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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社會的共時性顛覆了歷時性的價值

共时性的展开 | 专栏 ·无限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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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洪波湖北仙桃人。長江日報評論員,高級記者。

從傳統到現代的演進,在時間生活上體現為從曆法支配轉向鐘錶支配。

人們在同一時間區段內進行的各種活動,構成了社會的共時性生活。這種共時性,過去靠曆法協同,四季更替、逢年過節,成了共時性的基本節律,社會生活的展開,以農時和節慶為特徵。這也就是說,傳統社會的時間生活是由自然變化和文化習俗來控制的。

現在,人們的基本節律不再靠曆法,某種程度上,現代社會已經把曆法降到了時間生活的邊緣位置,而把鐘點上升到了主體地位,計時比計日要重要。整個社會都在按鐘點來運轉,按一天天來安排,這就相當於在基礎部分把現實生活放置到了比習俗重要的位置,把變化放到了比承續更重要的位置。

鐘點生活、現在體驗、重在變化,開創了新的共時性。曆法的淡化,某種程度上代表著歷時性對人的弱化,人們的共時性增強了。歷時性與地方性是連成一體的。人們在歷時性之中,也就是在歷史性之中,後面有傳統,有習俗,這些在時間上具有深度的東西,空間上的展開是有限的。共時性削弱了時間的深度,人們在同一時間平面上同在,在這一平面上領受共同感,時間深度的降低,為時間生活的空間拓展創造了條件,由此,現代生活一定呈現為更為廣大的氣象,生活方式的全球化,或者說一種生活體驗、生活方式很容易泛化到全球。極而言之,叫“世界是平的”。

但世界事實上仍然沒有平坦,只是這種不平坦,不是體現為空間遼遠所構成的差異,而是“發展”距離所構成的差異。“發展”,正是現在對時間深度的一種描述。發展水平,成了人們理解現實世界的一個普遍概念。

不同的生活方式、社會形態,不再被認為是自然而然,而被認為是一種時間性、時代性的差距。

人們在空間上可能相距遙遠,但發展水平一致,也可能相距咫尺,但九天九地。這使得遠在天邊的親近和近在咫尺的冷漠,被構造出來。現代社會是超地理的,非地理的,它在共時性中體現歷時性,而非在歷時性中體現共時性。大家都生活在現在,但一部分人被視為生活在現代社會,一部分被視為生活在過去、古代。這就是說,一部分人的現在被取消了屬於現代的資格。“征服西部”之所以被描述為一種對蠻荒狀態的征服,而不被描述為對印第安人的消滅,內在的邏輯是認為印第安人不具有與之搏殺的力量,從而也就不具有存在的價值,不屬於“現代”,因而也無權再佔有現代資源,無權在現代立足。在被征服的土地上,白人策馬而行,馬跑到哪裡,哪裡就是領地,彷彿那裡此前真是無主之地一般。

人們接受了一種“目的論”的意識形態,即人類世界的不同生活,是因為有的已經發展到了現代,有的還沒有發展到現代,這是一種時間性溝壑、歷史性差距。

填平這種差異要靠發展,這就是說本來大家應該按同一種生活方式來展開生命、構造社會,發展充分了,這一天就到來了。發展意味著同一,意味著千姿百態被千人一面、千篇一律替代,即使個人形態會越來越豐富,至少社會結構、治理模式、價值觀念、文化形態上要這樣。現代社會在發展主義邏輯下隱含的這套意識形態是否合理,很少得到有意識的思考。

現代社會的共時性顛覆了歷時性的價值。一切經歷了久遠時間的,都被理解為需要整理入庫、打包收藏。一個東西如果不能在共時性生活中成為交易的對象,它就不具有存在的意義。一件古董受到推重,在於它值很多錢,而不是它本身怎樣。一座老房子是否值得保留,在於它能否成為景點或裝飾,而不在它本身有什麼價值。甚而至於人,一個歷經世事的、有資歷的人,很有可能被視為累贅。一種文化,也將因為其歷史悠久而被視為過時,除非它被認為現世的“正脈”,一些人對古希臘羅馬之外的悠久文化一概否定,不過是因為他們視古希臘羅馬為現代歐美的祖考,現代歐美為古希臘羅馬的嫡孫,而現代歐美模式則應當是一統天下的文明正果。

共時性的展開,帶來了體驗的豐富性,也對短暫性產生了新的認識。鐘點與曆法,就是時間上的短與長。鐘點戰勝曆法,是短對長的勝利,是共時性對歷時性的勝利。短暫不再被視為一種缺陷,而被視為及時、適應,甚至是某種東西具有娛悅性的必然。短暫才能使人娛悅,而久長則一定是冗長,一定是沉悶。小時段變成最重要的時間使用方式,快節奏變成越來越重要的節律,後面的支撐是一種對感覺的生理性順應,體現了共時性的巨大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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