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妙玉對茶具講究,是否能說明妙玉並沒有做到真正的“出世”?

蔓藤的幻想

如果要探究《紅樓夢》中的人物之謎,妙玉大概是除秦可卿之外最大的一個謎。來歷身份皆不明,王夫人卻那麼輕而易舉接納了她,不但接納了,而且王夫人在聽林之孝家的彙報的時候,彷彿已等待她多時似的。

又有林之孝家的來回:“採訪聘買得十個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連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伏侍。文墨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模樣兒又極好。因聽見‘長安’都中有觀音遺蹟並貝葉遺文,去歲隨了師父上來,現在西門外牟尼院住著。他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於去冬圓寂了。妙玉本欲扶靈回鄉的,他師父臨寂遺言,說他‘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所以他竟未回鄉。”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說:“既這樣,我們何不接了他來。”

不等回完,也不問來歷,就說接了他來,這不是一向沉穩的王夫人的作派。有人甚至推測可能因為賈家接納了妙玉結果給自家惹下了禍端。我在這裡且不討論這個問題。事實上妙玉的身世之謎我也一直疑惑,等哪天真正搞清楚了再來解,今天先來給妙玉打打假。

有人發出這樣的疑問:妙玉既然都沒有了家人,她的那些茶具器具是哪裡來的?那些茶又是哪裡來的。說來有點好笑,如果你去留意,你會發現妙玉的那些所謂高級的茶具,居然顯得那麼假,而這份假也正對上了妙玉的那份假清高。

在“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一回中,賈母帶了眾人到櫳翠庵喝茶,妙玉拉了寶釵和黛玉單獨到一邊喝茶,曹公在這裡寫仔仔細細地寫了一串關於妙玉的茶具。用了好多偏僻的字,我的電腦有些都打不出來。且試試。

妙玉忙命:“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罷。”寶玉會意,知為劉姥姥吃了,他嫌髒不要了。又見妙玉另拿出兩隻杯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單書名號裡的字因為打不出來兩個字合一個字,下同)瓟斝”三個隸字,後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一行小字。妙玉便斟了一斝,遞與寶釵。那一隻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犀”。妙玉斟了一與黛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

妙玉在拿這些茶具的時候處處透著清高,甚至嘲笑賈家連一件都找不出來。可是,妙玉的茶具果真是那些古玩珍品嗎?有一句話露了底,讓我們可以一窺妙玉這些玩意兒的廬山真面目。

沒錯,這句話就是:“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此話怎解?秘府,又稱秘閣,是古代宮廷中藏圖書秘珍的地方。宋元豐五年四月是哪一年?這一年的蘇軾在幹嘛?我們查了一下蘇軾年譜。宋元豐三年至元豐六年,為宋哲宗時代,此時的蘇軾被貶黃州,一直到元豐七年蘇軾才離開黃州。我們都知道的東坡一稱就是蘇軾在黃州躬耕的時候起的名。元豐五年,即公元1082年,蘇軾哪裡有機會在秘府見到“晉王愷珍玩”?那個鐫著三個隸字的“瓟斝”?他那時候要見也只見到東坡肉。

曹公為什麼要將年代寫得那麼清,連年月都寫清楚了。沒錯,作者就是借這麼一個小小的伏筆,就徹底戳穿了妙玉的老底,那些物件都是假的。如果對歷史有所瞭解,看到這裡會心一笑,這罵人也太不用打草稿了。

都說窺一斑而見全豹,“瓟斝”是假的,“點犀”和“綠玉斗”大概也不會是真的。看到這裡我們才明白,劉姥姥喝過的成窯杯妙玉說扔就扔,為什麼呀?因為是冒牌貨啊,本來就不值錢。天真的寶玉還替劉姥姥留著,指望那器具劉姥姥拿回家能賣上幾個錢呢。

妙玉這個角色在賈府裡其實不討喜。李紈就公開表示出她對妙玉的不喜歡。妙玉孤傲清高,其實在有點人生閱歷的人看來,正如她的那些器具是假的一樣,妙玉的孤傲清高也是假的。越是內心自卑的人,往往越會表現得特別的自尊和自負,並以此來掩飾其內心的自卑。妙玉正是這樣的典型。

所以,妙玉的判詞是:“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泥淖中。”這一判詞處處都在顯示著妙玉這個人的矛盾,像她器具的假,也像她做人的假。

所以,我們在這裡給妙玉的那些茶器打打假,順便也給她的人打打假。如果要用現代的一個字來形容妙玉,那就是:裝!


蘇小妮

雖然妙玉出場不多,但好多地方都表現出了閨閣女兒的心態,我是覺得,離出家人的觀念甚遠!這裡只問到了茶具,只說茶具吧:

首先,佛法講究終生平等,而妙玉,從茶具上便給人分出了三六九等:賈母的是“成窯五彩小蓋盅”,其餘眾人都是“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劉姥姥顯然是沒有的!只喝了賈母的半杯剩茶!

這裡可見賈母跟妙玉的境界高低了!賈母,明顯比妙玉更能體諒眾生疾苦,能略過“貧婆子”表面的貧窮,看到內心的高貴和處世的智慧,並能因此給予平等的欣賞!雖然拿劉姥姥作“聶片相公”開了一回心,但細節處卻透著尊重和體貼!比如笑罵丫鬟不扶摔倒的劉姥姥,比如自然而然的稱劉姥姥為“老親家”,比如親自帶劉姥姥逛園子,再比如把自己的剩茶給劉姥姥吃……

賈母是不是料到了劉姥姥沒茶呢?前面問題也分析過,賈母跟妙玉是熟識的,那賈母料到妙玉會嫌棄那杯子嗎?“她們姐妹都不喜別人來坐著,怕弄髒了屋子……”“只有兩個玉兒可惡,回頭咱們吃醉了,偏往他們屋裡鬧去”,能料到姐妹們的心思,自然也能猜到妙玉的嫌棄吧,卻偏讓劉姥姥碰了那名貴的杯子,意在點一點妙玉麼?既為出家人,便不要侷限於小小閨閣了!

其次,眼裡心裡脫不了世俗的“貴重”,人分三六九,茶具茶水都分等極,與人一一搭配!因為寶玉一句“俗器”便大動肝火,炫耀自己的茶具,作些意氣之爭,“不是我說狂話……”,佛法的“四大皆空”,妙玉肯定知道,但從心裡,做不到,或者說不願做!

第三,貪戀紅塵情誼,眾人面前,便不管不顧的拉寶釵黛玉去喝“體己茶”,對寶玉口裡“俗器”的解釋無限欣喜,又把自己素日的茶具給寶玉用!這友誼愛情,妙玉恐怕都是渴望並放在心底珍存!由此可見,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求不得,這些苦楚恐怕妙玉都正在承受,或以後承受吧!

第四,“俗人”來了,便弄髒了庵堂的地,必要打水清洗!“欲潔何曾潔”,這份潔,還是屬於閨閣女兒的潔,與黛玉的潔癖是一樣的!遠的不比,只看紅樓裡的佛門大家,“那僧則癩頭跛腳,那道則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這樣的形象,只怕會令妙玉掩鼻皺眉,嫌棄至極吧!偏偏,這正是佛之真身,是佛法裡真正的“潔”!妙玉,無緣識得!

說到底,妙玉並不是堪透世情而出家,她是被迫的,是不得已,紅塵的“繁華地,富貴鄉”,才是妙玉心底的歸屬!



悠然廬

妙玉其實談不上出世,在我看來,她只是寄身於佛門當中的大家閨秀而已。

書中對於妙玉的出場是在第十八回中,賈府為了元春省親修建大觀園,大觀園中亭臺樓閣,自然少不了庵宇。元春省親當日要唱戲、要念佛,所以少不了去採買尼姑和戲子。這是妙玉第一次透過管家婆子林之孝家的口,走入了人們的視線中。

原文:又有林之孝家的來回:“採訪聘買得十個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連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伏侍。文墨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模樣兒又極好。

從這一段基本可以看出,妙玉出家並非出於自己的意願,而是身體原因迫不得已。還有,可以看出妙玉原本也是出身江南“讀書仕宦之家”,並且“文墨也極通”,“模樣兒又極好”,可知她原本就和寶釵黛玉探春湘雲們一樣,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家閨秀。出家只是無奈之下迫不得已,加之後來父母又去世,所以只好寄身佛門了。

從妙玉的性情來看,也和出家沒多大關係。書中從來沒有描寫過妙玉讀佛經或者行與佛有關的事情。反倒是透過她的舊鄰居兼好友邢岫煙的口,說出了她對莊子思想的喜愛。

原文:他(妙玉)常說:‘古人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莊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

從岫煙所說的話中,可以看出妙玉對莊子是十分讚賞的。所以可想而知,她所崇尚的也應該是如莊子那樣灑脫逍遙的生活,而並非是禁錮在一個佛門當中的。

從她對茶具和生活的精緻要求,可以看出,她其實根本就沒有脫離閨秀的生活。她身邊有照顧起居的嬤嬤和丫鬟,這和黛玉寶釵們有呵異!所以,也許曹公一開始就沒有把她當出家人來寫。所以,我們也就不必當出家人來看才對啊!


雲語紅樓

妙玉不是“出世”的問題,出家都是被迫,是避禍。她也根本沒有“出世”之心。

妙玉的身份,也是八十回裡留下的“疑案”之一。出場以前用敘述者的口氣說她本是蘇州人,因為體弱多病,買了許多替身都不頂用,只好自己出家。


在中國古代,多病需要出家。自己不能出家,就找個替身,一般是買個窮人家孩子做替身。《紅樓夢》裡寫到的,林黛玉小時候曾有人來度她出家,說如果不出家一輩子多病;當年榮國公也曾有替身,就是清虛觀的張道士。妙玉這個身份,是說得通的。

但是接下來的話:

他師父臨寂遺言,說他“衣食起居不宜還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所以他竟未回鄉。

這話說得很奇怪。當初離開家鄉,是跟著師父來的。師父死了,沒有長輩照顧,應該回家鄉。父母雖死,至少有親戚族人照應。讓一個十八歲年美貌道姑孤身在外地居住,只因為“衣食起居不宜還鄉”?什麼樣的“衣食起居”竟需要擇地而居?


當然,如果身患某些疾病,可能需要躲開某些地區。比如哮喘病人不適合住在風沙大的地方,風溼病人要遠離潮溼之地。但妙玉是“去歲”才跟著師父來京,從前多年飄泊,怎麼就認定京城是適合她居住的地方?而且妙玉出場雖不多,從來沒寫過她帶病態,也不像是患有嚴重疾病。

下一句話更奇怪:“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芳官出家,那一回的回目是“美優伶斬情歸水月”。用了“歸”字,表示那是她的結果。一般而言,出家是終身的,也就是結果了。為什麼妙玉另有一個“結果”

在那個女性職業不通行的時代,如果不出家,女孩子的結果,無非是男人。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裡不是寫了嗎:“找事,都是假的,還是找個人是真的。”那是民國,剛剛開始女性職業,和現在不同。更早的紅樓夢時期,如果妙玉並不準備終身出家的話,她的結果也只能是找個人,找個男人。


可是這樣一來,就更奇怪了。要嫁人,不回家鄉讓族人幫著操持,為什麼一定要在外地呢?而且道姑的身份怎麼找婆家?總不會是像《三俠五義》裡寫的尼庵,那種變相的妓院吧?

這個問題,是由邢岫煙來回答的。邢岫煙與妙玉有十年的交情。這個時間不能細算,細算會算出毛病來,總之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可能知道一些底細。她說:

聞得他因不合時宜,權勢不容,竟投到這裡來了。

妙玉不是因病出家嗎?怎麼又有“不合時宜,權勢不容”這八個字?但如果放下“多病”的隱語,只看“權勢不容”,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妙玉父親也是官場中人,受到政敵迫害,連累妻小。為了避禍,妙玉被迫出家,在廟裡住了至少十年。父母去世之後,仇家還要趕盡殺絕,妙玉才跟著師父流浪進京。師父臨終的遺囑,是告訴她仇人還在,回家鄉會惹禍,只能呆在這裡;等到政局變化,或者仇人死去,才能回家,結婚生活,那才是她的“結果”

也許我的猜測太有想象力。其實這並不是我想出來的。如果把女主角的名字換成“十三妹何玉鳳”,就完全符合《兒女英雄傳》的故事了,只除了十三妹那一身驚天地泣鬼神的武功本領。

總結一下,妙玉的出家,不是嚮往佛門或道教的精神皈依,也不是在紅塵現實中心灰意冷,而是為了養病或者避仇,是迫出家,並且不是終身、只是暫時的。她根本不需要、也不會有什麼出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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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卻英雄似等閒199

那我也來說說,太高深的我不太懂,茶具不茶具的,有的同志說只代表過去。但我們先回憶一下,賈母一行來到妙玉處,妙玉上茶,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滿臉溫柔地接道,知道,這是老君眉。儘管居於賈府,也算是寄人籬下,但以妙玉對賈寶玉等一眾人的孤傲個性,在這裡是不是表現得有點討巧世俗了呢,在賈家的老大面前,儼然小鳥依人溫婉動人,但對待劉姥姥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有人做過推測,妙玉著道袍在賈家“出世”,實則是躲避家中之禍,掩人耳目而已。從這一說法來看,其實無所謂出世入世,本是世間人,何來天外仙。


利利麗麗古代人

我並這麼認為。邢岫煙曾說過,妙玉最欣賞的詩句是“千年鐵檻寺,終須一個土饅頭”,她最欣賞的人是莊子,讚的也是莊子的文。莊子的文,我們最熟悉的恐怕是逍遙遊,拿來瀏覽下,就可以稍微對妙玉有點理解。而賈寶玉又說邢岫煙舉止言談超脫如閒雲野鶴般,是受到妙玉的影響。邢岫煙“衝寒先已笑東風”“濃淡由它冰雪中”,可以想見邢岫煙的灑脫瀟灑。而妙玉更是說:有興悲何繼?無仇意豈添。外界的萬事萬物早已不是她的追求,她追求的是精神的不羈。而從她為黛玉和湘雲續的詩來看,她在意的不是俗世的紛紛擾擾,而是山水之間也。

煮酒烹茶正是古人一種愜意的追求,而掃雪烹茶更被看做一種雅事。書裡寫的是妙玉的茶具的奇異,而不是茶具的富貴,表現的只是妙玉的奇特和與眾不同,甚至是脫俗,並不是說她在乎這些外在事物的價值。這裡應該和出世入世並沒有什麼關係。妙玉當然是把自己當作脫離俗世的人,所以俗世俗物多被她看不上。所以,聽到黛玉不識貨,連雪水雨水都分不清的時候,妙玉第一反應就是黛玉原來也是個俗人。當寶玉說要小么打水幫妙玉洗地的時候,妙玉很高興。自然是要洗去俗世的痕跡。

最後妙玉卻依然墜入塵世,確實是對她的最大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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