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甦醒的音符·

他擅於編造一兩句非常適合人物情景又是編劇者根本想不出來的“插白”,引得臺下觀眾鬨然大笑

丑角的退场 | 专栏 ·苏醒的音符·

黃披星 藝術研究者。創作以詩歌為主,兼有音樂隨筆。

在莆仙戲資料中看到一些對早期老藝人生平事蹟的表述,很是感慨。總覺得,僅就文本的簡要記錄,那個時候的藝人對戲曲的投入程度足以讓現在的人感到震驚。看一下記載中對其中兩位藝人的表述:

林元(1904—1978),莆仙戲名演員。幼年從父學藝,初工旦角。22歲伊始改男角,兼演文武丑、老生、武生和淨角等行當,戲路頗廣。他平生演過眾多不同類型的角色,諸如《頭美王》中的頭美王、《白狼精》中的野和尚、《尼姑下山》中的獵人、《三國》中的曹操、周倉,《水滸》中的李逵,以及《團圓之後》中的洪如海等,塑造的人物形象都別具一格。他扮演的曹操,身材適中,架式大方,聲音宏亮,步伐沉穩,儼然一個胸藏城府、居心險惡而權傾朝野的重臣。而他搖身一變如扮演小女丑,梳起小辮子,便是一個如嬌似痴而又非常可笑的傻大姐。他在年輕時,最擅演的是孩子醜的角色,撒嬌撒痴、頑皮淘氣之醜態經常令人捧腹大笑。他尤擅長若干舞臺特技表演,例如人物變臉、縱身越桌等,動作熟練,形態自然優美,極受歡迎。

還有一位。蔡文廉(1909—1982)莆仙戲名醜,小名阿廉。他小時非常聰明,再高難度的表演動作也“難”不了他。出師後,到處受到觀眾讚揚,莆田好多戲班出高薪爭聘來演戲。在舊戲班中他所扮演的主要劇目有《金洋蛙》《三人五目》《王爺吃荔枝》以及改良劇《白先生》《和尚畫地圖》等中的丑角人物;在劇目《胭脂鋪》《彎腰討老婆》《劉忠嫂》等中的丑旦——俗稱“紅布牌”角色。阿廉藝名在莆仙民間家喻戶曉,老少皆知。他擅於在所扮演的角色中,編造一兩句非常適合人物情景又是編劇者根本想不出來的“插白”,引得臺下觀眾鬨然大笑!

讓我覺得吃驚的是林元,他是怎麼在曹操和傻大姐之間做轉換的?!這完全是兩種大相徑庭的角色概念。他又是怎麼做到的——這實在令人訝異?而像阿廉這種的一直處在令人期待的演出場景中,除了急智和經驗,還需要多少的專注力才能做到!這些演員的視頻資料幾乎都看不到了,我們也很難復原當初的演出現場。但僅僅憑藉描述,似乎可以想象那種文化匱乏時代萬人空巷的演出氛圍。

仔細想來,正是生活的艱辛促成當時藝人對於行業的極度珍視。可以想象,也是那時從藝的刻苦養成的代謝過程和傳道之法,才造就了那樣的一代藝人。當然,那時候的藝人並沒有從事藝術的自我確認,更多的是一種卑微乃至卑賤的職業無奈,也為了養家餬口,才艱難地固守臺上的一點點榮耀。

隨著鄉村的萎縮,地方戲比如莆仙戲主要只傳承下了生角和旦角的部分技藝,而丑角和靚妝(花臉)已然十分凋敝了。老的技藝很難復原,新的技藝更難創造出來。在舞臺的現代性上摸索和借鑑,帶來的是更多短暫的新鮮感和驚奇。而真正屬於藝術的獨創,顯然遙遙無期。藝術包括戲曲越來越走向分科的細化,那種綜合能力被忽視。當然,那種真正懷著生命感投身藝術的可能性,也早已微乎其微,更多的人感到勢單力薄。

我們試圖復原早年藝人的從藝歷程,更多的是觀照我們現在的態度。丑角的表演是對生活現場的多角度觀察的提煉,生活現場的改變和單調很自然地導致了丑角動作性的退場。舞臺的趣味性變得越來越單薄了。我們喪失的是生活的豐富性。

總覺得,丑角恰似我們臉龐的背面,有著端正中的鬼臉,樸素中的歡欣,固守中的輕盈,凝重中的通達。像是虛掩的門外,斜陽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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