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必勝|史傳傳統是優長(評談散文·真實與虛構)

她無所拘泥,不受制於文學教程,無需聽從教義法規,她是輕盈的,有如精靈般的文字,她是自由的,更多的是作家自我的率真表達。

關於散文的定義、界說、走向,散文的“真善美”,散文的價值判斷等等,議者蜂起,多是一廂情願。言者滔滔,聽者寥寥。

散文是一個無邊的文體,用時興的話,是多元化、跨文體,用一句戲謔的說法是,不三不四、非古非今的玩藝。其實,散文作為文學作品之一種,其成就和影響並不因為她是什麼或者認定她的什麼身份,才引人關注的,往往,山花爛漫的散文大勢,如山陰道上,目不暇接,又有幾個關注她的身份屬性?散文是文學春江夜之“月”,“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現代文學史上大家高手,如魯迅、周作人、林語堂、朱自清們,無不留下耳熟能詳的經典之論。26年前,筆者編有一本《小說名家散文百題》的散文集,舉凡50多位當紅的小說家,每人或二、三文,且都附有一篇五六百字的散文感悟,或是夫子自況吧,是較早的小說名家關於散文的發言。名家名言,人各有殊,十分精彩,都說及了散文的靈活、自由和精緻的特色,而最多的是說散文的意蘊和情懷。其實,散文在我看來,是飄忽不定的文體,是沒有邊界的文字,是不可規範和定性,有如精靈般灑脫的東西。由此,以一個散字名之,庶幾相近。如果非要有個界說,我以為,從高的標準說,散文是自由的文體,格式不定,內容隨意,文意精粹和意旨遠闊。

這也許與其歷史的不確定有關,散文的發軔眾說紛紜,說古已有之的,域外舶來的,現代興盛的,當下轉型的,不一而足。我以為,當下性確定了其特色:並非定於一尊,沒有多大的傳統和形式的包袱。“文變染乎世情”,隨勢而變,應時而作,就有了這當下意義上的散文。她是在文學分類細化後的一種較輕快的文體,說她其來有自,是有史傳傳統,是說從司馬遷到魯迅,都有深重的人文情懷,但歷史並非包袱,在當代的文體轉型中,她無所拘泥,不受制於文學教程,無需聽從教義法規,她是輕盈的,有如精靈般的文字,她是自由的,更多的是作家自我的率真表達,所謂我手寫我心,主觀性突出,注重情感和情懷的釀造。

散文與其他文學比如小說和詩歌的區分是明確的。散文的近鄰,是雜文隨筆,是報道紀實,是小品之類。然,散文的不同在於,她沒有雜文隨筆題旨的高深,或論辯的高蹈,直抒胸臆的凌厲之氣,弔書袋似的經綸充塞;她不同於報道紀實的是,沒有那臧否天下、縱橫捭闔的故事和人物,她的情節和人物多是截面的片斷的,注重的是情感與意蘊;她有別於小品文的是,她的空靈、雋永是附麗於生活情節之上,有生活情景、民生情懷和世俗情味,構成了輕盈不清淺、靈動不空泛的沉實風格。所以,從文體的差異性看,散文負載的是情懷,不以情節為王,但求意味雋永。可以說,散文是作者主觀悟性的文學體現,最能考驗作者文學情商的,沒有相當的文學悟性,是難有絕妙好文的。也可以說,散文表達的多是某種可以言說又可以意會的一個場景,一段情懷。如果以天地物事來指代,她是一株意象茂盛的植物,不枝不蔓,清朗,明麗,雅緻,獨立蒼穹,向天綻放。

真實是藝術的圭臬,真實性不只是廣義的標準。散文的真實,既是文學的,也是散文的。文學的真實,在於她表達的一種共有的情懷,是生活可以印證的,而散文的真實,杜絕虛偽和誇飾,是還原事實,切近事實。真實性在小說一類的虛構樣式中,是強調了她反映現實的可能,而散文的真實要求更為嚴正,不做作矯揉,表達的內容要事實切近本原,遵從敬畏本原。或可這樣認為,小說等虛構文學的真實性是能指,散文的真實性是所指。雖然不必拘泥於細節和場景的還原再現,但不能為了藝術性而喪失人物和情節的真實,即便情感抒發也是“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魯迅語)。時下,諸多寫親情,紀念家人,特別是長輩的文字,幾成氾濫,為親者賢者諱,加工編排,小說筆法,並不鮮見。一些愛寫結交名人政要的文字,塞進不少的生硬私貨,借名人炫耀,有的幾近鮮恥。散文的真實性在這類文字中,既是事實的失真也是心理情感的失範。對於散文這個大眾文體,真實性要求應成為一個鐵門檻。

所以,我不贊同為了藝術放寬真實性的原則,所謂文學的真實,對散文而言,更是高標準。也不同意所謂合理性加工。近來,紀實性是散文一大特色,對過往歷史和人物的專題書寫,對記憶的開掘等,但上乘之作寥寥,多是一些表揚性的報道,失實、失真、注水,爛為不良。散文要真實,主要是與虛構與想象劃清界限,史實的失真,情感心理上的失據,放開了散文的真實堅守,是散文的歧路。

還是回應前面的話,散文是發展的文體,早先的散文實際上是中華文化的原典,寬泛地看,《史記》是散文,諸子百家是,《蘭亭集序》是,《古文觀止》是,《世說新語》是,《浮生六記》是……往事越千年,現代的《野草》是,《雅舍小品》是,《背影》是,《松樹的風格》是,《紅軍路上》是,《丙辰清明紀事》中的諸篇也是,《山居筆記》是,等等。從這一角度看,散文在當下的狀態是,緊跟時代,追蹤現實,抒寫心靈,而求真求實,遠離虛構,切近生活,雖不一定是散文的唯一之路,但應是散文興盛之路。因為,與生俱來的史傳傳統,成就了散文藝術的優長。

(作者為評論家)

(本文刊登於《 人民日報海外版 》2018年08月20日第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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