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作家陸龍和

鄉土作家陸龍和 || 走,回家

陸龍和

1974年7月生,中共黨員,女媧山下人,供職於竹山縣扶貧辦,任竹山縣作協理事,副秘書長。

2003年開始創作,愛好文學、攝影,作品以農村題材為主。擅於散文、小小說、短篇小說創作,1996年參加工作以來,20多年從事辦公室文書工作,多次參與縣誌和文學專刊等編撰工作,先後參加潘口電站移民和精準扶貧幫扶工作,對農村生活及工作有豐富經驗,創作立足農業農村農民現狀,細心觀察與思考人性,作品多展現農村底層人物生產生活狀況,以地域文學為主,散見於省.市.縣級文學報刊,累計發表各類報告文學及新聞信息千餘篇,純文學10餘萬字,文學作品先後發表於雲南省《含笑花》、東省《短篇小說》、十堰市《十堰作家》、《武當風》、《堵河》等刊物。

01

自從接了那個電話後,勇娃就有些心不在焉。村書記王順叫他務必回去一趟。

從大山深處的苦桃河來到這個南方城市,幾年沒回去了,一說回,勇娃心裡就靜不下來,昨天晚上一夜沒閤眼。剛開始沒打算用整夜的時間想這個問題,可是想著想著就收不住了。從簡易的木板床上站起身,來到工棚外,坐在一堆鋼管上,點燃根菸,狠命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股股濃煙。他仰望夜空,點點繁星點綴空中,是那麼遙不可及。夜已深,他又回到了板床上,但仍是烙煎餅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沒等天明,勇娃就起床了。他想反正躺在床上也睡不著,還不如早點起床,去火車站。

清晨的南方城市,潮溼的空氣散發著一一絲絲冷氣。勇娃走在大街上,晨風襲來讓他打了一個寒顫。這是初夏,白天溫度節節攀升,可早晚的溫差很大。勇娃被回家的情緒搞得心神恍惚,一早出門竟忘了穿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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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想起馬上就可以見到闊別幾年媳婦秀兒還能見到兒子和母親了,勇娃頓時來了精神。他活了四十多歲,頭一次感受到什麼叫歸心似箭了。

接到王順的電話後,勇娃和工友們在一起曾經多次討論過關於建檔立卡貧困戶的問題。他家被評為建檔立卡貧困戶了,而且還分到了易地搬遷安置房。勇娃他壓根沒想到自己家被評為貧困戶。說心裡話,這個貧困戶的帽子他壓根就不想戴,他怕丟人。就好比是男人那方面不行一一個樣,在女人面前總是低人一等。

王順是苦桃河的村黨組織書記,與他年紀差不多,也是四十來歲。他打小就與王順不合,也不記得是為了哪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兩個人大打出手,誰也不讓誰。後來兩家的大人們商量後,決定各家約束各家的兒子。約定他倆見了面就誰也不準挑釁誰,誰也不跟誰說話,時間一長他倆就真的形同陌路了。再後來,王順家裡條件好,書讀的多些,大專畢業後在村上入了黨,不到三年又當上了村支書。而一同長大的勇娃初中沒畢業就出門打起了工。

勇娃轉念一想,還是給王順打個電話具體核實一下。打電話前猶豫了好半天,他想,如果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就不用他回去了。工地去年才接手了一個大活兒,現在是工地用人和工程能否賺錢的關鍵時機,請假就得扣錢!

勇娃猶豫地撥通了王順的電話。

勇娃:“聽說我家的那三間老屋要拆了?”

王順:“嗯,必須拆了!我和李書記都上你家幾趟了。”

勇娃:“哪個李書記?你不是一把手嗎?哪還冒出來個李書記?”

王順:“縣裡派駐我們村的扶貧工作隊第一書記,李強。

勇娃:“不管什麼李書記王書記,我問你,我那三大間舊房子你們打算賠我多少錢?”

王順:“就你那三間茅草棚還想挖個金娃子?賠啥錢啊?政府給你新蓋了一套樓房呢。”

勇娃:“那才多大面積?還沒有我家豬圈大吧!”

王順:“是100平米的樓房呢!”

勇娃:“聽我女人說搬新家必須拆舊屋?我家舊房子不許你們拆,我還要給我老媽放棺材,還要碼糧食堆柴火,再說了,搬那遠,種地咋辦?”勇娃故意把嗓門提高,“說啥也不能拆,也不搬。遠離了祖宗留下的土地,讓我們吃啥,喝啥?'

王順口氣也不甘示弱:“咋會沒吃沒喝呢?原來的土地還是你的,山林樹木也是你的,地裡全部種上了茶樹,頭幾年由合作社負責經營管理,每年給你分紅和租金。”

勇娃:“搬到青石板上了,咋過生活?”

王順又苦口婆心給勇娃解釋了半天。

最後,勇娃在電話這頭“呵呵”一笑,轉而又嚴肅認真地說:“好吧,我就不扯那些經了,問你一個事。聽說我這幾年沒回來,我家被人掛包啦,啥意思?

王順說了句:“村上來人了,有事要出去。”就掛了電話。這一掛不打緊,讓勇娃雲山霧罩,越想越急,徹夜不眠,最後決定親自回去弄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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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勇娃下火車,轉班車,一天一夜才到老家縣城。剛走出車站,老遠就看見個熟悉的背影站在不遠處拉客上車。等背影一轉身,他定睛一看,喊客的人正是同村的三寶。

三寶一邊喊一邊朝出站口這邊賊一樣的瞅著,看有沒有去苦桃河的坐車人。當勇娃眼神和三寶瞬間對視的時候,三寶用眼斜視了一下後就迅速扭過頭去接著喊客。

勇娃沒多想,徑直走到三寶身後,猛地一拍他的肩膀。三寶回頭一看,立馬就嬉皮笑臉地說:“怎麼是你?你咋這個時候回來啦?”

“我還要問你呢,你咋跑起通村客運來了?”

“混口飯吃唄,這幾年就靠它養活呢。不像你小子,一跑好幾年,家裡人啊牲畜啊,啥都不用操心,越來越瀟灑呢!”

勇娃坐在回苦桃河的車裡,聽三寶一-路說著村裡的一-些稀奇事兒。三寶說:“王大柱家的女兒跟了城裡一個老闆,男的比女的大二十多歲呢!”勇娃問:“跟咱一個組的那個王大柱?”三寶說:“嗯,是他。”勇娃說:“那王大柱會同意?”三寶說:“咋不同意?那個老闆在城裡給他姑娘買了套房呢!

三寶回了一下頭,又告訴勇娃:“你隔壁院子的那個張石頭開沙場也掙錢了,在城裡買了兩三套樓房呢,整天帶著個小姑娘。”他還開玩笑地問勇娃,“你在外面沒找吧?”勇娃憨憨--笑說:“沒找,還是家裡的那個。

三寶接過話說:“家花沒有野花香,等我有了錢,也包一個。”

勇娃半開玩笑地說:“等下輩子吧,看你娃子那德性。哪個女人看得上你?!”

“你可莫逼我,到時包一個讓你瞧瞧。”

說畢,倆人都呵呵地笑起來。車上的人也跟著笑起來。

車子一進入苦桃河,勇娃搖下了車窗玻璃。村子四周群山環繞,前些年響應國家號召,修築村村通公路的時候,打通了一條出村的水泥路。公路外,自西向東,還有一條美麗的清水河貫穿全村,因河岸兩邊長滿苦桃樹而得名苦桃河,四周環繞的山脈與苦桃河相互映襯在一起,可謂山清水秀,風景獨美。如今,實施精準扶貧以來,公路兩旁全部種上了茶樹,如條條玉帶盤山而上。此時,不遠處一排排整齊劃一的安置房呈現在勇娃的眼前。

勇娃問三寶:“那就是村上建設的搬遷安置點吧?”三寶“嗯”了一聲,他突然又冒出一句說:“你家就要搬了,你這次回來是搬家的吧?還打算出門不?”

勇娃看著窗外,隨口回答三寶:“也算是吧。”接著又問三寶,“這幾年我沒在家,咱家咋樣了?”

此時,突然一個急剎車,車子險些撞向了路邊防護欄上。

等把車子方向盤打正後,三寶才說:“你走這幾年,你家變化可大啦,不說別的,就連你媳婦秀兒就比你走時漂亮多了。”車上的人又是一陣鬨笑。

當著一車子的人,勇娃不好細問,頓時心裡像揣了一塊石頭,沉甸甸起來。他不再欣賞窗外的美景,咚的一聲,推閉了車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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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勇娃剛走到自家屋場邊,一眼就看見了自家破舊幾年都未修好的豬圈被修整的嚴嚴實實了,豬圈外邊還新建了一大圈雞舍,老遠都聽到雞舍的公雞正撲稜稜地追趕著母雞,豬圈裡的豬正吧嗒吧嗒地吃著豬食。

當走到大門口時,碼在屋簷下半人高的一排劈好的柴火引起了勇娃的高度注意。再一看不遠處的屋腳下,走時留下的幾十斤重的那個大木疙瘩,也不見了。難道是媳婦把他攢起勁來也劈不開的木頭疙瘩給劈了?正疑惑的時候,他猛地看見屋頭小路上走過去一個男人的背影。

秀兒剛喂完豬食正在上廁所,聽見有人從稻場邊上走到了自家堂屋,沒多想,就隨口高聲地叫了一句:“是李書記吧,你先進屋坐會。

秀兒提著豬食桶徑直走進堂屋時,見勇娃板著臉像誰欠他錢似的坐在椅子上,嚇了一大跳:“你是啥時候回來的?

勇娃:“你別管我是啥時候回來的,我問你,聽說你被人掛包啦?是哪個?

秀兒:“哪個說我被人掛包了?!我們一家是貧困戶,是工作隊李書記負責的掛包戶。”

勇娃:“掛包戶就叫他們包了?!”

秀兒:“他負責我們全家脫貧呢。

勇娃回秀兒一句:“鬼才信!”

秀兒沒吭聲,走進廚房,放下豬食桶,回到堂屋,給勇娃倒了杯茶。

“我問你,這幾年,是不是王順又找你了?”勇娃推開媳婦遞過來的熱茶說。

“你離家幾年不回來,現在一回來倒罵起我來了!我是你想象的那種女人嗎?”

勇娃又回秀兒一句:“鬼才信!”

“不信你去問人家啊?”秀兒氣憤地說。

“去就去,誰怕誰?”勇娃忽然一下站了起來,一腳把剛坐的木椅子給踢翻了,喘著粗氣,大步跨出大門,直奔村委會去了。

勇娃一路走一路想,幾年前,一起長大的王順曾經與秀兒好過,王順的父母嫌棄秀兒家裡窮,加上說是八字又不和,硬是沒答應這門親事。勇娃從小對秀兒也有好感,自從秀兒與王順的婚事沒成之後,勇娃請媒人趕緊過去提了親,秀兒考慮再三就嫁給了他。秀兒比自己小几歲,是整個苦桃河最漂亮的女人,不僅人長得漂亮,對老人還百依百順,裡外都是一把好手。自從娶了秀兒,夫妻倆相親相愛,從來沒紅過一回臉。

可,幾年不見,難道?....勇娃越想越不對勁。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路過王順家屋後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扔向了冒著縷縷白煙的煙囪。咣噹一聲響,廚房裡傳出女人的埋怨聲。

剛走到王順家屋頭時,豬圈裡幾頭肥頭大耳的豬仔正歡快地搶著吃豬食。一頭豬仔看見路上來了人,朝勇娃這邊咧了咧嘴,似乎在笑。氣的勇娃又撿起一塊小石頭,扔向了那頭肥豬。豬的驚叫聲再次驚動了廚房裡忙活的王順媳婦,不一會兒,就聽見一個女人罵罵咧咧地跑了出來。

等王順的女人跑出來時,勇娃已經跑遠了。

幾乎是一路小跑,不到一根菸的功夫,勇娃就來到了村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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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村委會是新蓋的三層辦公樓。一樓是便民服務大廳,二樓是書記辦公室和文書財務室,另外還給駐村工作隊專門安排了一個套間,三樓是兩間大小會議室。勇娃在一樓問了一下值班人員後,就徑直走向了二樓書記王順的辦公室。

王順的辦公室門虛掩著。勇娃沒有敲門就推門進去了。王順正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什麼。看見勇娃氣呼呼地進來,先是愣了一下。勇娃陰陽怪氣地說:“我的大書記,你好忙啊。”

王順放下手中的筆和書本,抬起頭,輕微的不悅在心頭盪漾,但還是有些遲疑地點了一下頭。之所以點頭,是出於禮貌。壺裡有水,抽屜裡備有一次性紙杯,一個小鐵皮茶罐裡裝著茶葉。他站起身張羅,同時抬手指指門口的那把黑色靠背椅子,示意勇娃坐下。

勇娃:“我來找你,是想問你個事兒。王順右手在壺把上滯留一片刻,還是倒水了。

開水衝得茶葉打轉,浮起一層淡淡的白沫。

勇娃似乎渴得不行了,端起水大喝一口。剛燒的水,燙得他差點吐出來,但還是忍住了沒吐,慢慢地下嚥了,然後咳了起來。水灑了一地,他的褲子溼了一大片。王順扯了幾張餐巾紙遞上。勇娃還是客氣的說了句感謝的話,接過餐巾紙擦拭著褲子潑水的地方,有些尷尬。

王順回身坐到辦公桌前。說:“勇娃你回來的正好,我先給你講一下現在的扶貧政策。”沒等話說完,勇娃半開玩笑的搶著說:“你不消再給我講什麼大道理,這些你都跟我媳婦串通好了的吧?’

王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勇娃問的是哪個事。是拆舊房?還是搬新家?還是兌現農村低保?正要反問一句的時候,辦公室走廊外傳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那人推開門正要進屋,看到王順辦公室有人,轉身又去了旁邊的辦公室。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勇娃覺得這個人的背影好熟悉。

勇娃問王順是誰,王順說:“是工作隊李強書記。”王順又忽然像想起什麼,“哦,對了,李書記今天上午是計劃到你家的,走時還邀我一起去的,我上午去鎮上有點事情沒去成。”

王順走過來,給勇娃的杯子裡續了一點開水。勇娃心裡忽然堵得慌,臉色有些難看。王順斜睨了一下勇娃,他乾咳了一聲說:“人家工作隊的李書記就像親人一樣,實打實的幫扶,你別想歪了。你沒在家,你媳婦一人還要上顧老下顧小,李書記主動要求幫扶你們一家子,每到茶葉採收季節,他都幫你媳婦找茶葉銷路。前年冬季,我陪李書記還幫你家維修好了豬圈、雞舍,去年,李書記還幫秀兒在微信朋友圈銷售土雞蛋、大麴酒、蜂蜜等土特產,讓你家增收了6000多元....”

勇娃站起身,端起水壺往自己杯中續了一遍熱水。

王順接著說:“苦桃河村是一個擁有近3000多人口的大村,李書記來到我們村開展駐村幫扶工作以來,時刻把發展脫貧產業放在心上、牢牢抓在手上,近三年發展的茶葉種植面積超過以前十幾年的。不管天睛下雨,他經常走村人戶和群眾進行面對面交流,都顧不上休息,實打實幫扶.........”

勇娃忽然打斷王順的的話:“你別說了,這些我聽不懂!”

王順不吭聲了,用目光緊盯著勇娃。

正在這個時候,屋外傳進來一句話:“哪個說的這麼好聽啊,我可沒這大能耐哦!”這時,隔壁屋的李強書記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勇娃心裡咯噔下,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聽說是秀兒的丈夫,李書記示意勇娃坐下。勇娃臉漲得緋紅,不曉得說啥好,竟然連聲說了幾句“對不起”,就退出王順的辦公室,急忙跑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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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自從勇娃氣沖沖地走出大門,秀兒就忐忑不安了。她一邊洗著蔬菜,一邊回想起這幾年的不容易,眼角不由得流下了一行熱淚。

秀兒即使從不去刻意修飾自己,穿的也都是地攤上買的一些便宜貨,但仍然遮蓋不住她咄咄逼人的清秀。秀兒七年前嫁到勇娃家時,勇娃家很窮,結婚第二年生下小孩。為了生計,勇娃在孩子不到三歲時,一天夜裡趁秀兒和孩子熟睡後,悄悄離家出走,和千千萬萬個農村打工仔一樣,外出打工了。丟下了秀兒,從此,她就成了留守女人。她的兒子已經六歲了,婆婆是個弱智,且還癱瘓在床。她成天忙碌著,農忙時在家種田管護茶園,農閒時在家養幾頭豬,喂幾十只雞子,方便照顧老人和孩子。

幾天前,白天請工才插完一畝田的秧,到後半夜時就下起了瓢潑大雨,秀兒被暴雨驚醒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多,看到屋外下起了暴雨,她猛然記起白天插完秧以後,田豁子堵死了,秧田才插的秧經暴雨一泡將毀於一旦。怎麼辦?儘管秀兒全身上下像散了架樣,但她仍然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抓起手電筒,冒雨往秧田跑。有那麼一會兒,秀兒隱隱約約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著她,嚇了一身冷汗。她想這樣不是辦法,索性猛回頭,那人嚇得站住了。秀兒看清楚了,是三寶,一個苦桃河出了名的光根兒。村幹部幫他協調了一個通村客運名額,他除了每天跑一個來回的車,成天無所事事,不務正業,時常守在秀兒家屋後,有幾次被秀兒碰到過,三寶轉身就跑。這次竟然沒跑,秀兒大聲說:“你跟著我幹啥?”三寶嘿嘿笑了一聲說:“雨大,我保護你啊!”秀兒沒理他,掉頭就跑。

轉眼,秀兒就到了她家的秧田,而讓她意外的是,秧苗完好無損,田裡的水剛剛好,黑暗中有一人打著手電筒正站在秧田豁子處。這樣的事三年來在她家時常發生,往往都是一夜間,不知是哪位好人就把她家農活給忙了,她也不敢明說,村莊大了,人言可畏,俗話說,唾沫星子淹死人,她總是小心翼翼地守著本分,生怕給自己惹出是非。

“是誰?”秀兒激動地問道。

那人很意外,他緩緩的站了起來,全身都溼透了:“是我....”。秀兒一看,原來是駐村第一書記李強。

秀兒回頭看看,沒了三寶蹤影,但她的心裡一下子被弄得七上八下。

李強見秀兒不吭聲,他解釋說:“你真不容易,我就只是單純的幫幫.....”

秀兒連忙說:“謝謝,謝謝,這麼小的事哪敢麻煩第一書記呢?”

李強一邊就著溝裡的水洗手,一邊說:“謝啥?好了,雨也小了,秧田保住了,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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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勇娃從村委會辦公樓跑下來,低頭疾步向自家方向走去。山樑的路面是傾斜的,勇娃的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翻過一個山樑,迎頭撞上了三寶。三寶看到了勇娃難看的臉色,他咧嘴笑著對勇娃說:“走,到我家喝兩杯!”

勇娃心裡愁得很,嘴上沒做聲,步子卻跟著三寶走。

不一會兒,就到三寶家了。到堂屋後,三寶把從城裡帶回來的幾份涼菜端了出來,放到桌子上,提出十斤裝的本地苞谷酒,就著幾盤涼菜,和勇娃喝了起來。

三寶瞅了一眼勇娃說:“你剛才是不是到村委會去了?”勇娃說:“你管這事做啥?!

三寶說:“我只是隨便問問。”勇娃說:“你不要管這事。”三寶說:“今天是不是新來的那個李書記跟你吵架了,你不用怕,有我呢,搞毛了我揍他!”勇娃說:“亂扯,我都不認識他,咋會吵架?”三寶說:“哦?我以為你和他吵架了呢。”勇娃臉一沉,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喝酒就喝酒,扯這些事做啥?”

三寶看到勇娃真的發脾氣了,就不再說與村委會相關的事,只是勸勇娃喝酒。

這頓飯吃了近一個時辰,兩個人喝了一斤半酒,都喝得臉紅脖子粗。三寶說:“有的事情本不是他應該做的他也做了。”勇娃說:“你說的是哪個?”三寶湊到勇娃耳朵上神秘兮兮地說:“除了李強還有哪個?”

勇娃用手猛拍了一下桌子說:“你總是提他搞啥,搞啥?”

三寶笑著說:“我是關心你。”

勇娃突然一下站起來說“走了,沒意思!”

說完,真的出門去了。

三寶並不生氣,他跟出來陰陽怪氣地說:“你不是又到村委會去吧?”

勇娃沒理三寶,徑直走自己的路。

勇娃的腿像中了魔咒似的,果真往村委會的路走。

下山樑時,勇娃一頭碰上了上山的王順。王順問勇娃:“回家喝酒了?”勇娃愛理不理的裝作沒聽見,略停頓--下,還是僵著脖子,呼出一股酒氣,徑直繼續往下走。

王順有點急了,問勇娃:“到哪裡去啊?”勇娃沒好氣地說:“去你們村委會。”王順說:“那正好,走吧。”

回村委會的路上,王順問勇娃:“你是不是到三寶家了?”勇娃說:“你咋知道?”王順說:“我就猜你準是找三寶喝酒去了,要不你怎麼又醉醺醺的轉回來了呢?”勇娃說:“三寶咋啦?王順說:“你這幾年沒回來不知道村子裡的變化,三寶在苦桃河名聲不好,本事倒也有,這幾年跑車掙了幾個錢,但是心眼壞,我找機會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勇娃不作聲,跟著王順往前走。

他們回到村委會的時候,李強正好在廚房做午飯。勇娃看了李強一眼,心裡卻不知怎麼咚咚地跳著。李強也看到了勇娃,說:“看來勇娃已經吃了,要不再吃點兒?”

勇娃見不得李強客氣的樣子,這些年在外面闖,啥人都見過,也因為受表面溫和的現象迷惑而上當,他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了。他忽然把聲音提高八度:“吃個屁啊!”說完,他把自己都嚇住了。

李強的臉瞬間僵住了,不知說啥好。王順也被勇娃的話驚住了,停頓了一下,他趕忙打圓場說:“接客不如遇客,勇娃,你剛才光喝酒去了,沒吃飯吧,就在李書記這裡補充一點。”

勇娃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燒,順勢坐了下來。王順夾了一塊肉放到勇娃的碗裡,說:“先前你走後,我和李書記就商量著到你家去一趟的。

勇娃用筷子把碗裡的肉翻來覆去,似乎沒有吃下去的慾望,說:“去我家做啥?

李強接過勇娃的話茬說:“其實我們經常一起到你家去,你家是我的掛鉤戶嘛。”

勇娃的手哆嗦了一下,筷子一下子沒拿穩,肉掉到了地上。

王順又夾了一塊肉放到勇娃的碗裡說:“算了,掉了就掉了,今天的肉管夠。”勇娃酒勁兒上來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不作聲。王順又說,“掛包是掛包,為避嫌,每次到你家去,都有人陪同李書記一起。”

勇娃疑惑地看著王順說:“哦?

半天沒說話的李強接過話茬說:“有一次扒田豁子只是碰巧遇上。”

李強說:“那天晚上也有一個人跟到現場,後來聽你家秀兒說是三寶,他沒被評上貧困戶,就懷恨在心,捕風捉影,到處亂說。”

勇娃眨巴著眼睛,不知說啥好。

李強放下碗筷,拍著胸脯說:“如果不相信,你勇娃可以到縣裡舉報我,讓上面下來調查。”

王順對勇娃說:“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有啥不放心的?難道還有硬給自己戴綠帽子的人不成?”

勇娃毫無徵兆一下站起身,把嘴一抹說:“吃飽了,走人。”

李強沒起身。王順站起來跟出去說:“勇娃,我們是在一起玩泥巴長大的兄弟,有啥話都可以找我說,不要意氣用事。”

勇娃擺擺手說:“沒事,你回屋去,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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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已經快到後晌了,還不見丈夫的蹤影。秀兒有些慌亂,在廚房裡和堂屋裡來回走了多少遍。家裡實在呆不住了,心猿意馬地從堂屋裡鑽出來,抬頭望望天。當頂的天上懸著一塊黑雲。這塊黑雲像是在招兵買馬,不一會兒,四處的烏雲便野馬奔騰似的聚集在它的旗子下,晴空碧藍的天剎那間陰雲密佈,把太陽遮了個嚴實。秀兒說聲不好,要下暴雨了。轉身回屋,拿起雨傘衝了出去。

暴雨就是一陣子,來得急,去得也快。果然,一道刺眼的電光閃過,一聲悶雷便驚轟隆隆地橫空爆響開來。隨即,豆大的雨點便劈劈啪啪當頂落下。秀兒看見遠處有個人影正向這裡走過來,但那人似乎沒感到如注的大雨,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秀兒想大喝一聲,但一個驚天的霹雷把她的聲音掩住了。她趕忙跑步向前。

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剛才還黑喪著臉,氣急敗壞的,不一會兒就變臉了,喜笑顏開了。雨後的天空經陽光一沐浴,便氤氳著一股水汽。把山潤溼了,把樹潤溼了,把莊稼也潤溼了。平常的日子,雨後,秀兒會第一時間去看看豬圈裡的豬,雞舍裡的雞呀什麼的。屋子裡只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知道那個影子進城打工去了,給她賺錢去了,為倆人的幸福生活奮鬥去了。儘管那些日子屋子裡形單影孤的,但她心裡踏實。手腳就不能閒著,身子乏倒覺得有精神,覺得日子有奔頭。眼下那個人要到村委會鬧事兒,若真格兒的出事了,這個家就算真的完了。

正低頭疾步如飛的時候,秀兒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等看清對方時,倆人相視一笑。秀兒這回實打實的看清了,是勇娃。

秀兒:“找到書記了?”

勇娃:“嗯。”

秀兒:“咋說的?”

勇娃:“啥都說了。

秀兒:“咋辦?”

勇娃:“不咋辦。走,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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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發表於2020年2月雲南省文學刊物《含笑花》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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