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

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

 •經方、仲景書的主要理論是八綱,而《內經》主要理論是經絡臟腑,是明顯不同的兩大理論體系。

•仲景書辨證施治依據症狀反應,《內經》治病方式方法主要為審因論治。用《內經》的治病方法註釋仲景書,會造成對《傷寒論》原文認識錯誤。

•仲景書所論的脈診內容皆為八綱理論,無臟腑經絡概念,與《內經》是不同的脈診理論體系。

第一次聽經方大家胡希恕講課是1966年冬,題目是:“基於仲景著作的研究試談辨證施治”,當講到“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時,使我感到震驚,同時亦不理解。

筆者反覆閱讀胡希恕筆記,不斷深入研究其學術,才漸漸理解了其中的含義。此觀點橫空出世,有劃時代的意義,指引一代又一代後人越來越認識到經方的分量。這是胡希恕繼承和弘揚經方的重要貢獻。

學術背景

《傷寒論》傳世一千多年以來,一代一代人前仆後繼問道,卻未能讀懂,原因何在呢?

人們不斷探索考證出其中最主要原因之一是誤讀傳統,正如山東中醫藥大學李心機教授在《中國中醫藥報》撰文所說:“儘管業內的人士都在說著《傷寒論》,但是未必都認真地讀過和讀懂《傷寒論》,這是因為《傷寒論》研究史上的誤讀傳統。”誤讀傳統是多方面的,其中核心的誤解是:張仲景據《內經》撰寫了《傷寒論》和六經。

胡希恕師承於王祥徴。王祥徵講《傷寒論》脫離臟腑理論,以八綱釋《傷寒論》,這為胡希恕打下讀懂《傷寒論》的主要基礎。後來,胡希恕經過多年臨床並反覆讀《傷寒論》和《內經》,及古今醫家註釋,漸漸體悟到:用《內經》的理論來解讀仲景書,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讀不懂,原因在仲景書的主要理論與《內經》的理論根本不同。因此,他提出:“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

胡希恕提出“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有充分的學術依據,這些依據可詳見於胡希恕的筆記和論著中,筆者擇其要論述。

《傷寒論序》不是張仲景所寫

後世之所以認為張仲景據《內經》撰寫了《傷寒論》,主要依據是流行於世的《傷寒論序》,又稱《張仲景自序》,又稱《張仲景原序》。此序刊出後,就倍受質疑,且越來越多的人辨認其非張仲景所作。

胡希恕第一次講課時就講道:“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又緊接著講:“只以仲景序中有‘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並《平脈辨證》’,遂使注家大多走向附會《內經》的迷途,影響後世甚大。其實細按序文,絕非出自一人手筆,歷來識者多疑這是晉人作偽,近世楊紹伊辨之尤精”。這裡所舉楊紹伊之辨,是指揚紹伊1948年所著《伊尹湯液經》一書。書中《考次湯液經序》專門考證了《傷寒論序》之偽,其中寫道:“知者以此篇序文,讀其前半,韻雖不高而清,調雖不古而雅,非駢非散,的是建安。天布五行,與省疾問病二段,則筆調句律,節款聲響,均屬晉音,試以《傷寒例》中詞句,滴血驗之,即知其是一家骨肉……”《傷寒例》已明確是王叔和撰寫,用“親子鑑定之法”,有力說明後世見到的《傷寒論序》不是張仲景所寫。葉橘泉、錢超塵、李茂如等皆高度稱讚楊紹伊的這一考證,並據《康平本傷寒論》排版格式,考證出“夫天布五行……”二段為王叔和加入,以及臺灣藏本《傷寒論》無《傷寒論序》。自王叔和以《內經》的理論註釋張仲景書後,並撰《傷寒論序》。至此,後世認為仲景書理論源自《內經》,這造成了對傳統的誤讀。

《傷寒論序》主要內容是在說:“張仲景據《內經》撰寫了《傷寒論》”,今考證序為偽,這就明確了張仲景不是據《內經》撰寫了《傷寒論》,自然也說明仲景書與《內經》無關係。

仲景書與《內經》所論六經不同

王叔和整理張仲景遺著時,以《內經》釋仲景書,其中最重要的學術觀點,即認為仲景書的六經即《內經》的六經,此亦是後世質疑集中之點。對此胡希恕多次講道:“中醫的發展原是先針灸而後湯液,以經絡名病習慣已久,《傷寒論》沿用以分篇,本不足怪,全書始終貫串著八綱辨證精神,大旨可見。惜大多注家執定經絡名稱不放,附會《內經》諸說,故始終弄不清辨證施治的規律體系,更談不到透視其精神實質了。其實六經即是八綱,經絡名稱本來可廢,不過本著是通過仲景書的闡明,為便於讀者對照研究,因並存之。”

胡希恕的這一論述是參考前賢大量考證的基礎上得出的。章太炎指出:“《傷寒論》的六經不同於《內經》之十二經脈之含義……王叔和對《傷寒論》傳經,強引《內經》一日傳一經,誤也,因仲景並無是言。山田正珍謂:蓋《傷寒論》以六經言之,古來醫家相傳之說……仲景氏亦不得已而襲用其舊名,實則非經絡之謂也”。錢超塵是參加高校《傷寒論》教材編審教授之一,特別稱讚章太炎這一觀點(見中華中醫藥雜誌2017第1期)。喜多村直寬亦說:“本經無六經字面,所謂三陰三陽,不過加以表裡寒熱虛實之義,固非臟腑經絡相配之謂也”。陸淵雷指出:“六經之名,其源甚古,而其意所指,遞有不同,最初蓋指經絡……本論(《傷寒論》)六經之名,譬猶人之姓名,不可以表示其人之行為品性”。嶽美中更明確指出:“《傷寒論》所論六經與《內經》迥異,強合一起只會越講越糊塗,於讀書臨證毫無益處”。

諸多考證均說明仲景書的六經與《內經》的六經無關。胡希恕提到“始終弄不清辨證施治的規律體系”,意在說明仲景書的辨證施治理論體系是與《內經》的辨證施治體系不同的,《傷寒論》的六經是自成理論體系的六經,與《內經》的六經無關。

仲景書與《內經》所論傷寒不同

傷寒兩字在《內經》和《傷寒論》皆多次出現,仔細讀兩書,並結合臨床,就不難發現,兩者的思維理念有根本不同。

仲景書的傷寒理念是症狀反應證名,是在表的陽證,如《傷寒論》第3條:“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疼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而《內經》的傷寒理念是病因病名,即《素問·熱論》:“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

這裡還要指出,《內經》的傷寒本身又有廣義和狹義不同。“傷寒學家大多強調《傷寒論》所論是廣義傷寒,主要根據是《素問·熱論》:‘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陳亦人《傷寒論釋譯》)。”狹義傷寒概念出自《難經》:“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溼溫,有熱病,有溫病”。無論是廣義和狹義傷寒的概念都不同於仲景書中之傷寒。

最突出的是,王叔和、成無己在《傷寒論》開頭的前3條,把“中風”釋為“中於風”,把“傷寒”釋為“傷於寒”,遠離了經方思維理念。胡希恕在註釋前3條時說:“中風與傷寒為太陽病的兩大類型,前者由於汗出則敏於惡風,因名之為中風;後者由於無汗則不惡風,或少惡風,但重於惡寒,因名之為傷寒。曰風,曰寒,即風邪、寒邪之意,此亦古人以現象當本質的誤解。”“以現象當本質的誤解”即指把仲景書的中風釋為“中於風”,中於風邪;把傷寒釋為“傷於寒”,傷於寒邪。即仲景書原本是症狀之證名,而後世註解為病因之病名。造成“以現象當本質的誤解”,是因仲景書的傷寒與《內經》的傷寒,名同概念不同,以《內經》的傷寒註釋仲景書,造成概念混亂。更嚴重的是,西晉王叔和把仲景書改名為《傷寒論》,以《內經》的傷寒附會仲景書的傷寒造成思維混亂,容易使後世讀者讀不懂《傷寒論》。

仲景書脈診與《內經》脈診不同

胡希恕仔細分析《傷寒論》《金匱要略》的內容,總結出經方脈診理論、各脈象概念。他認為仲景書的脈診是經方特有概念,主要是六經、八綱理論,而無經絡臟腑概念,與王叔和的《脈經》及李時珍的《瀕湖脈學》不同。胡希恕通過對比研究,總結指出:“診脈原有《內經》《難經》二法,《內經》講的是遍診法,《難經》則獨取寸口,前法不行已久”,即是說,仲景書的脈診不同於《內經》的脈診。從診脈部位上看,同於《難經》獨取寸口,但後世發展出現不同,主要是配屬臟腑概念,而仲景書的脈診不配屬臟腑,只用八綱理念。《金匱要略·胸痺心痛短氣病脈證治》的第1條:“夫脈當取太過不及”,標明仲景脈診主用八綱。

仲景書的脈診不同於醫經的脈診,最典型的莫過於促脈。後世注家把《傷寒論》中的促脈,牽強附會用王叔和的《脈經》解釋,鬧出不少笑話。胡希恕把有關內容做了剖析,指出:“《脈經》謂促為數中一止,後世論者雖有異議,但仍以促為數極,亦非。《傷寒論》中論促共有四條,如《傷寒論》第349條:‘傷寒脈促,手足厥逆,可灸之’,此為外邪裡寒,故應之促(寸脈浮以應外邪,關以下沉以應裡寒),灸之,亦先救裡而後救表之意;又如《傷寒論》第21條:‘太陽病下之後,脈促胸滿者,桂枝去芍藥湯主之’。太陽病下之後,其氣上衝者,可與桂枝湯,今胸滿亦氣上衝的為候,但由下傷中氣,雖氣衝胸滿,而腹氣已虛,故脈應之促,芍藥非腹虛所宜,故去之。又如《傷寒論》第34條:‘太陽病,桂枝證,醫反下之,利遂不止,脈促者,表末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黃芩黃連湯主之’。於此明文提出促脈為表未解,其為寸脈浮又何疑之有。關以下沉,正是下利不止之應。又如《傷寒論》第140條:‘太陽病下之,其脈促,不結胸者,此為欲解也’。結胸證則寸脈浮關脈沉,即促之象,今誤下太陽病,雖脈促,但未結胸,又無別證,亦足表明表邪還不了了而已,故謂為欲解也。由於以上所論,促為寸脈獨浮之象甚明”。

總之,仲景書所論脈診內容皆為八綱理論,無臟腑經絡概念,顯示與《內經》是不同的脈診理論體系。

仲景書與《內經》的“陽”不同

《傷寒論》第46條:“太陽病,脈浮緊,無汗發熱身痛,八九日不解,表證仍在,此當發其汗。服藥已微除,其人發煩目瞑,劇者必衄,衄乃解,所以然者,陽氣重故也,麻黃湯主之”。胡希恕注:“陽氣,指津液言,其所以致衄,是因為日久不得汗出,則鬱集體表的津液過重的關係”“陽氣,指津液,注家謂為陽熱之陽實誤”,胡希恕所指實誤,是因後世注家以《內經》的陽氣概念附會造成的誤讀傳統。翻閱仲景書,有許多條文與此同類,如《傷寒論》第27條:“太陽病,發熱惡寒,熱多寒少,脈微弱者,此無陽也”;如第245條:“陽脈實,因發其汗,出多者亦為太過,太過者,為陽絕於裡,亡津液,大便因硬也”;第246條:“胃氣生熱,其陽則絕”。這些條文,用《內經》陰陽概念解釋不通,顯示了仲景書中的陽、陽氣是指津液,與《內經》的理念根本不同。

仲景書與《內經》治病方法不同

胡希恕指出:“中醫治病,辨證而不辨病,故稱這種治病的方法,謂為辨證施治,亦稱辨證論治,我認為稱辨證施治為妥。中醫之所以辨證而不辨病,這與他的發展歷史分不開的。在數千年前的古代,當時既沒有進步科學的依據,又沒有精良器械的利用,中醫的發展是不可能有如近代西醫面向病變的實質和致病的因素以求診斷和治療,只能憑藉人們的自然感觀,於患病機體的症狀反應上,探索治病的方法”。即仲景書辨證施治依據症狀反應,與《內經》明顯不同。

《內經》治病方式方法,主要為審因論治。用《內經》的治病方式方法註釋仲景書,會造成對《傷寒論》原文認識錯誤。如《傷寒論》第2條:“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仲景書本為症狀反應證名,而依《內經》辨證為中於風,成為病因病名。辨證的不同,造成治療不同,仲景書桂枝湯本是治療發熱、汗出、惡風的表陽證,而依《內經》辨證為中於風,只能散風寒,不能用於有熱病例。又如《傷寒論》第320條:“少陰病,得之二三日,口燥咽乾者,急下之,宜大承氣湯”。仲景書原義,少陰病是症狀反應證名,是在表的陰證,出現二三日見口燥咽乾,是說傳變迅速,變為陽明裡實熱證,故用大承氣湯治之。而依《內經》辨證,錯誤地認為少陰病是心腎病,口燥咽乾是心腎陰虛,辨證是裡虛,治之當是補心腎,這顯然錯誤。原文大承氣湯功用顯然不是補益而是攻下,為了自圓其說,後世醫家牽強附會說“急下存陰”。但臨床遇此證,用大承氣者鮮矣。由治病的方式方法不同可說明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

仲景書與《內經》主要理論不同

中醫自古即有兩大理論體系。《漢書·藝文志》記載:“經方者,本草石之寒溫,量疾病之淺深,假藥味之滋,因氣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齊,以通閉解結,反之於平。及失其宜者,以熱益熱,以寒增寒,精氣內傷,不見於外,是所獨失也。”“醫經者,原人血脈、經絡、骨髓、陰陽表裡,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針、石、湯、火所施,調百藥齊和之所宜。”這明確記載了經方、仲景書主要理論是八綱,而《內經》主要理論是經絡臟腑,是明顯不同的兩大理論體系。由於誤讀傳統的影響,認為張仲景據《內經》撰寫了《傷寒論》,《傷寒論》的六經即《內經》的六經,《傷寒論》的主要理論來自《內經》,並進一步導致後世醫家認為經方只是方劑、方藥,並無理論。“到漢代張仲景把《內經》的理論指導用經方,才使經方有了理論”這一錯誤思維,是未認清仲景書的理論實質。經方在上古神農時代就有理論,就用辨證施治,即用八綱辨證,初用單味藥(單方證)治病即用八綱,所謂方證對應即是八綱對應,發展至複方方證也是用八綱,治癒疾病也是八綱對應。到了漢代,由於用方證治病經驗的積累,八綱辨證發展為六經辨證。千餘年來用《內經》的理論解釋仲景書,導致許多人始終不能讀懂《傷寒論》。

胡希恕提出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有充沛依據。以上只是對比仲景書與《內經》的部分內容,仔細對比還有許多。比如:仲景書的溫瘧與《內經》的溫瘧,病名相同而實際概念不同;仲景書有半表半里病位概念,而《內經》卻沒有……種種依據都在說明,仲景書的主要內容、主要理論與《內經》無關。

“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旨在明確仲景書是原創思維理論體系,與《內經》從根本上是不同的醫學理論體系以及中醫有兩大理論體系。

“仲景書本與《內經》無關”是胡希恕研究仲景醫學最突出的學術成果之一,是讀懂《傷寒論》的指路明燈。(馮世綸 中日友好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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