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呼吸之道 ① 周兵|在自然造就的鼻通道里,他創造了「周氏手術」

遇见·呼吸之道 ① 周兵|在自然造就的鼻通道里,他创造了“周氏手术”

卷首語

自由而順暢的呼吸,是大自然給生命的恩賜,我們卻常常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直到失去時,才懂得它的珍貴。

我們一生中,也許能躲開腫瘤,能遠離糖尿病,也能避免心腦血管疾病,但一定會與呼吸之痛有幾次不期而遇,或輕或重,或短暫,或相伴一生嚴重影響著生命質量,甚至關乎生死。

當我們遭遇疾病,醫生永遠是最有力的幫助者。2017年末,醫生醫事與默沙東中國官微再度聯手,在鼻科、兒科呼吸和成人呼吸領域中,選擇全國10位頂級醫生,每月一次的“遇見”,從他們的成長、理想、情懷和喜怒哀樂中,分享呼吸之道,體會生命之道。

人生, 除了呼吸, 沒什麼更了不起的事了。

第①期

遇见·呼吸之道 ① 周兵|在自然造就的鼻通道里,他创造了“周氏手术”

周 兵

在自然造就的鼻通道里

他創造了“周氏手術”

文 / 戴戴 攝/金立旺

不久前,在香港舉行的世界鼻科大會上,一位澳大利亞鼻科醫生,興奮地向同事介紹自己的解剖課搭檔:“這就是周,淚前隱窩那個周。”

周兵是北京同仁醫院耳鼻咽喉頭頸外科主任,也是同仁醫院鼻、鼻竇及顱底疾病知名專家教授團隊的首席專家。

讓這位澳大利亞醫生興奮的就是“周氏手術”,是周兵在2003年最早開創的一種手術方式,又叫“淚前隱窩入路”或“周入路”。如今這種手術方式,已逐漸在全世界慢慢普及開來。

這是中國醫生對鼻內鏡外科學發展的貢獻。

周兵說:“借用意大利Castelnuovo教授所言:上帝給人類造了很多天然通道,鼻通道就是其中之一,也是給人類的一個機會。當鼻科醫生拿到這把鑰匙,也就可以經鼻完成這麼多手術,治療這麼多疾病。”

1992年春天,不到30歲的周兵開始做住院總醫師,成為現代鼻內鏡外科技術創始人之一韓德民院士最早的弟子,跟隨老師開啟了最早期的臨床探索。

周兵與中國的鼻內鏡外科學幾乎是同步成長。

二十多年後,鼻科醫生的“手”,從鼻腔逐漸“延伸”到了耳、咽喉、頸,並突破了硬腦膜進入了顱內,去完成這些部位各種疾病的內鏡外科治療,包括良性或惡性腫瘤的切除。

這幾釐米的路,周兵則走完了整個青春。他入行僅兩年就打開了鼻內鏡通往眼部的大門,立下自己在這個專業裡的第一塊里程碑;如今站在額竇手術、鼻顱底手術這些專業制高點,成為鼻內鏡外科皇冠上的明珠之一;更以“周氏手術”,走進了人類鼻科學歷史的舞臺。

從周兵教授身上,你能感受到細節的力量和水到渠成的必然。

1

性格決定命運,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周兵說:“時間久了,工作和生活的各個方面,都會透出性格的一致性。如果性格和工作內容契合,可能會有極大的促進作用。”

1992年,是周兵工作和生活的兩個重要開端,成為一名鼻科醫生,以及成為一名父親。

這一年的3月1日,是他成為住院總醫師的第一天,老主任對他說:“有一個日本回來的博士,你跟他去學吧。”這位博士就是韓德民教授,回國僅一年,是同仁醫院耳鼻咽喉科學的第一位博士後。

從日本獲得醫學博士、醫學哲學博士的“雙博士”韓德民教授,帶回來了前沿的學術理念和先進的鼻內鏡技術。但新事物在最初總會有一個被接受的沉寂過程,韓大夫深知這一規律,在最初的幾年裡,他把自己深埋於專業,專注地看書做研究。

當週兵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對周兵說:回去多看看書。之後的三個月裡,韓大夫沒有讓他動一根指頭,而是先做助手,重點就是看書,以及研究解剖和不同場合手術器械的種類和使用方法。

年輕的周兵雖不懂老師為什麼這樣要求,但他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去,一板一眼認真去執行。

他把韓大夫從日本帶回來的鼻內鏡外科專著、文獻借來研讀。日本人在技術上極致的認真細膩,激活了周兵生命裡“細節智慧”的基因,對他後來形成的技術特點和習慣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研究手術器械,更是打中了周兵作為男孩子的天性,就像優秀的槍手對槍有天然的敏感一樣,“當我一接觸到那些手術器械,就有一種興奮的感覺。”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每天除了仔細觀察韓大夫手術中如何使用器械,還觀察它們所展示出來的效果和特點,沒事時還“把玩”琢磨。就這樣,他對各種手術器械的特點和使用瞭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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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器械是冰冷的,但當醫生投入了感情,這些器械就能帶著溫度進入患者的身體。周兵說:“只有對器械有感情才會去琢磨,最後可以從上百把器械中優化到幾把,好用的工具可以讓術者操控起來如行雲流水,給患者解決問題時就會變得非常簡單。”)

在當助手滿三個月之後,韓大夫只考察了周兵兩臺手術,就果斷地放他單飛獨立做手術了。

周兵說:“和從事了內鏡外科技術的20多年相比,3個月的助手經歷非常短暫,但確實是重要而關鍵,因為這三個月逼出了自己規範的習慣和操作。”

他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從做助手開始,每個細節都會有意義。

鼻內鏡在中國剛剛起步的年代,這項還並不完善的新技術被質疑,甚至他們做手術時,背後還沐浴著懷疑和不懈的目光。為了觀察總結病例、收集和處理科研資料,周兵夜以繼日,經常因為做解剖太晚而索性睡在內鏡室。

從1992年開始,到1997年考上韓德民教授的碩士研究生,2001年又考取他的博士。就這樣,周兵跟隨老師心無旁騖埋頭做事,一個病例一個病例去積累、總結、反思,然後改進、進步。

周兵說:“與其說是老師,不如說是兄長。他像一棵大樹,為我們遮擋風雨,使我們得以順利成長。”

周兵在老師身邊多年的耳濡目染,積累、總結、分析、反思的臨床科研思維方式,不僅貫穿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也早已內化到周兵的生命裡,成就了他。

他說,思維方式,是老師給自己的最大財富。

2

1993年,對周兵來說,是非常不平靜的一年,也是影響他一生的一年——他遭遇了執業生涯的第一次醫療投訴和訴訟。

這一年,一個女病人因為視力不好,在外院檢查發現後篩竇裡有佔位病變。輾轉到同仁醫院收入鼻科病房。多學科會診之後,初步診斷是骨化纖維瘤,切除是用鼻外開放手術,還是鼻內鏡手術,大家爭論不已。

當時內部對鼻內鏡技術仍有較強烈的牴觸情緒,而周兵經過一年多的學習,經鼻完成了不少鼻腔腫瘤手術,自信可以用鼻內鏡技術來進行切除。第二天,在眾人的圍觀下,周兵順利結束了手術。

然而,周兵內心在閃過了片刻的欣喜後,立刻被一種不安取代。果然,第二天,病人眼睛看不見了。但檢查後,骨瘤切除很徹底,手術部位也一切正常,最後推測可能是視神經在操作過程中受到了刺激導致。

一場風暴席捲而來。不僅來自患方的壓力,更來自醫院內部的質疑。剛剛起步的鼻內鏡事業,本來就如履薄冰,這次更是雪上加霜。

經過了非常曲折的過程之後,風暴終於得以平息。

這是每一位醫生成長的代價,更是一名醫生走向成熟的分水嶺。“成熟的醫生,要懂得恰當評價自己的能力,隨著能力的提高,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向前,什麼時候轉身,什麼時候停止。”周兵說。

這件事之後,周兵更加冷靜地對待疑難病例,更加仔細地推敲琢磨。二十多年來,他完成了很多複雜的顱底骨化纖維瘤切除手術,再也未出現任何併發症。

他說:回顧自己的這段經歷,印證了醫生的成長,是需要代價的,期間我們的病人為此付出很多,所以要感謝他們。如果有意外發生,則要說對不起,那不是我們的初衷。要知道,醫學因此而進步,病人同樣為此作出貢獻;我們的導師付出很多,因此,永遠要記住兩個字:感恩!

挫折,能讓一個人變得更強大;反思,能讓一名醫生從優秀走向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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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兵教授在手術中。手術完成後,醫生們正要將病人推回病房,周兵發現病人衣服頸口有一點血漬,是術中沖洗鼻腔時流出來的血水。他馬上打電話讓病房送一套乾淨衣服過來,說,別讓血漬嚇著家屬。)

3

1993年,對周兵來說,也是不平凡的一年,他完成了自己執業生涯的第一次新技術探索——經鼻內鏡下淚囊鼻腔造孔術。

淚囊炎是由於患者長時間患沙眼、慢性結膜炎或慢性鼻炎,累及鼻淚管黏膜,造成鼻淚管阻塞,淚液無法引流,需要通過手術來建立一個引流淚液的通道。

現在大家都知道,淚囊炎的外科治療,只要做一個很簡單的門診小手術,在淚道里放一根導管,或者經鼻做一個淚囊鼻腔造孔術。周兵正是後面這個經典標準術式在中國的開創者,當時他年僅30歲。

80年代末,一位德國的耳鼻咽喉科醫生受同仁醫院之邀來講座,還只是一名小住院醫的周兵,很好奇地跑去聽。德國醫生在顯微鏡下經鼻做淚囊手術,沒有面部疤痕,讓他大開眼界,也種下了一顆種子。

1993年,已順利晉升主治醫師的他,已經可以比較熟練地完成常規的鼻內鏡手術了。有一次,他閱讀文獻時發現,國外已經有醫生開始進行鼻內鏡下完成淚囊手術的解剖研究以及臨床應用,並有了初步結果,那顆種子開始發芽。

在當時,國內淚囊炎的傳統外科治療都是鼻外入路淚囊鼻腔吻合術,面部會留下難看的疤痕,周兵也想“另闢蹊徑”走鼻內入路。他做了大量論證之後,認為可行,然後依照文獻畫葫蘆,和眼科唐忻醫生合作,在門診內鏡室局麻做了第一例。

等他三個月後將用來擴張造孔的導管取出,在鼻內鏡裡看到鼻腔外側壁上圓圓的淚囊造孔,再讓病人眨眨眼,清亮的淚水流到了鼻腔,成功了!

隨後的半年內他又做了47例(55眼),也全部成功。周兵和唐忻把探索的經驗進行總結後寫成了論文,並親手繪製了手術步驟圖,投給了中國耳鼻咽喉-頭頸外科雜誌,編輯一字未改地刊登在了1994年第1卷。

這是周兵發表的第一篇鼻內鏡鼻眼相關外科的論文,也是國內第一篇關於鼻內鏡下經鼻完成淚囊手術的文章。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篇文章的價值和地位如此重要,直到有一天,他接到軍科院情報所的一封信,裡面是一份證明,大意是周兵的這篇文章引用頻次較高,並表示祝賀。

經過多年的實踐,這一術式又進行了一些改良之後,手術效果更為確切。經鼻完成淚囊手術引流,的確是一次技術進步,免去了傳統手術的面部瘢痕,手術也比以前損傷小,效果好,尤其受到年輕女孩子的青睞。

如今,淚囊手術也成為鼻眼相關疾病的代表,是開展鼻內鏡鼻眼相關外科技術的標誌性手術。

這是周兵第一次獨立進行手術新技術的探索實踐,就這樣水到渠成地成功了,從此,鼻內鏡打開了通往眼部的大門。

多年後,在鼻眼相關外科領域,周兵又通過鼻腔在鼻內鏡下的微創手術摘除患者眶尖部腫瘤,將眶尖腫瘤治療水平推上了新臺階。

為什麼想到經鼻完成淚囊手術?周兵說,好奇心使然。

4

2003年,更是周兵非凡的一年,他“無意中”走進了鼻內鏡外科的歷史——發明了“周氏手術”。

“周氏手術”是一種入路方式。通俗來說,是經鼻切除上頜竇部位的腫物時,利用“鑿壁借光”的原理,在鼻腔內鑿開一個部位直接進入上頜竇並切除腫瘤,鑿開的這個部位叫淚前隱窩。所以,也叫“淚前隱窩入路”,由於是周兵發明並最早使用,因此,還被稱為“周入路”。

那一年,一名上頜竇內翻性乳頭狀瘤患者找到了周兵。這是一種良-惡性交界性腫瘤,易復發,易惡變,治療的關鍵是手術徹底切除。

剛開始周兵在鼻內鏡下,用傳統的方式一路奔瘤子而去,辛苦了幾個小時,在內鏡裡還是隻能看到“冰山一角”,順著瘤子遁去,發現大部分的瘤根藏在一個角落裡,無法窺視到,更無法切乾淨。

周兵暫時停下來想辦法,他回到原點,根據影像資料在腦子裡構建了一下此處的解剖結構,發現這個瘤子其實藏在一個很狹窄的角落,而且靠近鼻腔最前段,挨著鼻淚管,若“乾脆”一些,就把鼻淚管切掉,切除腫瘤就比較快,也是傳統做法。但他最終還是把困難留給自己了,利用淚囊手術的基礎,把鼻淚管解剖出來,終於從根上切除了腫瘤,保留了鼻淚管。

手術的效果很好,但術後的思考還在繼續,僅一“牆”之隔(後來知道叫淚前隱窩)藏匿的腫瘤,用解剖鼻淚管的方法被動的去找瘤子,莫不如直接破牆而入呢?周兵靈機一動,不繞路了,直接把這個角落鑿開,破牆而入直搗黃龍?他評估了這面“牆”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避開鼻淚管,應該不會造成不良後遺症。

想清楚後,他開始構思手術步驟,很快,又一個相似病例入院了,周兵用他設想的手術步驟開始了首次嘗試。當把狹窄的空間打開後,有一種“豁然開朗”和“抄近道”的感覺!在鼻內鏡直視下把腫瘤切得乾乾淨淨,然後再把鑿開的“牆”縫好還原,順利完成了手術。患者術後反應很輕,看不出剛剛經歷了一次腫瘤手術——一種便捷,微創的術式誕生了。

這一術式,不僅不再需要顧慮切除下鼻甲後可能造成“空鼻症”的併發症,也不必切斷鼻淚管了,患者損傷很小,術後的併發症發生幾率和複發率很低。

周兵對術式一邊改進一邊進行分析總結。成功做了幾例並獲得很好的臨床效果之後,他開始對外介紹經驗。第一次公開演講是2006年在臺灣。當時,現場的鼻科醫生們一聽完,彷彿都為自己錯失機會而惋惜:“這個入路太妙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此後,世界各地的鼻科醫生們開始陸續嘗試這一術式。

2007年,周兵總結了12例手術經驗之後,文章發在了《中華耳鼻咽喉頭頸外科雜誌》第10期,而第一篇完整的英文SCI則一直到2013年才發表,距離他做第一例已經10年。

歐洲鼻科協會的秘書RichardHarvey,前不久在自己的Facebook帳號上,明確指出,淚前隱窩入路是Dr. Zhou首先提出和報告的。

今年9月的全美耳鼻喉頭頸外科年會上,周兵受邀就鼻腔鼻竇內翻性乳頭狀瘤手術進行了一個小時的演講,其中的亮點正是“周氏手術”的臨床應用。

如今,他已經通過這種入路方式,將手術部位由上頜竇,延伸到了上頜竇後外壁的側顱底。這一入路通向的部位越來越多,可治療的疾病也越來越多,這正是一種創新入路技術的生命力。

一個術式謂之成功,就是將無解變得有解,或把複雜變得簡單,並且可複製。幾乎所有掌握了這個入路方式的鼻科醫生,和周兵交流做手術的感受時,都是一個字:爽!因為解決問題的方式變得簡單了。

近幾年,淚前隱窩入路在東南亞和歐洲越來越多的開展起來,世界各地的鼻科學大會上,有許多醫生報告採用這個入路的臨床實踐經驗,完成包括良性或惡性腫瘤切除的臨床病歷報告。

在鼻內鏡手術開展近30年的今天,“淚前隱窩入路”的發明,是中國醫生對鼻內鏡外科學發展的貢獻。

周兵說:“一種新術式的出現,究竟是患者需要,還是醫生需要?這是一種思維方式,到底是誰驅動你做這件事,其實還是病人驅動,或者說,是疾病驅動。”

他甚至認為自己發明“周氏手術”,是在鼻內鏡外科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偶然”。

如果是“偶然”,為何歷史選擇了周兵?

遇见·呼吸之道 ① 周兵|在自然造就的鼻通道里,他创造了“周氏手术”

(門診中,周兵教授親自給每一名患者做鼻內鏡檢查、清理鼻腔等,他說:“因為清理裡面的膿涕、結痂時,有些病人疼得眼淚都會出來,我很熟練並能掌握好分寸,儘可能動作輕一點,他們痛苦就少一點。”)

5

同樣,還是2003年,周兵又“偶然”走到了中國鼻內鏡手術的一個制高點上——額竇手術。

在鼻內鏡外科技術的應用已經日益普及的今天,額竇炎及額竇外科領域,始終被認為是鼻內鏡外科的技術難點,也是鼻外科的熱點,由於額隱窩解剖的複雜性和其所處的狹小空間,客觀上形成了額竇開放技術的難點。

這一年,周兵接診了一名額竇骨瘤的女病人,當然不願意做在臉上做切口的傳統手術。於是周兵就在內鏡下嘗試,手術過程中想了很多辦法,最後用自己的辦法終於把骨瘤徹底切除。手術後,他又習慣性地看手術錄相,覆盤自己的手術過程,再去查找文獻,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竟然和一位名叫Draf的德國教授“英雄所見略同”了。

這個術式叫DrafⅢ型額竇手術,如今已經是額竇手術的經典術式。周兵在第一次“偶然巧合”之後,慢慢理論化系統化去做這種手術。積累了6例之後,周兵於2005年在《中華耳鼻咽喉頭頸外科雜誌》發表了國內第一篇Draf III型額竇手術的文章。

額竇手術有多難?周兵說,自從第一篇文章發表之後,至今沒有除自己團隊之外的醫生髮表第二篇關於額竇手術的臨床文章。

這一次的“偶然”更是必然,周兵從1997年考上韓德民教授的研究生時,研究方向就選擇了額竇,這也使得同仁醫院鼻科在這個制高點上,比國內同行領先5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為什麼是周兵?

這個問題,周兵教授的同行、潘新良教授也問過,他是山東齊魯醫院耳鼻咽喉頭頸外科主任。

幾年前,潘新良教授請周兵幫忙給一個老鄉看病。是一個從新加坡回來的26歲小夥子,自訴是上頜竇黏膜囊腫內鏡手術後,鼻子裡總是“咔咔”作響,嚴重影響生活和工作,已經呈抑鬱狀態了。新加坡醫生曾經組織了四次全國會診,也沒有找出原因。

這種情況,周兵從沒遇到過,可是“人家這麼高看你,硬挺著吧。”然後像福爾摩斯一樣從病人身上尋找蛛絲馬跡。先相面,沒看出什麼特殊,呼吸、說話也都很正常。他問,什麼情況下鼻子會響。小夥子有些無奈地說,沒有規律,現在就響。

現在就在響?周兵好奇地把左耳貼近小夥子的鼻尖,果然聽到“咔咔”的響聲,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周兵心裡開始琢磨,理論和經驗告訴他,鼻子裡發出響聲通常可能是某個肌肉痙攣所造成,這個響聲是哪來的呢?

這時,他忽然發現小夥子左側頸部與喉結平齊的地方有細微的顫動,他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在這裡,一邊用手指加壓一邊問:“還響嗎?”“不響了。”他心中一喜,手略微鬆開,“還響嗎?”“又響了”。

行了!他轉身向身後的潘主任給出了答案:喉肌痙攣引發的鼻鳴,解除痙攣就可以解決問題。謎題一解開,頑疾簡簡單單就治癒了,小夥子和家人高興極了,周兵則在一篇回憶性小文中寫道:

其實,最高興地應該是我們當大夫的,在我們執業生涯中,或者教科書中,尚未有描述或記載他覺性鼻鳴的病例文獻,又是一個‘第一次’!我們很興奮於自己的發現,也慶幸自己沒有讓這個‘第一次’溜掉。感謝小夥子,也謝謝潘主任。

周兵還總結了一個“意外的原因”,那就是他小時右耳受過傷,聽力不及左耳,所以他只能用左耳去聽鼻子的響聲,右眼的視野自然落在了頸部,所幸沒放過這一細微的顫動。

直爽的潘新良教授多次在同行聚會中講到這個故事,然後問大家:“為什麼這樣一個現象偏偏讓周主任發現了,我們沒有發現?”

潘新良教授說:細節決定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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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兵教授手術中的專注。我曾問科裡一位年輕醫生:“周主任這麼隨和,跟他上手術一定很舒服吧?” 對方笑著說:他是處女座。)

6

如果說鼻科醫生,是拿到了鼻通道鑰匙的一群人,周兵教授,則是國內鼻科醫生中少數拿到了顱底手術鑰匙的人。

顱底外科,是鼻科與神經外科的一個交叉學科,也是鼻內鏡技術領域裡的一個制高點。由於技術難度高,鼻顱底外科一直全世界學術領域的熱點,技術流醫生們紛紛去攻克。

顱底手術,風險大,對技術要求非常高,術者不僅需要有自身條件,還需要足夠的手術量,經過很綜合的訓練。因此,十幾年來,國內能經鼻做顱底手術的醫生,無論是鼻科還是神經外科,還都是少數。

周兵教授是這少數之一,如今他的手術中,一半是鼻炎鼻竇炎鼻息肉,一半是腫瘤或顱底手術。高難度的顱底手術,有時長達10小時以上,每一臺這樣的手術,周兵都要提前做好技術和體力上的各種準備,不能出一點差錯,對助手的能力要求也很嚴苛。曾經有兩次,手術做到一半被周兵教授趕下臺臨時換助手,“這個時候真的不是留情面的問題了,要鑽進腦子裡的手術,如果助手配合不好是要出問題的,責任就大如天了。”周兵說。

這是一個如此複雜的學科,代表了一個科室“高精尖”的水平,周兵希望能夠搭建一個學習的平臺,培養一支專門的隊伍,可以規範地開展這個手術。恰逢醫院啟動對新興學科和優勢學科支持的資助計劃,周兵經過答辯成功申請到醫院的“揚帆計劃”,在鼻科下設立鼻顱底外科,11月14日剛剛完成啟動儀式,這是一個以鼻內鏡外科技術為主導的,包括神內、神外、影像、眼科和口腔在內的多學科合作平臺。

周兵說:“開展這個手術,需要年輕人克服較長的學習曲線,這個過程很辛苦,也需要時間。”

雖然辛苦而漫長,但周兵希望盡己所能,在額竇外科和鼻顱底外科領域,為縮小中國鼻科與歐美髮達國家的差距盡一份力。

7

在周兵看來,鼻外科技術方面,中國和西方國家還有一個差距,就是醫生的基本功的規範性。

我採訪期間,正好趕上同仁醫院鼻科每年舉辦的全國鼻內鏡技術培訓班,今年已經是第43屆。為期三天的課程,包括屍頭解剖培訓、經典手術示教和學術講座。

在屍體頭顱上進行解剖訓練對鼻科醫生十分重要。不僅訓練手指靈活性,還熟悉鼻腔內解剖結構,以及手術操作的規範。所以各國的鼻內鏡技術培訓班,很多都有解剖課程。

儘管周兵教授手術累積的例數早已突破了萬例,但他依然重視解剖這種基本功的訓練。今年的培訓班上,他講述了自己十年前的一段經歷。

2006年,周兵在美國參加解剖培訓,他很快完成了自己的部分後,把剩下的時間交給了配對同組的一位美國醫生,自己開始四處轉轉,想收集辦培訓班的經驗。同組的這位醫生,37歲,剛剛完成住院醫培訓,幾乎還沒做過什麼手術。結果周兵半小時後回來,發現他的解剖進度還在原地。周兵好奇地問他為什麼不往下做,他說因為一直沒找到這個局部的參照標誌,按手術規範就不能往下走。

“這就是西方人的特點,按照規範一板一眼,而中國醫生有時貪快,稍微費點事找不到就懶得較真了,直接跳過去。”周兵說:“醫生真的不能圖省事,而是要用‘冷兵器’一步一步,按照規範,用心去完成手術,才會儘可能減少患者手術併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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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兵教授在鼻內鏡培訓班的示教直播。他一邊手術,一邊極細地講解每一步操作。他對會場裡觀看的學員們說:“外科醫生要熟悉自己的手術器械,要常常把玩。”)

在培訓班上,周兵對解剖、手術理解的高度,操作和講解的極致精細,就連清理一塊小小的碎骨片,他都要演示和細細地解釋——這正是他辦的培訓班吸引全國醫生的魅力所在。

“作為一個演講者或者一個演示者,要跳出自己原來的那種狀態,站在對方的角度給自己提出很多要求,然後你會主動去發問,鑽到他們腦子裡,你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講者。”他說。

為了“鑽進年輕醫生的腦子裡”,周兵經常潛水各種論壇、微信群,去看他們都在討論什麼,糾結什麼,難點是什麼,或者有什麼認知上的誤區,甚至有什麼抱怨。然後會不動聲色記在心裡,在講課、示教時,不著痕跡地融入在自己的講解中,幫他們把問題解決掉。

2016年10月,第41屆同仁醫院鼻內鏡培訓班上,晚上7點課程結束後,大家都走了,周兵為了第二天上午能向學員展示鼻顱底解剖最精彩的部分,留在會場加班,對新鮮的屍頭進行初步解剖。學員們聽說周主任還在做解剖,又自發地返回來。60多人在現場,周兵一邊精細地做著解剖,一邊講解,凌晨12點完成時,全場掌聲響起。

這樣的老師和學員,讓所有人都為之動容。學員們為周兵教授的敬業所感動,周兵說:這只是作為講者的誠意。

周兵在一篇文章中如是說:

如今,講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積累到今天對大家的回報,我希望通過我的努力,能夠對大家,尤其是比我年輕的人有些幫助。多年的講課經歷,教授別人的同時,也培訓了自己,慢慢地成長。

8

科學改變世界,藝術塑造靈魂。當科學遭遇藝術將發生什麼樣的化學反應,從周兵身上你能找到答案。

學醫規律,百年不變。外科醫生就是師傅帶徒弟,一刀一刀地開,一臺一臺手術去做。很多醫生都會積累病例,但在周兵這裡,不僅要積累,還要完美得如藝術品,他為此毫不惜力。

周兵從小喜歡篆刻、書法、繪畫、攝影。愛好及擅長藝術的醫生很多,但像周兵這樣真正運用到工作中的醫生不多。

當年,跟著韓大夫剛開始做臨床病例的觀察和資料整理研究時,他就學著自己錄製剪輯手術視頻,學著像日本老師一樣把每一張幻燈片做到極致,還用單反相機翻拍每一份病例的CT等影像資料。

他從1993年開始揹著相機去研究所翻拍CT片,1995年之後又揹著相機進手術室、內鏡室,直接術中照相。為了拍好內鏡攝影,在沒有數碼相機的時代,他自己購買膠捲一張一張的練,每拍一張就讓護士記下參數,沖印出來後,再進行對比。功力就是這樣練就的。

別人放下工作,就出去端著相機拍攝唯美的風光大片,周兵放下手術刀,就端起相機捕捉手術室裡最美的瞬間;別人講課用的是手術視頻的截屏照片,而周兵用的都是術中攝影作品,不僅清晰,還融入了攝影藝術的技巧,有著黃金分割的美感。

25年過去,在周兵這裡,設備不斷升級,年齡資歷不斷增長,但為積累病例達到完美效果的每一個動作卻毫無變形。

他對每一個病例術前、術中、術後以及隨訪的每一個階段,都儘可能進行高質量的圖像資料收集。周兵說:“這些年來,我自己拍攝積累了好幾萬張專業圖片,這些圖片對我的技術創新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這也對整個學科,都有著巨大的歷史價值,今後要整理出來,回饋大家。

遇见·呼吸之道 ① 周兵|在自然造就的鼻通道里,他创造了“周氏手术”

(相機是周兵教授門診、手術中的必備工具。周兵教授家中有個專用箱,收藏著他自己拷貝的CT、磁共振,還有很多早期照的幻燈片,二十多年珍貴的資料全都保留著。)

一個人,成為一座寶庫,周兵做到了。

如今,他依然堅持在做,並以病例為軸心更細緻地收集整理,從術前診斷,到術中,再到術後隨訪,有內鏡的照片、CT核磁影像的照片、病理照片,還有video。“看似容易,其實非常艱苦”,周兵如是說。

又是積20年“跬步”之後的千里之行。

資料的整理過程,始終是一個巨大而艱辛的工程,要付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這裡將有醫學處理的規範和原則,有經驗、方法、思維的全面總結,更有對細節的極致追求,每每都可以利用這些素材做出精美“大餐”,他希望以後能夠有更多機會與同道們分享。

這是周兵教授從事鼻內鏡外科20多年以來的一個心願。

他說,算算自己有效的工作時間,還有10年,他希望能把自己的技術好好的傳承下去。

周兵幾年前寫過的一篇文章,有這樣一段話:

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們更幸運,成長環境更單純,而現在的年輕醫生,他們面臨著生活、學習、經濟壓力,為了生活所付出的成本比我們這一輩多很多。在此環境下再跟他們談理想、談堅守,或者以我們親身經歷為例,都顯得太空洞。我時常苦於沒有辦法幫助他們,只能將自己所掌握的技術傳授他們,這也算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範圍之內的一點小幫助。

醫學的傳承,就是,一代人成就下一代人。

9

寫作是為了更好地認識自己。

凡事積累、總結、分析、反思,不僅是周兵教授臨床和科研的思維方式,也是他自我成長的方式。

周兵是一位自我總結能力極強的人,寫了很多回憶性小文章,語言真誠樸實無華,是他對自己說的話,沒有任何粉飾和偽裝,細膩而真實。我有幸看過幾篇,感動不已。

圍棋高手過招後,都要覆盤分析得失。周兵也會經常一個人靜靜地回看自己的手術錄像,手術技術在覆盤回放中自然提升。他告訴我:“我也時常瀏覽自己寫過的小文,時過境遷,自己也被周圍環境影響著,這些文字會提醒我要‘初心不改’。”

就在本文完稿時,周兵剛剛從泰國的一個國際鼻內鏡手術培訓班回來,在那裡,他應邀講述並做解剖演示淚前隱窩入路,示教了鼻內鏡下淚前隱窩入路手術;周兵的郵箱也收到了一封郵件,2018年歐洲鼻科會邀請他做淚前隱窩入路的報告。

有的人,走過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遇见·呼吸之道 ① 周兵|在自然造就的鼻通道里,他创造了“周氏手术”

(全文完)

戴戴(戴志悅)

曾任人民日報《健康時報》編輯部副主任

曾任騰訊健康頻道副主編

現為獨立醫學人文記者

《遇見腫瘤名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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