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灞河如歌


藍田:灞河如歌


灞河如歌

由秦嶺的皺摺裡發源,從谷峪的腸腹裡匯聚,從歷史的縱深處滔滔流淌而來,灞河!河水並不見淵深,流動並不是狂奔疾突,入渭也不是一瀉汪洋,在河的典籍中,簡直稱不上是一條河,在“八水繞長安”的景觀中,又從容的聚首,分明是帝京勝景中不可缺少的一脈清流。我不明白,秦嶺深山裡的脈脈細流,響動的竟是中華文化的文明樂章,是一曲人類歷史的經典樂段。

灞河是小,夠不上中國內陸的大河,它卻盛名遠播,如同巴黎之塞納河,倫敦之泰晤士河。地理名詞中的“灞”字,何其難認難寫,小時我為認這個字捱過先生的板子。及至稍長,才知道它就是眼前這條並不起眼的小河流。我知道,漢唐的盛京在長安,灞河就在京城的東郊,而我家就在灞河與沋河的分水嶺上。想當年,漢唐盛京乃國際大都市,其繁華熱鬧是何其鼎盛,對外交往必然日漸頻繁,來自東亞諸國的日本人、高麗人、琉球人、交趾人,也要來天朝長安進貢,為求得“財政撥款”而來到這裡,他們第一眼看到的就該是這條灞河吧,它如同京城長安的一道天然護城河,更帶著幾分威嚴和勃勃英霸之氣,讓人頓生“已臨天朝”莊嚴與敬畏,他們在心裡一定會說:“啊,這就是令人日夜神往的長安啊……”從那時開始,灞河就走進了詩詞歌賦,像一罈愈釀愈醇的千年佳釀,不敢輕啟封蓋,唐代的詩文大家如杜甫、白居易、王維、韓愈、柳宗元等,都曾在這裡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名篇佳構。


藍田:灞河如歌


在眾多的大江大河中,灞河算不了一條大河,它在每一處發源地九曲迴腸,匯聚後有幾處急轉彎,錄製和記載了歷史。它不動聲色,低迴詠歎,只有在出山或急轉時,才發出驚心動魄的響聲。心平氣和的灞河,從容淡定的灞河,永遠像出山的清詞麗句,透徹見底而又深沉含蓄。灞河永遠都是灞河,它的脾氣有時也讓人琢磨不透,暴燥時推石裹沙,獅吼雷鳴,畫一河虎嘯龍吟,充滿王霸之氣。漸近長安時,它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像個文靜的淑女,化作纖纖細細的柳絲。灞柳似一籠輕煙淡霧,從遠古而來,絲絲青翠碧綠,一直縈繞至今。歷史在關鍵處也是幾個突急的轉彎,往往讓人回味無窮。在這條歷史的河流裡,曾經武赳赳地走過千古一帝的秦始皇,走過歌過大風駐軍霸上的漢高帝劉邦,也走過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項羽……柳宗元擔任過藍田縣尉,灞河川道里肯定有他的腳印;韓愈朝奏夕貶,去潮州途徑藍田,“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是他面對秦嶺、灞河發出的長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山水詩人王維,更是融進輞川的山水中,竹林村樹,山水河流,無不實錄著他心音的顫動,迴響著他亦官亦隱的腳步聲……


藍田:灞河如歌


灞河的主要發源地是清峪、劉峪、輞川,這些谷峪都留下了我的足跡,夏日我在上游的川道里,常常喜歡揀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仔細地觀察,沉沉的思想,一任灞河川道里的涼風吹拂,清爽愜意。我思緒萬千,心潮逐浪,久久不能平靜,彷彿又回到了童年時代,我是永遠無法深諳灞河的脾性的。是啊,灞河永遠都是意味深長的,讓人琢磨不透。它有時看起來一臉霸氣,實則外剛內柔,剛柔相濟,它想表達什麼總不願明示,又天天都在含蓄的表達著什麼。它在輕歌微吟,灞河的輕歌,可以把一種柳樹歌成灞柳;灞河微吟,能夠把一座便橋吟成一個地名叫灞橋;灞河的絮叨,能夠把一座帝王的陵寖變成

灞陵,或叫“霸上”。於是乎,白鹿塬就成了霸陵塬,“灞橋”已不再是一座橋,他以地名的名義走進了地名詞典,走進史籍。每當走在灞橋上,無論是煙柳迷濛的晨昏,還是半個月亮爬上來的夜晚,思緒都難以平靜。有幾個地名太熟悉了,熟悉得如同從古書中偷跑出來的一樣。從這兒往東是西安市東川,爬上塬坡就是霸陵原,陳忠實先生在《白鹿原》裡寫的就是灞河和這塬上的故事,他是一幕幕人間的活劇。漢代的陝西渭南韓城人司馬遷在《史記》中寫的“沛公軍霸上”,也就是指這霸陵塬上。想當年,劉邦引軍當先進入咸陽,秦王朝已經滅亡,沛公卻不敢就位漢高祖,把軍隊駐紮在灞河岸邊的霸陵塬上。因為他清楚,還有一位西楚霸王項羽,就在距離此地不遠的新豐鴻門駐軍,他只能認清形勢待機而動。項羽聽計於亞父範曾,在新豐鴻門設下歷史上著名的鴻門宴。這宴會那兒有什麼好酒好肉,分明是一個殺人的戰場。時光拉回到兩千多年以前,劉邦心事重重的帶了張良等幾十個隨從前去赴宴。下了灞陵塬,面對灞河,心情不能不沉重。驪山腳下的新豐鴻門,宴會上的氣氛很快緊張起來,簡直就是一觸即發。項莊拔劍起舞,其意常在沛公,亞父之意是實實在在的要取劉邦的腦袋,以掃清霸王稱霸路上的絆腳石。劉邦命懸一線之時,千鈞一髮之際,堂堂的漢高祖此刻狼狽不堪。他自知從這樣的場合抽身談何容易,“入廁”倒是個不錯的理由。他採納了張良的計策,不顧及面子和禮節,急急若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可以想象,月黑風高之夜,灞河水嘩嘩流淌,多麼的陰森恐怖。不敢走大路只能走山僻小道,前有灞河後恐霸王追兵,他只帶二十餘騎,不敢走大路,只有落荒走小路,或者慌不擇路。他是如何地涉過灞水呢,他是怎樣氣喘吁吁地爬上灞陵原的呢?司馬遷照顧了這位漢高祖的面子,在史書中並沒有作多少誇張性描寫。但灞河實錄下了這驚心動魄一幕,見證了中國歷史上一個急突轉彎處的特殊風景。


藍田:灞河如歌


灞河上游的川與山、山與塬、塬與嶺手挽著手,在山川塬拉手的地方,有一個公王嶺,在下游繞城高速公路的地方有一個地名叫“半坡”,合在一起,演繹了一個“人”字的書寫過程。所有最美麗的故事,都是由這個人字不斷演繹出來的,它是灞河川道里最亮麗的風景。八十萬年以前,“人”從公王嶺站起來,這裡是人開始做人的地方,萬千物種在這裡優勝劣汰,物競天擇,只有一種鐵定的法則,那就是適者生存。“半坡”也成了一個響亮的地名,適者生存在這裡演繹成一部經典,一部關於人字的大書。“人”字的一撇一捺,既互相矛盾互相支撐,在矛盾鬥爭中努力追求著和諧。歷史上曾經有過“拳腳相向”、“刀槍劍戟”、“槍林彈雨”、“你死我活”這些字眼,講說的難道不是這個演繹過程嗎!陳忠實先生一部厚重的《白鹿原》,演繹的就是灞河川道及霸陵塬上幾十年的追求,用書中的話說,他是一個民族的秘史。

灞河沖積出了一個灞河川道,這靈秀的川道,西安市藍田縣這方膏腴之地,這方舉世公認的人類先祖發祥地。在新世紀裡,在改革開放的大時代裡,川道里透著祥雲瑞氣,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秦嶺為屏,鍾靈毓秀,人在這裡終於聰慧起來,人知道了不僅要和人追求和諧,更要和川道追求和諧,和川道里的萬千物種追求和諧。人要與自然和諧,人們對灞河開始肅然起敬,秀美成了大地山川的主旋律,秦嶺生態園是人類給自然的一個莊嚴地敬禮。灞河不是以前那個千瘡百孔的灞河了,它變得端莊起來,秀美起來,靚麗起來,它已經不是河,在新時代的豔陽裡,是詩是畫,是歌是笑,是史書中的一個有力的頁碼,是新時代交響樂中的一個美妙的音符。無論站在哪個角度看,這個人字終於端正了,秀氣了,更像一個人字了。站在川和塬的任何一個角度打量灞河,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具畫意詩情,川道也更含蓄更迷人更具魅力了。

藍田:灞河如歌

廣州人以珠江為驕傲,南京人以秦淮河為自豪,成都人頌讚的是府南河,哈爾濱人歌唱的是太陽島,秦人更愛自己的灞河。灞河不只屬於川道,屬於古都長安,還屬於渭河,它是渭河的驕子,是三秦大地上一顆美麗的明珠,是秦人心中永不捲起的山水畫卷。我在灞河岸邊滾大,是灞河給了我童年的快樂;又是灞河磨礪了我的意志,青年時代給了我一身虎膽。於是,我有了迎戰一切困難的勇氣,挑戰一切險阻的力量,有挑戰自我的自信和膽略。灞河是一本書,一本永遠也讀不完味不透的大書。在眾多的大江大河之中,灞河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但他是灞河,他流淌的是五千年曆史燦爛的文化,響動的是人類文明的浪花,他有著洞穿時空的魅力。古人有“智者愛水”一說,我不是智者,但對水卻有一種特殊的親近,我寫過一篇散文《對水當歌》發表在省報上 ,我把水寫成世界上最具靈氣、最崇尚自由、最最鮮活的生命,故而世世代代的人們,都喜歡逐水而居,傍水人家春常在。歷史上灞河曾有過“王春樓下千帆競”景象,也有過“楊柳含煙灞岸柳”的韻致。上蒼是最富天才和激情的山水畫家,秦嶺和灞河,是他最願意蓋上金黃印章的山水畫卷。站在我腳下的這片分水嶺上,看秦嶺、渭河和灞河,好大的氣派和手筆!當春,雜花盈坡紅香綠浪,山山嶺嶺百媚千嬌,鳥語花香,更有輕柔嫵媚的絲絲灞柳,這是造化最酷愛的綠色啊,最古老的原來是最年輕的。

灞河如歌,我是讀不懂味不透灞河了,只覺得滿目新綠,風景如畫。它是天地間的大美,何必多說呢?就讓這無盡的綠蕩魂搖魄,我們在這高級氧吧裡大吐大納,進行著氣自丹田的深呼吸,把人生的倦意,生命的倦意在這裡消失淨盡吧!



藍田:灞河如歌

作者:王曉飛,陝西渭南人,1985年開始發表散文,曾獲《中國校園文學》三屆千字文徵文獎,《延安文學》延安文藝杯徵文二等獎等10餘獎項,出版有散文集《雲橫秦嶺》《雪擁藍關》等,現為渭南杜橋中學校刊執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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