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買了梁文道的《常識》，據說絕版了，但願這只是店家賣高價的噱頭，而不是出版業需要面對的現實縮影。
他講了不少常識，都是大實話，正如梁氏自言：“本書所集，卑之無甚高論，多為常識而已。若覺可怪，是因為此乃一個常識稀缺的時代。”但一些人聽來也許刺耳，所以才會成為一本出版物，而且一版再版。
但他也嘆息，說“這是每個人都要說話但卻沒人想聽的年代”，那篇文章的題目則是《人人都是作家，但卻沒有一個讀者》。
無名如我，也寫過一篇沒有人讀的文字，《無可無不可》，很少的推送，很可憐的點擊。我想是因為我說了些本無需說的事，就像領導的套話，新聞的開頭，地鐵志願者“請您自覺排隊有序乘車”的碎碎念。
不能不說，這無需多言的狀態，無可無不可的麻木態度，保護了我們，讓我們明智地走過坑窪不平而沒有溼了鞋髒了褲腳。
梁文道在《犬儒時代的信任》中說，“這個社會不只是個信任匱乏的社會，它還必將滋生出一種犬儒的冷漠。”人們首先認為自己處於弱勢，很多事無從談起，呼喊、吵鬧、喧囂早就被證明無濟於事，只有冷漠，既能自保，又可表達憤懣。一層透明的厚厚的鋼化膜，隔離了我們。
很多時候，“他們會說‘這真是沒辦法’，‘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了’，默默地承受，機敏地度量，以一己的智巧去處理世事之無奈。”社會如同一條長長的大河，有時清澈，有時混濁，這段平緩，下一段洶湧，只有沉默的小水滴是長久的，它機敏，沉默，玲瓏，也渺小。
但在不同的階段，小水滴也有不同的魂魄，壺口瀑布的水滴，同塞外平湖的水滴，定是不同的。不同時代的人們，實在是可以有不同的自我，卻因為那深沉長久的世故人情，而歸於沉默。
“很多人都過早地衰老，常常世故地勸告那些還會生氣還在盼望的人‘不要太天真’”。梁文道當然不是那種人，他還真是天真，才說了這麼多常識廢話，如同皇帝新衣裡那個天真孩童，多少讓人緊張，讓人難堪。
有時候我會想起那些流浪歌手，在他們還沒被從地下通道或者車廂街頭驅逐之前，他們自顧自唱著心愛的歌，心裡想著自己愛著和愛過的人，很多時候沒有人聽，但依然傾訴，這是一種渴望交流的表達，需要一種空曠，和自由，又區分於路人，更有別於藝人。非職業，亦非個人，只是要在公共的空間，表露真實的自我。
這樣的權利，卻也是容易被剝奪的，不是因為噪音，也不是有什麼敏感內容，什麼都沒有，就是這種渴望就是讓人擔憂的東西，更何況還有人混進來掙錢。
網上同樣如此，文字到底是歌者的表達，還是藝人的販賣，是個問題。如今網上真正的思考和文字難尋，卻又有那麼多公號在海量地販賣文字。販賣的文字可以娛情，可以增廣見聞，加上點擊率還可以變現，又不會招禍，何樂不為？至於更深的反思，更廣的關照，還是沒有的好，大家都好。
一件事，一撥人，一些地方，做了什麼，會有什麼後果，造成了怎樣長遠的影響，對社會和後人會帶來哪些危機，都可以放一放，由那些天真的人去想，傻傻的人去說。
至於自己，還是難得糊塗的好。至於這世道，就像別人的劇集，編排導演，悲喜交加，劇終人散，都只好由他。不然又能怎樣呢？
果真如此，這個世界會否再好些？雖然很多弱者的漠然是沒有辦法，經歷多了，便只好聰明些，或“糊塗”些，看的多了，便見怪不怪，亦處變不驚，自顧不暇的年代，何必奢談情懷和道義，“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一頁已經翻過，更何況，那一頁，是驚心動魄的一頁。
於是現實的考量，不斷的教訓，不動聲色的調教，這樣的聰慧的冷漠，明智的糊塗，都成為一種宿命。年輕時不信，還有一往無前的氣魄，半生消磨，誰還能保持那純陽之氣，倒也真是難能可貴了。
想著一件事有意義，越做越有滋味，就這樣天真爛漫，活潑潑做了，趁著心還年輕，人還幼稚，傷口癒合得還算快，一直做下去，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待到山窮水盡，也就回到原點，一無所有起步，兩手空空作別，倒也是一種活法。
只是不知，這樣的活法，算不算聰慧，算不算明白，算不算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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