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感到相当奇怪:浙江人的舌头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能有这么多口味?
外地人对浙江的刻板印象无非是小桥流水,饮食也像水一样淡出个鸟。其实,杭嘉湖地区口味偏甜;衢州山区无辣不欢;沿海的温州台州又偏原味清淡,根本就没有个定法。
而最近我发现了一座在饮食上更加叛逆的城市,宁波。
宁波,浙江最重口味的城市
宁波人天生带一股侠气。
干什么事都不像商人那么计较分明,反而干脆利落的很。连饮食上也带着快意恩仇、不拘一格的淋漓劲。
在口味上,既喜欢用大把海盐吊出食物咸鲜味,也毫不掩饰对臭味食物的热爱,在咸、甜、臭上都做到极致。
比如臭,宁波人端出一盘日常下饭蒸三臭,还没上桌就闻得到臭味,连绍兴人都要自愧不如;比如甜,宁波人对齁甜的芝麻猪油汤圆爱的纯粹,将兰溪龙游杭州等地包进豆腐咸菜笋丁的咸汤圆都视为异端。
宁波最突出的重口味,是咸。北大校长蒋梦麟说宁波:「空气中充塞着咸鱼的气味。」
描述宁波菜必用一个词语「咸鲜合一」,最经典的咸鲜菜红膏呛蟹,需要不计成本地撒海盐。隆冬季节膏最多的活梭子蟹,那种对着光能看到整片贝壳下都是膏的,在宁波人眼里最好的料理方法就是撒盐加酒生腌。
撒盐量无法体现这道菜有多咸多重口,描述一下吃红膏呛蟹的感觉你就懂了:浓烈腥气过后是齁口的咸味,好像有人揪着耳朵给你扇一巴掌,直扇得口腔表皮发皱。
万物皆可酱油,也是宁波人惯用的手法。
宁波烤菜。没有浙江人敢像宁波人一样用红烧肉的方法做蔬菜。小青菜酱油盐糖调味,慢慢地焖烧直到汁水收干。成品烤菜酱油色,咸甜鲜个性突出,带着极为浓重的锅气。一般不敢单吃,直接下粥泡饭。
海鲜酱油烧、青菜酱油烤,连一向追求清淡的小馄饨都难逃宁波人魔掌。
酱油馄饨。本地人最钟情的去处「味一早餐」里,小馄饨倒一勺酱油是默认操作。黑乎乎的一碗叫其他浙江人看了害怕:吃馄饨无论大小、馅料,难道不都该以紫菜虾皮几粒盐巴冲开水做汤吗?
在处理食材的方法上,宁波人也是敢下狠手。
说起腌制,浙江人都很熟悉。金华人有火腿,杭州人有咸鸡,但宁波人拥有种类最齐全的食物保鲜手法,带鱼、黄鱼、橡皮鱼、墨鱼蛋,凡是海鲜皆可拿盐来腌一腌。
如果说普通重盐的腌制方法对浙江人都是小问题,那么宁波人为了追求极致鲜味而采用的生腌,则另辟蹊径从
视觉上挑战着江南人的神经。老底子宁波人在夏天最喜欢吃的开胃小菜酒醉黄泥螺和生腌血蚶,赤身裸体的黄泥螺与流着血红色汁水的血蚶,外形生猛,容易让温婉的江南妹子都掩面而逃。
为什么宁波人吃得这么重口味?
中国海岸线绵延1.8万公里,从山东烟台到广东湛江,为什么就宁波这地方吃得这么重口?
宁波面朝舟山渔场,本来就对海产腥味有极大的亲切感,再腥的海产都甘之如饴。
舟山渔场的海鲜种类更决定了宁波人的重口味。相比贝壳类海产最好的渤海,暖寒流交汇的舟山最好的海产是鱼,宁波人在防腐上都要和时间赛跑。
盐,是最好的防腐剂。鳗鱼无鳞、带鱼无鳞,出海即死,在没有冰箱、冷库的时代,渔民们把吃不完的梭子蟹往盐里一埋,把鱼剖开去掉内脏结结实实地抹上一层盐,挂着风干,发明了众多以盐为基础的保存方法。
而且宁波是最早开始制作海盐的地方,这里的人本来就不缺盐。一来二去,海鲜的咸腥就奠定了宁波人最基础的口味。
因为食物匮乏而形成的饮食习惯早就嵌在宁波人的骨子里。无论是北上苏沪还是下南洋,重口味的饮食习惯也随着宁波人一路迁徙。
宁波人请客吃饭有一句很出名的方言:下饭嗯搞,饭切饱!(菜没有,但是饭要吃饱!)其实这是一句客套话,不过困难时期,宁波人确实就靠着几个重口味的小菜下饭。
「下饭榔头」,宁波人对重口下饭菜的爱称。臭苋菜梗、红膏呛蟹、醉泥螺、龙头烤这些重咸重臭的菜,好像挥起榔头往你的舌头鼻子等感官上砸,逼得人扒拉两口饭才能缓和一下心理冲击。
比如最出名的咸下饭「龙头烤」,一条一条,满是盐花。手掌长的一条就可以下一顿泡饭。
关于下饭榔头的记忆伴随着宁波人的打拼史,一直延伸到今天。南下香港做生意的「世界船王」包玉刚,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小时候吃的咸菜萝卜与霉苋菜梗。
最后,宁波其实是一座相当特殊的城市。
虽然现在万年老二屈居副省级中心,但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永远比内陆的杭州更为开放大胆。瓯越方言在宁波一转攻势,代替江南的吴侬软语;原来江南的保守文人气也掺杂了热爱冒险的海洋精神。
外向的海洋文化和固步自封的农耕文化碰撞,最终塑造出独特的宁波口味。和浙江省内兄弟相比,掺杂了宁波三分之一血统的上海菜,反而更能体现宁波人的味道。
毕竟,阿拉上海宁这句方言,也来自隔了一个杭州湾的宁波。
宁波,不止是重口味
宁波人的重口味,大多集中在腌糟醉臭那几款。
日常宁波人的吃食,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除了咸、鲜等日常美食,宁波还是个因《舌尖》而火过的著名糯米之城。
葱油海瓜子
夏天去宁波,一定要点一道葱油海瓜子。此时的海瓜子地位,大概等于潮汕人的薄壳,都是三个字:金不换。
酱香与葱香齐飞,吊出海瓜子的小鲜。海瓜子是懂的人才吃的,不适合狼吞虎咽,只适合一个个地慢慢品味,下酒。
灰汁团
灰汁团,宁波人再熟悉不过。摆在手里颤悠悠地,吃起来清凉爽滑,
是老宁波夏天的解暑小吃。从早稻割进,就可以做灰汁团,最初用稻草灰碾汁祭祀祖先,而现在,加了红糖水的一样好吃。
慈城年糕
宁波年糕用田间最晚收获的粳米舂出来,品质好脾气也最好。
上海人用塌棵菜冬笋炒年糕、用毛蟹炒年糕,宁波人则荠菜、用大黄鱼。无论荤素,宁波年糕都能胜任。纯粳米年糕的入口有韧劲,煮出来如同婴儿肌肤般光滑;别处掺了糯米蒙混过关的,不可同日而语。
宁波生煎
宁波生煎,不同于上海、苏州,全发酵的面皮,弹性质感十足。肉馅须紧密扎实馅内不放肉皮冻,馅不带汁,包子褶子朝上。
宁波北仑柴桥生煎、阿义生煎、奉化小蒋生煎……宁波生煎江湖里,根本没有小杨生煎、咬不得高祖生煎这些连锁店的地位!
不过宁波人也习惯低调了。毕竟吞吐量超过上海的宁波-舟山港就在家门口,出门是学生卡三折、市民卡六折的公交,偷着乐不与外人道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