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到晚唐,詩人們熱衷的邊塞詩歌,寫著寫著就變了味道

唐朝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很“奇怪”的朝代,無論是盛世還是末世,它都處於戰爭中。

從618年唐朝建立,到907年王朝覆滅,這近三百的時間裡,幾乎年年都在打仗,要麼是內部叛亂,要麼是和周邊邦國作戰。

唐朝人的“尚武”精神非常濃厚,性格也不像後來的文人那般扭捏,所以以“邊塞”為題材作詩也就是這些不能上陣殺敵的文人們尤為鍾愛的事情。

但是,這些邊塞詩的特徵有一些明顯的區別,初盛中晚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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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到盛唐:由對靖平天下的自豪到對建功立業的渴望

唐朝的江山是建立在一系列戰爭之中的,唐軍的威名也是通過一場又一場的血戰打出來的。所以在建國之初,唐人的心胸異常開闊,面對那些對自己有威脅的勢力,不但沒有朝代建立初始時期的蟄伏,反而主動出擊。

這一點在面對突厥等遊牧民族的時候尤為明顯。

唐朝因為和六朝之間隔著一個短命的隋朝,戰亂頻仍,所以給人感覺距離魏晉南北朝很遙遠,其實不然,兩者相差不足40年,所以初唐時期的文風對於南北朝有所繼承。

南北朝的文風是出了名的孱弱,尤其是南朝,無論是民歌還是宮廷詩歌,都在講一些風花雪月的情事,即使隋文帝曾經推崇過北地剛健的文風,但隋煬帝又迴歸到了宮廷詩裡,吟詠著“春江花月夜”般的情調。

所以就導致唐朝建立之後,大部分文人還是喜歡嘲風弄月,對景抒情,這與朝代初立時的氣象極不吻合。

然而,貞觀年間,一位不是以詩著稱的朝臣寫了一首讓人振奮的詩歌,那就是魏徵的《述懷·出關》。

初唐到晚唐,詩人們熱衷的邊塞詩歌,寫著寫著就變了味道

這首詩屬於“樂府詩”中的“橫吹曲辭”,本來就是用鼓角在馬上吹奏的軍樂,還不是後來在格律詩中出現的“邊塞詩”。

中原還逐鹿,投筆事戎軒。縱橫計不就,慷慨志猶存。

起始四句就有金戈鐵馬般的波瀾壯闊,有志青年投筆從戎,勒馬邊疆,在亂世之中博取功名,這是當時初唐時期的邊塞風格。

而之後更是寫了南征北戰的酣暢:

策杖謁天子,驅馬出關門。請纓羈南越,憑軾下東藩。

這幾句寫得相當豪邁,其實繼承的是魏晉風骨,可以和曹植《白馬篇》相對比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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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在《白馬篇》裡寫幽並遊俠的時候有這樣幾句: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魏徵的這幾句詩在氣勢和格調上都不輸曹植,從中可以看到的不是對於邊患的哀嘆,而是要靖平宇內的壯懷。

這樣的行為是為了什麼?這就是初唐和盛唐的差別。

魏徵講得很明白:

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

這其實就像曹植《白馬篇》中的: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這樣的詩歌作品無疑十分契合當時的唐朝,所以在文風上就出現了一股新氣象,這也就是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的評價:

氣骨高古,變從前纖靡之習,盛唐風格,發源於此。

於是,邊塞詩歌流傳開來,唐朝也隨之進入到了盛唐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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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塞詩在盛唐時期非常流行,成為了不輸于田園、山水等的一大流派,並且這一時期的詩人多多少少都會寫一寫這樣題材的作品。

在盛唐時期裡,邊塞詩就沒有了之前“無功利”的意氣,而是轉為對“建功立業”的渴求。

比如以俊逸著稱的李白,以山水著稱的王維。

王維被蘇東坡評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一般都認為是一個山水田園派的作家,詩中蘊有禪趣,被稱為“詩佛”。

但有菩薩低眉,自然也有金剛怒目,“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就是出自王維的《老將行》。

如果說王維還有一點“家國意氣”心懷的話,那麼李白的作品中功利心就更重了。

李白的邊塞詩歌數量相對來說不是特別多,但基本上都充斥著“建功立業”的渴望,比如:

  •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 功成畫麟閣,獨有霍嫖姚。
  • 漢皇按劍起,還召李將軍。
  • 橫行負勇氣,一戰淨妖氛。

這些作品寫得豪邁,但其中所蘊含的更多的是渴望報國建功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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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當時盛唐時期的國情有關,科舉剛剛興起,氏族逐漸衰落,但從實際情況來看,通過科舉來致仕還是非常艱難的,尤其是“進士科”更難考中。

尚武精神影響下,以軍功晉升就成為了一個夢想,雖然不是誰都能進入軍旅,但並不妨礙文人用詩歌的形式“喊喊口號”。

所以這一時期的邊塞作品都比較樂觀,似乎進入沙場就能所向無敵一般。

比如:

  • 高適:絕域眇難躋,悠然信馬蹄。
  • 岑參: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 王昌齡:明敕星馳封寶劍,辭君一夜取樓蘭。

這時期的唐朝強盛到可以無視任何的對手,甚至對有威脅的勢力敢於主動出擊,將其掐滅在源頭之上,連帶著國內的文人都有一種豪氣。

他們將奔赴沙場作為一種志向來看待,即使其中的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戰場的慘烈。

然而,等到有了安史之亂的切身體會之後,唐人對於戰爭的看法被扭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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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到晚唐:由對戰爭的反思到對戰爭的絕望

不同於唐朝和外地勢力的作戰,其本土一直比較祥和,安史之亂直接讓大唐盛世淪陷了半壁江山,整個國家亂成一團,滿朝朱紫貴人降得降,死得死,更別說掙扎在社會底層的普通百姓了。

就是這樣的一場戰亂讓生活在盛唐氣象下的唐人瞬間清醒了,原來這才是戰爭的原貌。

所以,我們看到即使是安史之亂過後,中唐時期的邊塞詩風格發生了明顯的轉變,詩人們不再追求建功立業,而是描寫邊關將士的心理以及社會底層的牽掛為主。

這一時間湧現出了很多情感細膩的名句,比如:

  • 李益: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 張籍:可憐萬里關山道,年年戰骨多秋草。
  • 令狐楚: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頭望故鄉。

這樣的詩句裡,情感明顯從盛唐時期的發揚轉為內斂,個人的功成名被戍卒、閨婦們的哀怨所取代,甚至用以批評“窮兵黷武”,將筆鋒直指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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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的變化使得邊塞詩的體裁出現了明顯的轉變,相對來說,盛唐時期的歌行體更適合個人情感的發洩,而格律詩的精工錘鍊更容易觸動讀者的心懷。

所以這一時期有更多的邊塞詩人不再前往邊疆了,他們只需要將心比心,不寫天子將帥,只寫底層的戍卒和留守的閨婦;不寫戰爭的殘酷和壯烈,只寫人心情感的流露。

但是,這些作品當中雖然有對百姓生活的同情,但同時也保留了一部分盛唐時期的壯志,像賈島等人的作品中骨鯁猶存,希圖收回失地,重振山河。

中唐的邊塞詩其實是對戰爭的一種反思,人們褪去了之前的狂熱,開始對於上層統治者的用兵表達不滿。

戰爭是為了什麼?成千上萬的戍邊將士又是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讓身後的家園有和平的氣象。

那麼,為什麼戰爭不止,但家園也沒有得來所謂的平和呢?中唐邊塞詩人的這種疑問註定是沒有回答的。

於是,時間進入晚唐之後,這些創作邊塞題材的詩人就像中唐厭倦了盛唐建功立業的豪情一般,對於戰爭的理解再上升了一個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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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邊塞詩人們對於戰爭有一種絕望的情緒,而這也最後成為了後世王朝末年屢屢出現的現象。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這樣的詩句已經不僅僅是對於戰爭的反思了,而是對於統治者窮兵黷武的嘲弄,和對底層戍卒、百姓的哀思。

而說起唐末的戰爭,可以說是安史之亂之後唐人對於戰爭又一次切身體會。

如果說杜甫等人對安史之亂的描寫還算委婉的話,那麼韋莊等人就徹底撕開了“粉飾”的面紗。

韋莊描寫黃巢起義的時候有這樣一句話:

內府燒成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這句詩出自其《秦婦吟》,在宋朝便已失傳,遺留幾句散見於其他文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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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這樣的景象在當時可以說是已經到了極致,但隨著千年之後這首詩的原文在敦煌被發現,人們才發現當時的社會是有多麼悽慘:

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舞伎歌姬盡暗捐,嬰兒稚女皆生棄。……夜臥千重劍戟圍,朝餐一味人肝膾……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東南斷絕無糧道,溝壑漸平人漸少。六軍門外倚殭屍,七架營中填餓殍……

這首被稱為“人間地獄”的《秦婦吟》如果和現今一些處於戰亂之中的國家來看,真是極為吻合,更顯得觸目驚心。

在這樣的環境裡,邊塞詩人已經對戰爭由反思到深深的厭惡,甚至絕望。

所以這時期的邊塞作品在風格上呈現出空前的一致,“千古一哭”!

初唐到晚唐,詩人們熱衷的邊塞詩歌,寫著寫著就變了味道

除了韋莊這樣的詩人之外,一些像花間一樣的流派同樣對戰爭表露了憤恨:

  • 溫庭筠:心許凌煙名不滅,年年錦字傷離別。彩毫一畫竟何榮,空使青樓淚成血。
  • 薛逢:黃河九曲今歸漢,塞外縱橫戰血流。
  • 馬戴:卻想羲軒世,無人尚戰功。

他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樣的社會,更看不到能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

所以,無論是寫邊塞題材還是寫其他的詩歌,都有一種絕望的情緒,不是痛罵,就是逃避,前者就像魯迅所認為的“正是一榻胡塗的泥塘裡的光彩和鋒芒”,而後者就成為了每到王朝末世都會出現的衰頹情緒。

從“靖平宇內”的豪氣橫生,到“建功立業”的心理訴求,再到對戰爭頻仍的反思懷疑,最後認清了戰爭本質之後的“痛罵衰頹”,唐朝的邊塞詩寫著寫著就變了味道。

初唐到晚唐,詩人們熱衷的邊塞詩歌,寫著寫著就變了味道

這也正應了那句話,文學作品來源於現實生活,正是因為社會現實的變化,國家初立到邊烽四起,藩鎮割據到內亂迭生,邊塞題材的詩歌也與時代同呼吸,共命運,隨之呈現出不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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