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作家陆龙和

乡土作家陆龙和 || 走,回家

陆龙和

1974年7月生,中共党员,女娲山下人,供职于竹山县扶贫办,任竹山县作协理事,副秘书长。

2003年开始创作,爱好文学、摄影,作品以农村题材为主。擅于散文、小小说、短篇小说创作,1996年参加工作以来,20多年从事办公室文书工作,多次参与县志和文学专刊等编撰工作,先后参加潘口电站移民和精准扶贫帮扶工作,对农村生活及工作有丰富经验,创作立足农业农村农民现状,细心观察与思考人性,作品多展现农村底层人物生产生活状况,以地域文学为主,散见于省.市.县级文学报刊,累计发表各类报告文学及新闻信息千余篇,纯文学10余万字,文学作品先后发表于云南省《含笑花》、东省《短篇小说》、十堰市《十堰作家》、《武当风》、《堵河》等刊物。

01

自从接了那个电话后,勇娃就有些心不在焉。村书记王顺叫他务必回去一趟。

从大山深处的苦桃河来到这个南方城市,几年没回去了,一说回,勇娃心里就静不下来,昨天晚上一夜没合眼。刚开始没打算用整夜的时间想这个问题,可是想着想着就收不住了。从简易的木板床上站起身,来到工棚外,坐在一堆钢管上,点燃根烟,狠命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股股浓烟。他仰望夜空,点点繁星点缀空中,是那么遥不可及。夜已深,他又回到了板床上,但仍是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等天明,勇娃就起床了。他想反正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还不如早点起床,去火车站。

清晨的南方城市,潮湿的空气散发着一一丝丝冷气。勇娃走在大街上,晨风袭来让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是初夏,白天温度节节攀升,可早晚的温差很大。勇娃被回家的情绪搞得心神恍惚,一早出门竟忘了穿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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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想起马上就可以见到阔别几年媳妇秀儿还能见到儿子和母亲了,勇娃顿时来了精神。他活了四十多岁,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归心似箭了。

接到王顺的电话后,勇娃和工友们在一起曾经多次讨论过关于建档立卡贫困户的问题。他家被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了,而且还分到了易地搬迁安置房。勇娃他压根没想到自己家被评为贫困户。说心里话,这个贫困户的帽子他压根就不想戴,他怕丢人。就好比是男人那方面不行一一个样,在女人面前总是低人一等。

王顺是苦桃河的村党组织书记,与他年纪差不多,也是四十来岁。他打小就与王顺不合,也不记得是为了哪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个人大打出手,谁也不让谁。后来两家的大人们商量后,决定各家约束各家的儿子。约定他俩见了面就谁也不准挑衅谁,谁也不跟谁说话,时间一长他俩就真的形同陌路了。再后来,王顺家里条件好,书读的多些,大专毕业后在村上入了党,不到三年又当上了村支书。而一同长大的勇娃初中没毕业就出门打起了工。

勇娃转念一想,还是给王顺打个电话具体核实一下。打电话前犹豫了好半天,他想,如果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就不用他回去了。工地去年才接手了一个大活儿,现在是工地用人和工程能否赚钱的关键时机,请假就得扣钱!

勇娃犹豫地拨通了王顺的电话。

勇娃:“听说我家的那三间老屋要拆了?”

王顺:“嗯,必须拆了!我和李书记都上你家几趟了。”

勇娃:“哪个李书记?你不是一把手吗?哪还冒出来个李书记?”

王顺:“县里派驻我们村的扶贫工作队第一书记,李强。

勇娃:“不管什么李书记王书记,我问你,我那三大间旧房子你们打算赔我多少钱?”

王顺:“就你那三间茅草棚还想挖个金娃子?赔啥钱啊?政府给你新盖了一套楼房呢。”

勇娃:“那才多大面积?还没有我家猪圈大吧!”

王顺:“是100平米的楼房呢!”

勇娃:“听我女人说搬新家必须拆旧屋?我家旧房子不许你们拆,我还要给我老妈放棺材,还要码粮食堆柴火,再说了,搬那远,种地咋办?”勇娃故意把嗓门提高,“说啥也不能拆,也不搬。远离了祖宗留下的土地,让我们吃啥,喝啥?'

王顺口气也不甘示弱:“咋会没吃没喝呢?原来的土地还是你的,山林树木也是你的,地里全部种上了茶树,头几年由合作社负责经营管理,每年给你分红和租金。”

勇娃:“搬到青石板上了,咋过生活?”

王顺又苦口婆心给勇娃解释了半天。

最后,勇娃在电话这头“呵呵”一笑,转而又严肃认真地说:“好吧,我就不扯那些经了,问你一个事。听说我这几年没回来,我家被人挂包啦,啥意思?

王顺说了句:“村上来人了,有事要出去。”就挂了电话。这一挂不打紧,让勇娃云山雾罩,越想越急,彻夜不眠,最后决定亲自回去弄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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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勇娃下火车,转班车,一天一夜才到老家县城。刚走出车站,老远就看见个熟悉的背影站在不远处拉客上车。等背影一转身,他定睛一看,喊客的人正是同村的三宝。

三宝一边喊一边朝出站口这边贼一样的瞅着,看有没有去苦桃河的坐车人。当勇娃眼神和三宝瞬间对视的时候,三宝用眼斜视了一下后就迅速扭过头去接着喊客。

勇娃没多想,径直走到三宝身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三宝回头一看,立马就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是你?你咋这个时候回来啦?”

“我还要问你呢,你咋跑起通村客运来了?”

“混口饭吃呗,这几年就靠它养活呢。不像你小子,一跑好几年,家里人啊牲畜啊,啥都不用操心,越来越潇洒呢!”

勇娃坐在回苦桃河的车里,听三宝一-路说着村里的一-些稀奇事儿。三宝说:“王大柱家的女儿跟了城里一个老板,男的比女的大二十多岁呢!”勇娃问:“跟咱一个组的那个王大柱?”三宝说:“嗯,是他。”勇娃说:“那王大柱会同意?”三宝说:“咋不同意?那个老板在城里给他姑娘买了套房呢!

三宝回了一下头,又告诉勇娃:“你隔壁院子的那个张石头开沙场也挣钱了,在城里买了两三套楼房呢,整天带着个小姑娘。”他还开玩笑地问勇娃,“你在外面没找吧?”勇娃憨憨--笑说:“没找,还是家里的那个。

三宝接过话说:“家花没有野花香,等我有了钱,也包一个。”

勇娃半开玩笑地说:“等下辈子吧,看你娃子那德性。哪个女人看得上你?!”

“你可莫逼我,到时包一个让你瞧瞧。”

说毕,俩人都呵呵地笑起来。车上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车子一进入苦桃河,勇娃摇下了车窗玻璃。村子四周群山环绕,前些年响应国家号召,修筑村村通公路的时候,打通了一条出村的水泥路。公路外,自西向东,还有一条美丽的清水河贯穿全村,因河岸两边长满苦桃树而得名苦桃河,四周环绕的山脉与苦桃河相互映衬在一起,可谓山清水秀,风景独美。如今,实施精准扶贫以来,公路两旁全部种上了茶树,如条条玉带盘山而上。此时,不远处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安置房呈现在勇娃的眼前。

勇娃问三宝:“那就是村上建设的搬迁安置点吧?”三宝“嗯”了一声,他突然又冒出一句说:“你家就要搬了,你这次回来是搬家的吧?还打算出门不?”

勇娃看着窗外,随口回答三宝:“也算是吧。”接着又问三宝,“这几年我没在家,咱家咋样了?”

此时,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子险些撞向了路边防护栏上。

等把车子方向盘打正后,三宝才说:“你走这几年,你家变化可大啦,不说别的,就连你媳妇秀儿就比你走时漂亮多了。”车上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当着一车子的人,勇娃不好细问,顿时心里像揣了一块石头,沉甸甸起来。他不再欣赏窗外的美景,咚的一声,推闭了车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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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勇娃刚走到自家屋场边,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破旧几年都未修好的猪圈被修整的严严实实了,猪圈外边还新建了一大圈鸡舍,老远都听到鸡舍的公鸡正扑棱棱地追赶着母鸡,猪圈里的猪正吧嗒吧嗒地吃着猪食。

当走到大门口时,码在屋檐下半人高的一排劈好的柴火引起了勇娃的高度注意。再一看不远处的屋脚下,走时留下的几十斤重的那个大木疙瘩,也不见了。难道是媳妇把他攒起劲来也劈不开的木头疙瘩给劈了?正疑惑的时候,他猛地看见屋头小路上走过去一个男人的背影。

秀儿刚喂完猪食正在上厕所,听见有人从稻场边上走到了自家堂屋,没多想,就随口高声地叫了一句:“是李书记吧,你先进屋坐会。

秀儿提着猪食桶径直走进堂屋时,见勇娃板着脸像谁欠他钱似的坐在椅子上,吓了一大跳:“你是啥时候回来的?

勇娃:“你别管我是啥时候回来的,我问你,听说你被人挂包啦?是哪个?

秀儿:“哪个说我被人挂包了?!我们一家是贫困户,是工作队李书记负责的挂包户。”

勇娃:“挂包户就叫他们包了?!”

秀儿:“他负责我们全家脱贫呢。

勇娃回秀儿一句:“鬼才信!”

秀儿没吭声,走进厨房,放下猪食桶,回到堂屋,给勇娃倒了杯茶。

“我问你,这几年,是不是王顺又找你了?”勇娃推开媳妇递过来的热茶说。

“你离家几年不回来,现在一回来倒骂起我来了!我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吗?”

勇娃又回秀儿一句:“鬼才信!”

“不信你去问人家啊?”秀儿气愤地说。

“去就去,谁怕谁?”勇娃忽然一下站了起来,一脚把刚坐的木椅子给踢翻了,喘着粗气,大步跨出大门,直奔村委会去了。

勇娃一路走一路想,几年前,一起长大的王顺曾经与秀儿好过,王顺的父母嫌弃秀儿家里穷,加上说是八字又不和,硬是没答应这门亲事。勇娃从小对秀儿也有好感,自从秀儿与王顺的婚事没成之后,勇娃请媒人赶紧过去提了亲,秀儿考虑再三就嫁给了他。秀儿比自己小几岁,是整个苦桃河最漂亮的女人,不仅人长得漂亮,对老人还百依百顺,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自从娶了秀儿,夫妻俩相亲相爱,从来没红过一回脸。

可,几年不见,难道?....勇娃越想越不对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路过王顺家屋后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向了冒着缕缕白烟的烟囱。咣当一声响,厨房里传出女人的埋怨声。

刚走到王顺家屋头时,猪圈里几头肥头大耳的猪仔正欢快地抢着吃猪食。一头猪仔看见路上来了人,朝勇娃这边咧了咧嘴,似乎在笑。气的勇娃又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向了那头肥猪。猪的惊叫声再次惊动了厨房里忙活的王顺媳妇,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跑了出来。

等王顺的女人跑出来时,勇娃已经跑远了。

几乎是一路小跑,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勇娃就来到了村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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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村委会是新盖的三层办公楼。一楼是便民服务大厅,二楼是书记办公室和文书财务室,另外还给驻村工作队专门安排了一个套间,三楼是两间大小会议室。勇娃在一楼问了一下值班人员后,就径直走向了二楼书记王顺的办公室。

王顺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勇娃没有敲门就推门进去了。王顺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看见勇娃气呼呼地进来,先是愣了一下。勇娃阴阳怪气地说:“我的大书记,你好忙啊。”

王顺放下手中的笔和书本,抬起头,轻微的不悦在心头荡漾,但还是有些迟疑地点了一下头。之所以点头,是出于礼貌。壶里有水,抽屉里备有一次性纸杯,一个小铁皮茶罐里装着茶叶。他站起身张罗,同时抬手指指门口的那把黑色靠背椅子,示意勇娃坐下。

勇娃:“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个事儿。王顺右手在壶把上滞留一片刻,还是倒水了。

开水冲得茶叶打转,浮起一层淡淡的白沫。

勇娃似乎渴得不行了,端起水大喝一口。刚烧的水,烫得他差点吐出来,但还是忍住了没吐,慢慢地下咽了,然后咳了起来。水洒了一地,他的裤子湿了一大片。王顺扯了几张餐巾纸递上。勇娃还是客气的说了句感谢的话,接过餐巾纸擦拭着裤子泼水的地方,有些尴尬。

王顺回身坐到办公桌前。说:“勇娃你回来的正好,我先给你讲一下现在的扶贫政策。”没等话说完,勇娃半开玩笑的抢着说:“你不消再给我讲什么大道理,这些你都跟我媳妇串通好了的吧?’

王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勇娃问的是哪个事。是拆旧房?还是搬新家?还是兑现农村低保?正要反问一句的时候,办公室走廊外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推开门正要进屋,看到王顺办公室有人,转身又去了旁边的办公室。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勇娃觉得这个人的背影好熟悉。

勇娃问王顺是谁,王顺说:“是工作队李强书记。”王顺又忽然像想起什么,“哦,对了,李书记今天上午是计划到你家的,走时还邀我一起去的,我上午去镇上有点事情没去成。”

王顺走过来,给勇娃的杯子里续了一点开水。勇娃心里忽然堵得慌,脸色有些难看。王顺斜睨了一下勇娃,他干咳了一声说:“人家工作队的李书记就像亲人一样,实打实的帮扶,你别想歪了。你没在家,你媳妇一人还要上顾老下顾小,李书记主动要求帮扶你们一家子,每到茶叶采收季节,他都帮你媳妇找茶叶销路。前年冬季,我陪李书记还帮你家维修好了猪圈、鸡舍,去年,李书记还帮秀儿在微信朋友圈销售土鸡蛋、大曲酒、蜂蜜等土特产,让你家增收了6000多元....”

勇娃站起身,端起水壶往自己杯中续了一遍热水。

王顺接着说:“苦桃河村是一个拥有近3000多人口的大村,李书记来到我们村开展驻村帮扶工作以来,时刻把发展脱贫产业放在心上、牢牢抓在手上,近三年发展的茶叶种植面积超过以前十几年的。不管天睛下雨,他经常走村人户和群众进行面对面交流,都顾不上休息,实打实帮扶.........”

勇娃忽然打断王顺的的话:“你别说了,这些我听不懂!”

王顺不吭声了,用目光紧盯着勇娃。

正在这个时候,屋外传进来一句话:“哪个说的这么好听啊,我可没这大能耐哦!”这时,隔壁屋的李强书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勇娃心里咯噔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听说是秀儿的丈夫,李书记示意勇娃坐下。勇娃脸涨得绯红,不晓得说啥好,竟然连声说了几句“对不起”,就退出王顺的办公室,急忙跑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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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自从勇娃气冲冲地走出大门,秀儿就忐忑不安了。她一边洗着蔬菜,一边回想起这几年的不容易,眼角不由得流下了一行热泪。

秀儿即使从不去刻意修饰自己,穿的也都是地摊上买的一些便宜货,但仍然遮盖不住她咄咄逼人的清秀。秀儿七年前嫁到勇娃家时,勇娃家很穷,结婚第二年生下小孩。为了生计,勇娃在孩子不到三岁时,一天夜里趁秀儿和孩子熟睡后,悄悄离家出走,和千千万万个农村打工仔一样,外出打工了。丢下了秀儿,从此,她就成了留守女人。她的儿子已经六岁了,婆婆是个弱智,且还瘫痪在床。她成天忙碌着,农忙时在家种田管护茶园,农闲时在家养几头猪,喂几十只鸡子,方便照顾老人和孩子。

几天前,白天请工才插完一亩田的秧,到后半夜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秀儿被暴雨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看到屋外下起了暴雨,她猛然记起白天插完秧以后,田豁子堵死了,秧田才插的秧经暴雨一泡将毁于一旦。怎么办?尽管秀儿全身上下像散了架样,但她仍然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抓起手电筒,冒雨往秧田跑。有那么一会儿,秀儿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着她,吓了一身冷汗。她想这样不是办法,索性猛回头,那人吓得站住了。秀儿看清楚了,是三宝,一个苦桃河出了名的光根儿。村干部帮他协调了一个通村客运名额,他除了每天跑一个来回的车,成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时常守在秀儿家屋后,有几次被秀儿碰到过,三宝转身就跑。这次竟然没跑,秀儿大声说:“你跟着我干啥?”三宝嘿嘿笑了一声说:“雨大,我保护你啊!”秀儿没理他,掉头就跑。

转眼,秀儿就到了她家的秧田,而让她意外的是,秧苗完好无损,田里的水刚刚好,黑暗中有一人打着手电筒正站在秧田豁子处。这样的事三年来在她家时常发生,往往都是一夜间,不知是哪位好人就把她家农活给忙了,她也不敢明说,村庄大了,人言可畏,俗话说,唾沫星子淹死人,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守着本分,生怕给自己惹出是非。

“是谁?”秀儿激动地问道。

那人很意外,他缓缓的站了起来,全身都湿透了:“是我....”。秀儿一看,原来是驻村第一书记李强。

秀儿回头看看,没了三宝踪影,但她的心里一下子被弄得七上八下。

李强见秀儿不吭声,他解释说:“你真不容易,我就只是单纯的帮帮.....”

秀儿连忙说:“谢谢,谢谢,这么小的事哪敢麻烦第一书记呢?”

李强一边就着沟里的水洗手,一边说:“谢啥?好了,雨也小了,秧田保住了,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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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勇娃从村委会办公楼跑下来,低头疾步向自家方向走去。山梁的路面是倾斜的,勇娃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翻过一个山梁,迎头撞上了三宝。三宝看到了勇娃难看的脸色,他咧嘴笑着对勇娃说:“走,到我家喝两杯!”

勇娃心里愁得很,嘴上没做声,步子却跟着三宝走。

不一会儿,就到三宝家了。到堂屋后,三宝把从城里带回来的几份凉菜端了出来,放到桌子上,提出十斤装的本地苞谷酒,就着几盘凉菜,和勇娃喝了起来。

三宝瞅了一眼勇娃说:“你刚才是不是到村委会去了?”勇娃说:“你管这事做啥?!

三宝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勇娃说:“你不要管这事。”三宝说:“今天是不是新来的那个李书记跟你吵架了,你不用怕,有我呢,搞毛了我揍他!”勇娃说:“乱扯,我都不认识他,咋会吵架?”三宝说:“哦?我以为你和他吵架了呢。”勇娃脸一沉,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喝酒就喝酒,扯这些事做啥?”

三宝看到勇娃真的发脾气了,就不再说与村委会相关的事,只是劝勇娃喝酒。

这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两个人喝了一斤半酒,都喝得脸红脖子粗。三宝说:“有的事情本不是他应该做的他也做了。”勇娃说:“你说的是哪个?”三宝凑到勇娃耳朵上神秘兮兮地说:“除了李强还有哪个?”

勇娃用手猛拍了一下桌子说:“你总是提他搞啥,搞啥?”

三宝笑着说:“我是关心你。”

勇娃突然一下站起来说“走了,没意思!”

说完,真的出门去了。

三宝并不生气,他跟出来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又到村委会去吧?”

勇娃没理三宝,径直走自己的路。

勇娃的腿像中了魔咒似的,果真往村委会的路走。

下山梁时,勇娃一头碰上了上山的王顺。王顺问勇娃:“回家喝酒了?”勇娃爱理不理的装作没听见,略停顿--下,还是僵着脖子,呼出一股酒气,径直继续往下走。

王顺有点急了,问勇娃:“到哪里去啊?”勇娃没好气地说:“去你们村委会。”王顺说:“那正好,走吧。”

回村委会的路上,王顺问勇娃:“你是不是到三宝家了?”勇娃说:“你咋知道?”王顺说:“我就猜你准是找三宝喝酒去了,要不你怎么又醉醺醺的转回来了呢?”勇娃说:“三宝咋啦?王顺说:“你这几年没回来不知道村子里的变化,三宝在苦桃河名声不好,本事倒也有,这几年跑车挣了几个钱,但是心眼坏,我找机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勇娃不作声,跟着王顺往前走。

他们回到村委会的时候,李强正好在厨房做午饭。勇娃看了李强一眼,心里却不知怎么咚咚地跳着。李强也看到了勇娃,说:“看来勇娃已经吃了,要不再吃点儿?”

勇娃见不得李强客气的样子,这些年在外面闯,啥人都见过,也因为受表面温和的现象迷惑而上当,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他忽然把声音提高八度:“吃个屁啊!”说完,他把自己都吓住了。

李强的脸瞬间僵住了,不知说啥好。王顺也被勇娃的话惊住了,停顿了一下,他赶忙打圆场说:“接客不如遇客,勇娃,你刚才光喝酒去了,没吃饭吧,就在李书记这里补充一点。”

勇娃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顺势坐了下来。王顺夹了一块肉放到勇娃的碗里,说:“先前你走后,我和李书记就商量着到你家去一趟的。

勇娃用筷子把碗里的肉翻来覆去,似乎没有吃下去的欲望,说:“去我家做啥?

李强接过勇娃的话茬说:“其实我们经常一起到你家去,你家是我的挂钩户嘛。”

勇娃的手哆嗦了一下,筷子一下子没拿稳,肉掉到了地上。

王顺又夹了一块肉放到勇娃的碗里说:“算了,掉了就掉了,今天的肉管够。”勇娃酒劲儿上来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作声。王顺又说,“挂包是挂包,为避嫌,每次到你家去,都有人陪同李书记一起。”

勇娃疑惑地看着王顺说:“哦?

半天没说话的李强接过话茬说:“有一次扒田豁子只是碰巧遇上。”

李强说:“那天晚上也有一个人跟到现场,后来听你家秀儿说是三宝,他没被评上贫困户,就怀恨在心,捕风捉影,到处乱说。”

勇娃眨巴着眼睛,不知说啥好。

李强放下碗筷,拍着胸脯说:“如果不相信,你勇娃可以到县里举报我,让上面下来调查。”

王顺对勇娃说:“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有啥不放心的?难道还有硬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不成?”

勇娃毫无征兆一下站起身,把嘴一抹说:“吃饱了,走人。”

李强没起身。王顺站起来跟出去说:“勇娃,我们是在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兄弟,有啥话都可以找我说,不要意气用事。”

勇娃摆摆手说:“没事,你回屋去,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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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已经快到后晌了,还不见丈夫的踪影。秀儿有些慌乱,在厨房里和堂屋里来回走了多少遍。家里实在呆不住了,心猿意马地从堂屋里钻出来,抬头望望天。当顶的天上悬着一块黑云。这块黑云像是在招兵买马,不一会儿,四处的乌云便野马奔腾似的聚集在它的旗子下,晴空碧蓝的天刹那间阴云密布,把太阳遮了个严实。秀儿说声不好,要下暴雨了。转身回屋,拿起雨伞冲了出去。

暴雨就是一阵子,来得急,去得也快。果然,一道刺眼的电光闪过,一声闷雷便惊轰隆隆地横空爆响开来。随即,豆大的雨点便劈劈啪啪当顶落下。秀儿看见远处有个人影正向这里走过来,但那人似乎没感到如注的大雨,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秀儿想大喝一声,但一个惊天的霹雷把她的声音掩住了。她赶忙跑步向前。

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刚才还黑丧着脸,气急败坏的,不一会儿就变脸了,喜笑颜开了。雨后的天空经阳光一沐浴,便氤氳着一股水汽。把山润湿了,把树润湿了,把庄稼也润湿了。平常的日子,雨后,秀儿会第一时间去看看猪圈里的猪,鸡舍里的鸡呀什么的。屋子里只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知道那个影子进城打工去了,给她赚钱去了,为俩人的幸福生活奋斗去了。尽管那些日子屋子里形单影孤的,但她心里踏实。手脚就不能闲着,身子乏倒觉得有精神,觉得日子有奔头。眼下那个人要到村委会闹事儿,若真格儿的出事了,这个家就算真的完了。

正低头疾步如飞的时候,秀儿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等看清对方时,俩人相视一笑。秀儿这回实打实的看清了,是勇娃。

秀儿:“找到书记了?”

勇娃:“嗯。”

秀儿:“咋说的?”

勇娃:“啥都说了。

秀儿:“咋办?”

勇娃:“不咋办。走,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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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发表于2020年2月云南省文学刊物《含笑花》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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