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年喪父的作家們
許子東教授曾說，“父親很早去世是現代作家的共同特點”。
許多大作家都是單親家庭長大的，靠著自己的母親一手撫養長大。
比如，老舍兩歲喪父，郁達夫三歲喪父，茅盾十歲喪父，巴金十三歲喪父，魯迅十五歲喪父……
魯迅先生
父親早逝導致的後果，是家中頂樑柱坍塌，家道中落。生活的艱辛、世人的欺凌，使他們對人情冷暖更加有體悟。生活的痛感刺激了他們敏感天性的增長，有利於作家觀察力、創作力的形成。
魯迅曾深有感慨：“小康之家墜入困頓，是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的”。
失去父親庇護的家庭，只能由母親獨自撐起。母親是孩子的啟蒙老師，她們將女性特有的堅韌不拔與敏感溫柔的性格傳遞給了孩子。因此，作家們成年以後，他們都對母親懷有深深地眷戀與無限感恩之情，寫有更多數量思念母親的作品。
比如，老舍先生出生的第二年，父親就去世了，對此他幾乎沒有什麼記憶。他的父親是一名滿族的護軍，在八國聯軍攻打北京城的戰爭中陣亡了。母親為人洗衣做飯，含辛茹苦將孩子撫養長大。小學時，我讀過老舍先生的文章《我的母親》。質樸無華的文字令人幾欲落淚。
老舍先生
02 蔣介石的孝順一邊倒
有些名人明明對父親有記憶，也一邊倒懷念自己的母親，決口不願提自己的父親。比如，蔣介石是個出了名的孝子，他有很多追思母親王老夫人的故事。但是，你們誰聽說過蔣介石的父親？
有關蔣介石的著述我讀了不少，但從來沒記住蔣父是誰。
斯坦福大學胡佛檔案館的蔣介石日記開放以後，很多人都能看到。我們發現，即便在日記中，他對爸爸的問題也諱莫如深，只說自己是“孤兒寡母”、“孤苦伶仃”，好像父親從來不存在過一樣。蔣介石一生之中曾無數次懷念母親，但提起父親，只有一句——“不忍言也”。好奇問一句：蔣介石的爸爸去哪兒了？
以前有一部流傳很廣的小說，名字叫《金陵春夢》。作者“唐人”言之鑿鑿地聲稱蔣介石不是浙江人，而是河南人。小說還稱其父並不姓蔣，而是姓鄭；因介石排行第三，故名“鄭三發子”。更有甚者，某地方的文史專家們還為此事編纂出一部論文集，一本正經考證蔣介石的父親是河南人，其母懷孕後才改嫁到浙江。
此說固屬荒誕，但也不能全怪好事者多事。因為民國時期，就有河南人跑到蔣介石那裡去認親，此事還上過報紙。
青年蔣介石
真實的歷史是什麼樣呢？
蔣父不是傳說中的河南人，而是浙江寧波奉化溪口十甲富戶之一，名叫蔣肇聰。他是當地一位善於經營的場面人物。蔣介石也不是遺腹子，事實上一直到蔣介石八歲的時候，蔣父才病逝。
似乎是蔣父死得太早，沒留下什麼影響，所以被幼子遺忘。但是，小孩子八歲已經能夠記事，父親的印象絕不應該是一團空白，何以蔣介石總是閉口不談呢？蔣介石對母親的態度則完全不同。他事母至孝，其母生前死後，均被不斷提及。蔣的侍從醫官熊丸在回憶錄中稱，當王夫人冥誕時候，年邁的蔣介石還定期在府邸舉辦紀念活動。奇怪的是，他從不懷念父親。
王奇生教授曾分析，蔣介石不願意提起父親，可能因為父母的夫妻關係不睦。年幼的孩子對早逝的父親原本就沒有豐富的記憶，成長過程中受母親影響，他對父親沒有好印象。蔣介石僅僅是在回憶起嚴厲的塾師時才聯想到嚴厲的父親，此外，他不願多著一筆。
正因如此，外界多不清楚蔣父的故事。
蔣介石一邊倒孝順“母親”而遺忘父親，你說這算是孝順嗎？
03 上古先人找不到爹
中國還有一類名人更是奇葩，壓根不願承認自己有過爹。
古人有一套“聖人無父，感天而生”的理論。
聖人為何無父呢？筆者認為，除了父親早逝的緣故，更有可能的是，上古時期不少人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的爸爸是哪位先生。典型的迷案是夏、商、週三代始祖，他們都是“感天而生”的。
《詩經》中的《商頌·玄鳥》（祭祀商朝祖先時所唱的樂曲）是一首史詩，講到商人的始祖契的誕生。第一句是：“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契的母親是誰呢？簡狄。契的父親是誰呢？不知道。只知道簡狄在河裡洗澡的時候，上天派了一隻玄鳥，口中銜了一個卵吐了下來。簡狄吃了卵，於是懷孕生下了契。
這固然是一種神化。真實的情況，恐怕是當事人也沒搞清楚自己什麼時候懷的誰的孩子。周人的始祖后稷，他也是隻知其母，不知其父。《大雅·生民》中說，姜嫄“履帝武敏歆”，意思是姜嫄踩了上帝的腳印的大拇指的部位，於是懷孕生下了后稷。
筆者認為，先秦這些神話應該是上古自由婚戀風氣的一個側面反映。在群婚制與對偶婚制的時代，弄不清親生父親應當是比較正常的事情。不過，感生神話連接了聖人與上天之間的親緣紐帶，以神秘的方式明確了聖王統治的合法性。
04 劉邦不願意有個俗人老爸
到了秦漢時期，感生神話依然常見。但這個時候早已經過了群婚制的階段，偉人們再抬出感生神話，或許是覺得我太牛逼了，地球上沒有人適合當我的爹。
最出名的當屬漢高祖劉邦的出生。太公劉煓身體好，活得長，打天下的老弟兄們都認識他。即便如此，劉邦還是自己“發明”了爸爸。他不承認自己是劉太公的親生兒子，稱其母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
影視劇中的“劉太公”
後來，劉太公被項羽所擒，當做人質。項羽把太公放到一個很高的砧板上面，威脅劉邦若不投降就煮了太公。劉邦不以為意，說出了“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的坑爹話。
劉邦對身世進行自我神化，也情有可原。漢初布衣將相取代貴族階層，沒有血緣上的資本，為了正統性不得不建構出來這些神話。此後，不少草莽英雄也模仿起劉邦，放棄了親生父親，重新尋根認祖了。
05 拜上帝會高層的“父親問題”
更絕的其實是洪秀全。
洪秀全通過“拜上帝教”創立了一套迥異於傳統文化的倫理體系，他和他的好兄弟們都是上帝之子。
在“丁酉異夢”後，洪秀全堅決否認官祿埠村農民洪鏡揚是他父親，稱他真正的父親其實在天上。不僅洪秀全，他的兩廣老弟兄們，都陸續和上帝攀起了父子關係。由洪秀全最初創造，楊秀清、蕭朝貴添磚加瓦炮製出來了一箇中國版“上帝小家庭”：洪秀全自稱是上帝的次子，耶穌的二弟，上帝派他去拯救中國。隨著隊伍的不斷壯大，上帝在中國多出來一系列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姓蕭的女婿。
因為洪楊諸人同系上帝之子，“肉父”（親生父親）的地位便直線下降。即便是“肉父”，人子只提天上的爸爸，對人間的爸爸三緘其口，導致後來的研究者都搞不清楚他們真正的爸爸究竟是哪位。西王蕭朝貴的“肉父”究竟姓蔣的還是姓蕭的，學界就為此爭論了幾十年。
看來，父親也是個高危行業。
苟富貴，莫忘父，斯為孝。
1.高亨注：《詩經今注》
2.司馬遷：《史記》
3.劉晨：《蕭朝貴研究》
4.蔣介石：《蔣介石日記》（未出版）
5.熊丸：《熊丸先生訪談錄》
6.胡適：《四十自述》
7.張海鵬主編：《中國近代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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