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文字獄讓范仲淹等人驚覺,大宋官家仁厚另一面的可怕

前引

慶曆四年秋(1044年),正值京都開封城內各官署的祠神之日,監進奏院事的集賢校理蘇舜欽,循照往年的慣例,將衙署內的舊廢紙張發賣,換得錢財,邀請王益柔、江休復、刁約等十餘同僚在賽神會後一同宴飲。

大宋的士大夫宴飲,席上向來有歌妓作陪,這次同僚會自然也不例外。酒酣耳熱,席間放浪形骸自不用多提。

末了年少才高的王益柔,即席賦《傲歌》一首助興,其詩中有云: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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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何等灑脫快意,盡顯士子風流傲骨,引來席上同僚敲杯擊盞喝彩。

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進奏院同僚席間種種,還是被御史中丞王拱辰查訪得知,欣喜若狂,忙命屬下魚周詢、劉元瑜上劄子彈劾蘇舜欽、王益柔、江休復、刁約等十餘人。

御史臺奏稱蘇舜欽以公錢私用,召妓開席;江休復、刁約等尚在服喪,飲酒嬉樂,有乖禮制;王益柔誹周謗孔,並對官家有大不敬之語。

這封彈劾皆有實指,一個罪名比一個罪名大,尤其最後的大不敬,那可是殺頭重罪!

詩以言志,文字獄雖髒,卻最致命,由不得仁宗皇帝不重視。

果不其然,御史臺的劄子剛上,宋仁宗就命開封府將進奏院參加祠神之日宴飲的官吏,全數下獄審訊,一時間大宋京都內風雲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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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曆新政

景佑五年(1038年),割據西北的党項人,在其首領--原被大宋朝廷賜國姓,封西平王的趙元昊帶領下,正式宣告脫離大宋藩屬,自建國號為"大夏",稱帝西北,公然反叛。

面對改名為嵬曩霄的趙元昊,咄咄逼人要求大宋"許以西郊之地,冊為南面之君"的挑釁,仁宗皇帝趙禎大為憤慨,在朝堂之上直斥其罔顧君恩,悖逆若斯!

彼時的大宋自"檀淵之盟"之後,內外安定,物阜民豐,軍力龐大,僅禁軍帶甲者就滿八十萬,討伐西夏這樣的跳樑小醜似乎不在話下。

可現實的殘酷,狠狠打了年輕的官家一連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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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場大戰,均以宋軍慘敗告終。大宋朝野上下為之驚怖,仁宗皇帝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軍國大事何以糜爛如此?

好在有臨危受命的范仲淹、韓琦等人的苦心經營,陝西頹敗的戰局才漸漸有所改觀,宋軍逐漸掌握戰事的主動,幾經受挫的嵬曩霄,不得不正視內外困頓局面,有意遣使乞和。

慶曆三年,西北戰局明朗,邊事稍寧,宋夏和議已成定局,經此之戰,官家已然看清太平盛世下的種種積弊,有心振作,於是當年三月,仁宗皇帝手詔范仲淹、韓琦回朝出任樞密副使,諸賢在朝,銳意變革。

八月時,深孚天下眾望的范仲淹出任參知政事,正式揭開變革序幕,史稱"慶曆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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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范仲淹所言,大宋"革五代之亂,富有四海,垂八十年,綱紀制度,日削月侵,官壅於下,民困於外,夷狄驕盛,寇盜橫熾,不可不更張以救之。"

為了達到"宗社靈長,天下蒙福"的目的,范仲淹於九月上十事疏,提出為政主張:明黜陟、抑僥倖、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推恩信、重命令、減徭役。

范仲淹的革新之舉,受宰相杜衍支持,樞密副使韓琦、富弼也從旁襄助,新政甫一落地就引起天下關注,大有一掃百年積弊的勢頭。

而新政的重心在於刷新吏治,裁汰冗官,范仲淹劍鋒直指,切中要害,要拿暮氣沉沉,腐朽不堪的官僚階層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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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年末,范仲淹選派幹練的按察使,考核各路官吏優劣,旦有貪官、庸宦,政事不修,一概報送京師,全數黜落。

看著范仲淹不留情面的將花名冊內的官員勾掉,富弼無不憂慮道:十二丈則是一筆,焉知一家哭耶!

就這麼輕輕一筆就斷送了官員仕途,豈不知這背後可是一家人抱頭痛哭!

范仲淹看著貪官名錄不為所動: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這些貪官、庸官身後關係一路百姓的生計,豈能為了貪碌之輩,至萬千百姓生死於不顧?

范仲淹嚴明磨勘,制定考成法,辣手整頓官吏,雖讓百姓拍手稱慶,但卻鬧得官不聊生,朝廷上下很快就抱團反攻,反對新政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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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朋

慶曆三年四月,大宋朝堂中如杜衍、范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群賢畢集,人品卑劣如夏竦被彈劾貶斥。國子監直講石介興高采烈作《慶曆聖德詩》:眾賢之進,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脫!

石介國朝名士,此文一出,士林矚目,坊間巷裡,皆在稱讚范仲淹賢名同時,對大奸之輩的夏竦不留情面的批駁,這讓夏竦顏面盡失,懷恨在心,視新政眾臣為仇讎。

慶曆四年初,夏竦私下串聯反對新政的官僚,攻訐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互為朋黨。宦官藍元震也在夏竦的授意下上疏官家,誹謗范仲淹等人,朋比為黨,互相舉薦提攜,不出兩三年,大宋官場將盡是范仲淹等人的門生,到時誤朝迷國,恣意妄為,官家必受矇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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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字字誅心,饒是仁宗皇帝再英明仁厚,也不免心生顧慮,隨即召來范仲淹詢問道:君子和小人都朋黨嗎?

這是皇帝對范仲淹的試探,在天子心中,百官無論賢否,都不應有黨,家國天下終歸是他趙家的,這便是帝王的私天下之心。

可范仲淹一心為國,事事但論公心坦蕩,如何能明白仁宗皇帝言外之意?他對答道:只要能為朝廷,能為百姓做實事,行好事,結黨有何不可?

此話一出,基本坐實了改革派結黨的事實,仁宗皇帝再怎麼想要變革成法,重振大宋,也不能放心任用威脅皇權的改革派官僚。

而之後歐陽修洋洋灑灑一篇《朋黨論》,直言不諱道:君子有朋,君子有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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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專制下,焉有政黨政治的生存土壤?如此論調,登時將范仲淹、富弼、韓琦等人推向了眾矢之的。

到了當年六月,夏竦指使家中工於書畫的女奴,臨摹石介字跡,偽造書信,將石介寫給富弼的私信中,責其以行尹、周之事(如伊尹、周公一樣輔佐皇帝),改成行尹、霍之事(伊尹和霍光曾廢帝),如此該信便堂而皇之的成為了《廢立詔草》,大逆不道之言。

夏竦將此事飛報官家,仁宗皇帝儘管不信,可心裡邊難免如鯁在喉,仍令追查,雖事不了了之,但面對京城之內四起的流言,范仲淹、富弼等人開始不自安,畢竟以周公之賢,尚且恐懼人言,何況他們呢?

於是改革派重臣紛紛請出朝巡邊,躲避嫌疑,范仲淹以參知政事,宣撫陝西、河東,富弼則宣撫河北,剛剛實施不久的新政大受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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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至上

時間到了慶曆四年秋,蘇舜欽、王益柔等人因在祠神之日的宴飲中狎妓、作大不敬詩詞,遭御史臺彈劾,被仁宗皇帝下獄勘問。

蘇舜欽、王益柔等進奏院的官員,大多都是范仲淹舉薦的名士,目的是為了更張庶事,刷新政治,可以說都是新派中堅力量,這次全數下獄受審,令守舊勢力喜不自勝,繼續造勢喊打,勢要將其一網打盡。

朝廷的定罪很快下來,蘇舜欽、王益柔等十餘人皆被趕出京都,改革派在朝中的力量幾乎貶謫殆盡。

御史中丞王拱辰無不得意道:吾一舉網,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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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曆四年十一月,仁宗皇帝下了一道意味深長的詔書,言辭間充滿了訓誡味道:朕聞至治之世,元凱共朝,不為朋黨,君明臣哲,垂榮無極,何其德之盛也……

官家不許朝臣結黨,哪怕是所謂的君子之黨,聯想到前不久被趕出朝堂的蘇舜欽等人,指向性非常明確,就是為了敲打范仲淹等改革派官僚。

仁宗皇帝把話說到這份上,范仲淹等執政重臣心灰意冷,認清了官家仁厚之外的狠決,哪有面目待在朝堂,一時紛紛上疏請辭執政官,外任地方。

慶曆五年正月,仁宗皇帝罷范仲淹參知政事,以資政殿學士知邠州;罷富弼樞密副使,以資政殿學士,出知鄆州;罷平章事、樞密使杜衍為尚書左丞,知兗州。二月,罷韓琦樞密副使,出知揚州。八月,歐陽修也被貶知滁州。

慶曆新政徹底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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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下而憂的范仲淹沒能領導新政成功,敗在何處?

兩個字——朋黨

大宋的朋黨肇起於景祐年間,當時呂夷簡執政,新進官員皆出在其門下,這讓范仲淹忍不住發聲彈劾,隨後范仲淹被貶,由此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朋黨之論驟起。

雖然在范仲淹等人眼裡,作為反派存在的呂夷簡最終下臺,可登臺執政的范仲淹也難逃朋黨的魔咒。

論語有云: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在儒家觀念中結黨是小人行徑,為正直之士排斥,但宋朝以來,這種觀念發生變化,有作為的士大夫們,都認為志向相投,有心社稷的君子們也可以為朋黨,這樣無論對國家,還是百姓都是有益的。

他們希望君主聖明,能夠明辨是非,進君子之黨,而退小人之黨。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歷代王朝統治者無不是皇權至上,皇權的自私性、排他性,註定了皇帝的首要任務不是治國平天下,而是防範臣下結黨營私,以免威脅到家天下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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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新黨志士們高喊"君子有朋,君子有黨"時,仁宗皇帝革除積弊的雄心也只能先放一放,而猜忌之心卻不由的躍居到第一位,再有舉朝守舊勢力的群起而攻,新政失敗也就成了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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