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1684個農民樣本的鄉村振興選擇

“務農重本,國之大綱。”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黨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決策部署,是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重大歷史任務,是新時代“三農”工作的總抓手。鄉村振興之路怎麼走,農民最有發言權。為此,《瞭望》新聞週刊記者日前在農業大省江西就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推進情況進行蹲點調研,選取16個縣(市、區)的近兩千名農民開展問卷調查。

這是本刊記者連續第三年綜合應用科學調查統計方法就“三農”問題開展調研。前兩年通過調研分析,得出職業農民呈“代際增強”趨勢的判斷、警惕農業超大規模經營系統性風險上升等結論,為相關部門提供了及時準確的決策依據。

此次調查圍繞人、地、錢這三個鄉村振興的關鍵因素,透過1684份有效問卷的數據,直觀形象展現了鄉村振興大背景下農村人、地、錢的新動向以及新農情。比如,“55%的受訪農民希望以土地入股經濟合作組織的方式參與產業發展”“52%的受訪農民擔心參與經濟組織時自己的土地等生產資料定價不合理”,反映了農民在鄉村振興中的真訴求。下一步,如何在保障農民的利益不受損、激發農民自身活力的基礎上,促進生產要素在鄉村振興中積極放活,成為加快推動振興進程的關鍵。

鄉村振興戰略為新時代“三農”發展劃定了新的歷史方位和目標任務。《瞭望》新聞週刊記者日前在農業大省江西調研鄉村振興戰略實施時,圍繞“人、地、錢”三個關鍵點,選取了16個縣(市、區)的近兩千名農民開展問卷調查,透過1684份有效問卷的數據,分析當下人、地、錢的新動向。

人:兩個環境影響農民“去”“留”“返”

《瞭望》新聞週刊記者通過調查問卷,首先看到了1684位農民目前及未來對鄉村的“去”“留”“返”選擇。

鄉村振興的主體是農民,首先是人的振興,是聚集了農民的鄉村的振興。如果鄉村僅留“386199(指婦女兒童老人)”群體,是談不上振興的。

問卷數據顯示,這1684位農民目前常住鄉村耕作的不到三成,一半農民過著務工和種田兼顧的“候鳥”式生活,超過兩成的人已長期離開土地。他們目前離開家鄉的第一原因是就業增收,而“未來可能離開農村的因素”,排在首位的是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落後。超七成農民的未成年子女目前在縣城或鄉鎮而不是在本鄉、本村就讀中小學。

《瞭望》:1684个农民样本的乡村振兴选择

選擇“未來留在鄉村”的還是多數。調查中超過七成的受訪農民表示,如條件允許未來還是留在農村。不過他們最擔心幾大問題:30%的人最擔心就業增收問題,25%的人最擔心子女上學問題,24%的人最擔心養老問題,20%的人最擔心病有所醫問題。

《瞭望》:1684个农民样本的乡村振兴选择

本刊記者在贛州市瑞金市拔英鄉邱坑村蹲點調研發現,全村119戶527人中常年住村的最少時只有28人。一些村民雖搬下山但生產不離山,有48戶102人常年白天上山幹活、晚上下山居住。邱坑村靠山吃山,人均毛竹19.5畝,畝均年收益達400元,還有山上的筍乾、蘑菇、蜂蜜等都是村民的重要收入來源。61歲的劉厚棋2009年在山下買了地基建房,他說,兩樣東西搬不下山:經濟來源和鄉情。

鄉村振興需要一批新型職業農民。記者看到,部分曾離開農村的農民正逆向迴流,成為鄉村振興的“星星之火”。婺源縣鎮頭鎮冷水亭村,30歲的歐陽鵬曾在蘇州從事互聯網營銷,現回村經營合作社;39歲的王津將生意交給妻子,自己回村任支書,並立下“軍令狀”:要用3年時間把產業做起來,把年輕人留下來!

鄉村振興,最難在產業,返鄉的能人正成長為產業帶頭人,他們有共性的特徵:講技術、懂市場。他們還帶來綠色種養理念,且具有將生態優勢轉化為生態經濟優勢的意識和能力。在瑞金市拔英鄉邱坑村,曾在城區陪讀的農村婦女陳運嬌,在一對兒女陸續考取北京的大學後,回到老家,投資30多萬元養石蛙。當地生態良好,養石蛙有天然的生態優勢,純生態養殖的石蛙一斤能賣100多元。

問卷分析表明,鄉村要留住人、吸引人返鄉關鍵在“兩個環境”,既包括自然生態、居住環境、飲水安全等在內的“硬環境”,也包括村民權益保護、鄉風文明、村民自治等“軟環境”。受訪農民對“未來可能影響回到農村的因素”選擇中,居住環境是否改善居首,其次是鄉土情結和鄉村創業機遇是否增多。調查中,認為鄉風文明較好和一般的人數各半,60%的人希望進一步加強村民自治的公開透明性。

《瞭望》:1684个农民样本的乡村振兴选择

地:要素變資本 期望又擔憂

《瞭望》新聞週刊記者調研發現,隨著土地制度改革的推進,土地要素的市場化配置讓“沉睡”的資源變資產、農民變股民。透過問卷數據,也可以看到農民對土地等生產要素作為鄉村振興重要資產有效流動的期望和擔憂。

問卷數據顯示,部分農民耕地和宅基地轉變為資產的比例較低。更多農民不再滿足於前些年流轉土地、獲得一畝幾百元租金,而希望以土地為資本參與生產,共享鄉村產業發展帶來的土地增值收益。55%的受訪農民希望以土地入股經濟合作組織的方式參與產業發展,只有15%的農民希望流轉土地、9%的農民希望將土地託管。有78%的受訪農民希望用承包地和農房使用權進行貸款,解決資金不足問題。婺源縣鎮頭鎮冷水亭村,180多戶農民中有134戶以土地、現金入股水稻和茭白合作社,佔合作社總股金的40%。

《瞭望》:1684个农民样本的乡村振兴选择

土地流轉的組織方式也發生了變化。在前些年下鄉調研時,許多種糧大戶、農業龍頭企業都向記者反映,他們與一家一戶的農民洽談土地流轉困難多、成本大,呼籲由村集體統一集中流轉。現在,多數地方的土地流轉、入股都是由村小組、村委會牽線搭橋進行組織。記者在瑞金市葉坪鄉山岐村看到,村民先將土地流轉給村集體,村集體再統一洽談溢價流轉給了山東壽光一家農業企業。豐城市不少鄉村成立了土地入股合作社。

生產要素定價是否合理成為農民擔心的主要問題。52%的受訪農民擔心參與經濟組織時土地等生產資料定價不合理;兩成農民擔心工商資本不按約定使用土地,使他們失去對生產資料的控制;近三成農民擔心經濟組織經營收益不透明。贛州市委農工部調研員李光健直言,土地流轉是否順暢關鍵看是否給農民足夠的利潤。

這就要求地方政府和村集體真正成為農民利益的代表,與承租方或控股方商談好土地經營模式。在“中國最美鄉村”江西上饒市婺源縣篁嶺景區開發時,當地政府引導村民根據企業經營情況按比例分紅,村民擔心看不懂賬目、經營出現虧損等仍選擇年收益固定數額的方式,但與開發企業商定要隨時間上浮收益,第一個5年景區給村裡35萬元/年,平均每人500元左右,每隔5年上調10萬元。

《瞭望》:1684个农民样本的乡村振兴选择

而社會資本對“地”的投入也有擔憂。南昌商人熊紅松在婺源縣思口鎮漳村租下了兩棟閒置了十多年的危舊民房,租期30年,投資300多萬元改造成民宿。他相信契約精神,但也擔心農房租賃有朝一日會因政策或農民悔約而失效。

錢:從哪來 向哪去 咋回報

調研中,農民普遍擔心鄉村振興“錢夠不夠”,這也是地方政府重點考慮的問題。對“當前發展鄉村產業亟待解決的問題”,近七成受訪農民認為是資金問題;“振興鄉村產業需要哪些方面政策支持”,超七成的人選擇加大財政投入,約四成選擇加大融資支持。

《瞭望》:1684个农民样本的乡村振兴选择

對於錢“從哪來”,上饒市橫峰縣委書記饒清華給《瞭望》新聞週刊記者算了一筆投入賬。橫峰縣前年開始實施“秀美鄉村、幸福家園”建設,預計今年上半年全覆蓋,需資金10億元。資金來自五方面:省市專項資金1億元;涉農資金整合2.2億元;地方政府籌資1億元;群眾自籌約8000萬元;向農發行融資5億元。截至今年2月,當地已實際支付5.8億元。

充分發揮財政資金的引導作用,可以撬動金融和社會資本更多投向鄉村振興。婺源縣篁嶺古村和贛州大餘縣黃龍鎮大龍村丫山的開發表明,在把握好土地屬性等底線和確保科學規劃的前提下,政府既要為社會資本注入鄉村振興搭橋,又要發揮好引導投資方向的作用。

婺源縣鄉村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對篁嶺的投資已達6億多元,其中10%用於原有村民搬遷安置,土地招拍掛、自然資源使用費佔30%,古建築修復和商業開發約佔60%。3月,婺源縣政府和這家公司又分別與中青旅控股有限公司簽訂戰略合作和股權轉讓協議,為篁嶺開發注入新動力。

婺源縣委書記吳曙說,社會資本進入鄉村需要政府搭橋鋪路,如果不能在基礎設施建設和盤活鄉村資源經營權上給予支持,企業的投資信心將大打折扣。

農民希望錢往哪投?問卷調查顯示,除“村容村貌建設”外,農民還希望加強對“幼兒園、學校等教育設施建設”“醫療衛生機構建設”的投入。李光健說,在投入上需處理好鄉與村的關係,鄉鎮更具經濟和人口承載力,但上一輪新農村建設存在重視村而輕圩鎮投入的問題需注意。

《瞭望》:1684个农民样本的乡村振兴选择

鄉村振興中錢投下去怎麼收益?調研顯示,財政投入有回報,社會資本有收益,農民參與有分紅。饒清華預計財政投入有三塊收益:一是秀美鄉村建設促進了造地復墾,已新增耕地約7000畝,通過增減掛政策估價4.7億元,今年還可新增耕地3000畝。二是通過空心房、違章建築等拆除,為村集體增加的宅基地、果林等價值約1億元。三是總投入中約30%是農民人工勞務費,促進了農民增收。橫峰縣姚家鄉蘇家塘村投入300多萬元整治村莊卻無一分外債,主要源於“空心村”整治、墳墓搬遷等整理出的20畝水田,按一畝25萬元交易,村集體收益500萬元。

資源變資產,村民獲得分紅。贛州市大餘縣委書記曹愛珍說,在鄉村振興背景下,存在了千年的綠水青山變成了金山銀山,政府要致力於把村民生產生活融入到鄉村新的產業鏈中,把他們的土地和房屋變成產品,所有權屬不變,讓他們分享鄉村振興帶來的增值收益。

在丫山景區,無論是農民的土地、農房還是勞動力、現金,都可以入股景區經營。以閒置農房為例,改造為民宿,村民既可以選擇自行改建,也可以分文不出交由景區公司代建;代建的新房村民可以回購自己經營,也可以交給公司經營;村民可以完全自主經營,也可以與公司合作經營,或以經營權入股公司,或由公司提供客源,雙方按比例分成。

村民羅勇快要倒掉的老宅,由景區出資改造成兩層民宿。他將房子交由公司運營,前5年與公司按2比8的比例分成,每月能分到三四千元,5年後分成比例將改為8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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