,將官軍全殲於婁山關南白石口。為此,王繼光被罷官。

官軍首次征剿楊應龍,加劇了他的憂患意識,決心擴充軍隊,修建關隘,建立軍事大本營,以武力實行自保。

萬曆三大徵之播州之役:一個傳承七百多年的望族被滅

愛子身死,扛起“謀反”大旗

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楊應龍大集役夫工匠,重修天險海龍屯,置前後九關,準備抗擊征剿官兵。同時加固對山其先世修建的養馬城,在屯東喇叭水河谷兩岸山上修建海雲屯、龍爪屯、望軍屯、養雞城、養鵝池等外圍城堡和給養基地;在谷口咽喉之地建海門關、封鎖峽口;在打眼巖下游橫溪建海崖關,從侯家壘巖頂控扼河谷走廊,阻斷進山水路;又在海龍屯西的三圓山設木柵數重,建營寨居高臨下,派苗軍切斷屯後窄弳。同時在播州四境險關要隘,急流津渡上構築了婁山關、烏江關、石虎關、黃灘關等幾十座關屯寨堡,組成了環播千里,星羅棋佈的攻防體系,作為播州的安全保障。

萬曆二十二年(1594年),朝廷以兵部侍郎邢�d總督川貴軍務。按朝廷的決定,派重慶知府王士琦在綦江的安穩勘處楊應龍“衝殺官軍罪”。楊應龍想用和平辦法結束這場恩怨,於是,他將自己用繩索五花大綁,向前來緝拿他的官員下跪請罪,又交出在婁山關衝殺川軍的主犯黃元、阿羔等12人代自己受斬,還答應將黃平、白泥、餘慶、重安、草塘五個長官司地劃歸貴州省轄,並將次子楊可棟留在重慶做人質,保證再交贖金四萬兩,這才得以免罪。

桀驁自負的楊應龍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卑微成這樣,卻終歸換得了自己的性命。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兒子楊可棟在被押至重慶之後意外死亡。史料把楊可棟的死因歸結為生病,但他在楊應龍與朝廷關係如此微妙的情況下忽然病逝,不得不說是對楊應龍的強烈打擊。更為過分的是,楊應龍數次索要兒子屍體安葬,官府卻不給,還催他先交齊了4萬兩的贖金再說,這令楊應龍惱羞成怒,聲稱:“只要我兒子活過來,剩下的錢馬上給你們!”

萬曆二十四年(1596年)海龍屯擴建就緒,楊應龍親書各關榜文,並刻“嚴禁碑”,確立了軍事重地關卡禁令,正式以武力割據自保。

萬曆二十七年(1599年)三月,朝鮮戰爭已經結束。萬曆皇帝決定一勞永逸地解決楊應龍問題,調兵進剿播州。命兵部右侍郎李化龍總督川湖貴三省軍事,賜尚方寶劍,調天下兵馬,檄調東征倭寇的劉挺、麻貴、陳磷、董一元等諸將相繼回兵南征播州。命朝廷副督史郭子章出任貴州巡撫,全力備戰。

官軍守將房嘉寵奉命鎮守綦江防堵播州,斷絕了播州的鹽路和必經商道,在楊岡溪殺播州兵12人,誣播州鹽販周撫六馱載造火藥的違禁物資硝和硫磺,將其殺害。並殺害前去投順的播民12人。同年六月,楊應龍以此為口實,乘官軍尚未大集,宣稱“朝廷不容我,只得捨命出綦江,拼著做”,打出“擒亡剿叛”旗號,出兵三道北進,殺死房嘉寵,劫庫毀倉,盡擄資財,屍塞綦江河,河水全被鮮血染紅。萬曆皇帝聞播軍屠綦江,赫然大怒,御筆硃批楊應龍“罪不可赦”。至此,播州和朝廷的關係徹底“拉爆”,再無修復的可能。

萬曆三大徵之播州之役:一個傳承七百多年的望族被滅

大軍壓境,一代堅城灰飛煙滅

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明朝廷發動了震驚全國的“平播之役”。主帥李化龍執帥旗在重慶登壇誓師,集結起全國20多員著名將領、15省正規軍與西南各土司軍共24萬參與平叛。大軍分川南四路、湘黔四路共八路,每路約三萬人,向著播州合圍。

楊應龍“身率諸苗決死戰”,分兵迎敵。戰爭開始後,雙方激戰64天,官軍付出慘重傷亡代價,但官軍勢眾,兵器先進,攻勢凌厲,川師總兵劉挺進兵綦江,連破楠木山、羊簡臺、三峒天險。播州lo餘萬將士先後戰死和投降,邊關相繼失守。高坪激戰後,楊應龍於四月十六日夜,率17000人馬退守海龍屯。官軍進佔楊應龍所依天險龍爪、海雲屯,至諸路官軍合圍海龍屯,圍屯三匝。但在屯前的“三十六步階梯”,明軍卻遇到了麻煩:這裡的階梯陡峭,每級石階高達60~80釐米,大炮難以發揮作用,而且一遇進攻,播州軍就會居高臨下把油和黃豆拋灑下來,根本就攻不上去。三省五總兵率部隊晝夜輪番仰攻,在這裡耗了一個多月後,依舊一籌莫展。

不得已,李化龍分兵繞到了海龍屯後山。1600年農曆六月初六清晨,總兵陳磷、吳廣繞道海龍屯後山,找到了楊應龍用於運輸糧草的密道,才從後關攻破了這座堅固的軍事屯堡。那時,天空剛剛露出一個白肚皮,海龍屯的喊殺之聲卻響徹了山谷。走投無路的楊應龍自感末日來臨,倒提滴血的戰刀回到寢宮,先縱火焚燒宮室,然後與兩名愛妾一起自縊而亡。

官軍攻入屯中,亂刀斬殺,大肆劫財,屯上火光沖天,木構建築全部燒燬,屍骸遍地。官軍從“烈焰中取出屍體一軀,驗為楊應龍正身”,將屍身剖腹鹽漬,馱進京城,其弟楊兆龍、楊從龍,以及軍師孫時泰等百餘人被俘,播州軍降卒一萬餘人一律被斬殺在“殺人坡”。

至此,雄踞播州700餘年、傳29世的播州楊氏家族,和他們奇望成為“子孫萬代之基”的海龍屯,在這場大火中灰飛煙滅,只留下為數不多的斷垣殘壁……另一方面,戰爭的消耗也加速了已經搖搖欲墜的明王朝覆滅的步伐,44年後,崇禎皇帝選擇了和楊應龍同樣的死法

在京城上吊自殺,統治中國276年的朱氏拱手讓出天下。

可是,硝煙消散之際,誰又曾想到,偏處西南一隅萬山叢中的小小一屯,競與一個朝代的更迭和一個家族的興衰有著如此不可割捨的關聯。而這場“平播之役”也永留史冊,被稱為“萬曆三大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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