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行》裡的青海

多年前,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在讀唐詩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尋找青海的影子。我很想知道,古時候的青海,在詩人眼中究竟是荒無人煙的不毛之地,還是浩瀚如海的大漠戈壁。

當我讀到盛唐邊塞詩人王昌齡的《從軍行》(其四)的時候是欣喜的。因為在這之前,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詩句是杜甫《兵車行》中的“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杜甫詩中的那種天怒人怨的悲涼情景往往令我不寒而慄。雖然,杜甫的《兵車行》描寫的是征戰時的殘酷現實,深刻地反映了戰爭帶給人民的苦難生活。但我對這首詩還是有些牴觸的,我不想我們的大美青海在世人的眼裡是那麼的陰森與淒涼。

好在,我遇到了王昌齡的邊塞詩《從軍行》(其四)。邊塞詩在唐詩裡佔據著重要的一席之地。開元十三年,王昌齡漫遊西域,頻繁的邊塞戰爭讓他有了較深的邊塞生活體驗,創作了大量關心普通百姓生活、彰顯漢唐軍威的邊塞詩,比如下面這首: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這首詩反映的是戍邊將士殺敵立功、保衛國家的豪情壯志。由於這首詩寫出了戍邊將士的心聲,被將士們爭相傳唱。詩的前兩句描繪西域壯闊的塞外景色,藉以渲染戰爭氣氛,後兩句集中概括了戍邊將士長期參與的殘酷戰爭生活以及決心破敵的英雄氣概。整個詩句與將士宏偉的抱負緊緊融合在一起,情景交融、意境開闊。僅一句“青海長雲暗雪山”將我眼中的青海和詩中的青海重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炫目光芒,使青海的山山水水呈現出千姿百態的景象——有縱橫千里的祁連山、波光粼粼的青海湖,還有流水潺潺的小溪和綿延千里的大草原。

邊塞詩是時代的產物,也是最能體現國運盛衰的作品。古人稱其為“盛唐之音”,邊塞詩正是構成 “盛唐之音”內容的一個基本方面。王昌齡是盛唐時著名的邊塞詩人,為邊塞詩的創始和先驅。他的邊塞詩以平凡無華的言語描述邊境戰爭的悲愴,意境恢宏,格調高昂,充滿了積極向上的正能量。至於詩人為什麼要在此詩中同時提及青海與玉門關,這跟當時民族之間戰爭的態勢有關。唐代,西、北方的強敵一是吐蕃,一是突厥。河西節度使的任務是隔斷吐蕃與突厥的交通,一鎮兼顧西方、北方兩個強敵,主要是防禦吐蕃,守護河西走廊。“青海”地區,正是吐蕃與唐軍多次作戰的場所;而“玉門關”外,則是突厥的勢力範圍。所以“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這兩句不僅描繪了整個西北邊陲的景象,而且點出了“孤城”南拒吐蕃、西防突厥的極其重要的地理形勢。這兩個方向的強敵,正是戍守“孤城”的將士心之所繫,於是在詩的畫面上出現了青海與玉門關。與其說,這是將士瞻望中所見,不如說這是詩人和將士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來的畫面。這兩句詩在寫景的同時滲透豐富複雜的感情,戍邊將士對邊防形勢的關注、對自己所擔負任務的自豪感、責任感,以及戍邊生活的孤寂、艱苦,都被詩人融合在慷慨悲壯而又激昂的景色描寫中。

西域,最早指周朝諸地。自漢代以來,西域狹義上指玉門關、陽關以西,蔥嶺即今帕米爾高原以東,巴爾喀什湖東、南及新疆廣大地區。而廣義的西域則是指凡是通過狹義西域所能到達的地區,包括亞洲中、西部地區。到了後來,西域演變為我國西部地區的含義,所以青海、西藏亦是屬於西域的範圍。

我時常在想,王昌齡既然到過西域,那他一定來到了青海湖,要不他怎能寫出如此境界開闊、氣象宏偉的詩歌?!詩人行走在這片遼闊的大地上時,正為國家的安危憂心忡忡,他的眼裡還有風景嗎?詩中的青海是指青海湖一帶,這是毋庸置疑的,因為那時候青海還沒有建省,但對於長雲即陰雲密佈的解釋,我是頗有微詞的。我是見過青海長雲的人,領略過青海長雲的雲蒸霞蔚與變幻莫測。青海湖邊空氣稀薄,空氣特別通透,雲彩流動得快,而此刻的雲,也一定是白雲。但因為詩中一個“長”字,讓我們真正地認識了古時候青海,這個“長”有著一種奇妙的力量,彷彿把一切打開了,它把青海湖的縹緲素潔、遙不可及放得無限大,就因為詩人詩中的一個“長”字,使綿亙千里的雪山變得暗淡無光。更何況詩人是行走在烽火連天、旌旗翻卷、胡笳聲咽、柳笛悠揚的邊塞。也只有這個“長”才能托起詩人的那顆熾熱的愛國之心,詩人的愛國情懷與豪情壯志被戰火點燃至沸點。於是,詩人鐵骨錚錚的詩句從胸中汩汩流出,一發不可收拾。

漫漫邊關,風沙滿地,放眼是一望無際的青海湖,湖的對岸橫亙著綿延千里的茫茫雪山,抬頭是飄忽不定的長雲,讓詩人聯想到頻繁的邊塞戰爭遠未停止,遠征將士的歸程亦遙遙無期。我想,一定是青海湖的長雲承載了詩人太多的不幸和傷痛,詩人的一腔憂國憂民的思緒,化作邊關的一縷煙雲,隨風飄向萬里之遙的故鄉……

歲月裹挾著青海的黃沙,雄渾、蒼涼、清絕,成為千古人傑王昌齡詩歌的生命底色,葳蕤在青海廣袤的大地。詩人為我們呈現了一片特定時間內蒼涼、空寂、蕭瑟的邊塞景觀,也給中國詩壇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刊發於2018年5月11日《青海日報》第12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