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不可試探。
無人可以長久地對抗人性——所有逆常的事，必有其妖。
僧侶的戒行，尤其是色戒，無論各國，都是被長久調侃的話題。
學誠是個著名的大和尚，關於他的97頁的論文式舉報不脛而走時，我好奇地搜索了一下他的生平，履歷還是挺不凡的。年輕時，也是赤手空拳篳路藍縷過來的創業者。
但是越是如此，恐怕，人性上越是黑洞深沉。
今天說三個和尚的故事。
01
馮夢龍《喻世明言》。
玉通和尚五十多歲了，是個高僧，輕易不出寺廟，與紅塵隔絕。某日當地來了個府尹，這個府尹是個暴得發跡的窮酸書生，特別在意官場威風，驟到新任，一打聽，居然有個和尚大V，竟然沒有來拜見迎接自己，很覺得沒面子。本要找他麻煩，被周圍人勸阻：“玉通和尚很有影響力的，是個大德，傳說是古佛轉世，很多士紳都很崇敬他，沒必要得罪羞辱他。”
府尹低頭暗暗一想，這還不好辦？牛逼這麼大？古佛轉世？你這麼牛了，我往哪兒擱啊？
你有德行，我就散你的德行。這一招，從古到今，在鬥爭中無堅不摧。
府尹也知道這男女之事，得有實錘。
他尋了個芳齡少女，根據小說記載，才二八年華，是樂籍中人。給了這名叫紅蓮的少女一個大棒和胡蘿蔔：“如果你能去誘得玉通老和尚XXOO，就給你錢還讓你脫籍，如果行動失敗，此事與官方無關，而且要打你板子，以後到處接客。”
紅蓮一急，只能豁出去了。穿重孝，提飯盒，入夜時分在玉通和尚寺外哭哭啼啼，自述上墳晚歸，進不了城了，怕被老虎吃。
當然，僧人不知道她就是個老虎，就把她讓進了寺廟。
老虎進了寺廟，哪有不吃人的。一步步蹭進了長老禪房，以下省略2000字，總歸，就是把長老衣服扒了，狀態起了，事兒辦了。
紅蓮很麻溜地扯下塊布，體液一擦，把證也取了，藏進袖子。
玉通發現事情不妙，囑道：“此事只能你知我知，勿為外人道也。”
這個故事寫於1000年前，忽然上個月，學誠法師的97頁緋聞報告出來，我也看了一下，依稀在微信聊天記錄裡提到：“閱後刪除……”
然而短信記錄沒有“閱後即焚”功能。
世間事，那密密隱藏的事，最終都會為世人所知。
拿到了證據，府尹很得意，馬上將那塊有和尚體液的布封在匣子裡，派差送去，並令他即刻下山，面見。
府尹沒想到的是，人性複雜。
差役抵達寺廟，和尚已經圓寂。
為了強化涅槃的意味，馮夢龍在小說的最後加了一個細節，說玉通被焚化，一道金光出了柴堆，走了走了。
很多時候，人性會在曲線的墮落裡，墜入深淵，而在真正觸及了深淵的那一刻，也觸摸到了真相，得以涅槃重生。
歷練歷練，不經歷，何以煉化。
02
在另外一些清代小說裡，這個故事被掐頭去尾，加上了一堆猥瑣的細節後，按在另外一位禪師身上，也是高僧大德，為女色所誘，然而為同修所知，共同的結局，都是高僧墮落之後無地自容，然後了悟坐化（自戕）。
而坐化之後，禪師轉世了。降生在一個樂善好施的富貴之家。
這一次，他吸取了前世的教訓。
他的名字叫做佛印，一出生就一心向佛，再不為外物所惑，然後修成正果。
而根據《三言兩拍》，佛印也有一段和美女的掌故。
佛印和蘇東坡的各種回帖轉發，互相調侃吹捧，我們都很熟悉了。話說有一天佛印到蘇東坡家裡，把酒盡歡之際，出來一個窈窕淑女，彈一手好琵琶，佛印目不轉睛。
蘇東坡大樂——很奇怪，蘇東坡也好，府尹也好，此刻就代表所有的吃瓜群眾，都樂意看到見證偶像金身的粉碎？
蘇東坡就把琴娘送進了佛印房中，結果，反人性的事發生了，至少在小說裡是發生了——佛印醒來，看著如花似玉的女人，大為吃驚：“娘子可速回，倘有外人見之，無絲有線，吾之清德一旦休矣。”
琴娘只得苦苦哀求，說了實話：“如果這事兒不成，明天我要捱打，還要被趕出府。”
佛印就說：“這事兒我來！”
刷刷刷寫了一闕詞：“此事怎生言？豈敢相憐！不曾拂動一根弦。………”
又寫了一首詩表白心意：“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隨東風上下狂。”
蘇東坡屏息以待。
他得到了他真正想要的結果吧？不然他不會大喜過望，沒有責罰琴娘，而是給了300貫錢，令其擇良而嫁。
蘇東坡就是我們，我們在偶像倒地時拍手叫好，內心卻沮喪而憤怒，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堅實永恆，只有謊言、欺騙和脆弱。
看到人性真的可以戰勝軟弱的情慾，神性熠熠生輝，神話誕生，我們那微不足道的信心，也鼓舞了片刻。
——“我見證了神蹟！”
然而，哪有神蹟。
人性，不可試探。
03
日本的和尚是允許結婚的。一開始是不可以結婚的，最早禪宗與淨土宗傳入了日本，他們自己搞啊搞啊，變異出了一個“淨土真宗”。
它從鎌倉時期，由一個叫做親鸞上人的法師開創。
親鸞的父親是官僚，母親是武士貴族家源義家的孫女，所以呢，親鸞也是擁有變革的先天資源優勢的，他在青年時期，據說29歲那年（有意思的是，傳說佛印也是29歲出家），幻覺看見了英明神武的聖德太子，而該太子告訴他：“行者宿報設女犯，我成玉女身被犯，醫生之間能莊嚴，臨終引導生極樂。”
——翻譯過來就是，你這輩子想和女人在一起，就是因為因果報應，別心裡過不去，把那女人當作我的化身，清淨莊嚴地一起生活……死前我來引渡你去極樂世界。
他這麼一下宣佈完，馬上就和情人——當時日本宰相的女兒結婚了。
親鸞還先後結婚2次，生了4男3女。
生育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好處——他的淨土真宗，就是由他的女兒覺信尼總結了他的思想正式創立的，一直延續到今天，成了日本和尚可以結婚的、寺廟可以作為祖業由家族世代相傳的，日常生活裡，是喝酒吃肉的奇妙習俗。
這算是向人性妥協？
如同西藏的密宗，給人性留下了一個黑暗的後門？
佛教的規矩，不在我們今天的討論之列。
我們需要知道的是，正常的情況下，人性無法拒絕誘惑，如果還是在封閉的權力機制下，我相信，一切善都可以被利用，一切惡可以彰顯到極致。
就拿最近波瀾再起的韓國女星張紫妍被性侵致自殺案來說，案件暴露出的重重細節，就是慾望在絕對控制的情形下，會怎樣變成一條黑暗的章魚。
韓國算是民主法制國家，歷任總統都紛紛入獄，按說，權力是有制衡機制的。
但是在資本面前，在男性共謀的對女性的壓迫制度下，女性未必有公平公正。
張紫妍不過是一個成人版的《素媛》，她所經歷的，也是《熔爐》裡那些孩子所經歷的。區別只在於她成年了。
但在資本的權力面前，她依然如嬰兒般無助。
首先是一個讓她逃無可逃的協議，一旦不服從公司安排，她要償還無法償還的高額債務。
接著就毆打、控制、洗腦，逼迫、強姦。
她試著報警，換來的是警察的調戲和羞辱。
甚至她用自殺來向社會發起控訴，寫下厚厚的遺言，控訴了罪惡，也沒有獲得正義。
這樣的黑暗，是權力共謀的黑暗。
而這也是慾望可以為所欲為的真正原因——它有一個封閉的黑屋子，黑屋子裡發生了什麼，都不會傳到外界。
“噓，這是我和你的小秘密哦。”
這個原理，使得我對一切的專權機制，都表示深深的懷疑。
演藝界、學界，宗教界，傳媒界，公益界……
《人類簡史》說“宗教”是一種虛構的敘事，政治也是。
這些敘事，都是為了鞏固某種權力。而雄性們，爭相攫取這些權力，以便在特權的庇護下，為所欲為而已。
04
施耐庵在水滸裡說：“一個字為僧，兩個字和尚，三個字鬼樂官，四字色中餓鬼。”
有趣的是，在這個百度詞條底下，我發現了這樣一個例句：“隨著手中權力增大，他變成了色中餓鬼。”
大笑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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