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米利暗
截至當地時間6日下午6時,意大利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增至132547例,僅次於美國和西班牙。因為疫情,意大利封城已經進入第五週。
每天下午六點,是意大利官方公佈新冠肺炎新增病例和死亡人數的時間。後來,這也變成了意大利人約定好陽臺演奏會的時間。
六點是夕陽最美好的時候,演奏家們會拿出自己的小提琴、豎琴和尤克里裡,歌劇家們也一展歌喉,用音樂緩釋疫情與死亡的陰影。
活著,就要大聲唱歌
這場事先張揚的全國陽臺音樂會,是由一支羅馬的銅管樂隊發起的快閃活動。
大家在網上約好,下午6點準時出現在自家陽臺上,唱點啥、演奏點啥,總之弄點聲響,讓孤獨又無聊的隔離生活,躁起來。
人類社會意大利分社,用這種方式溫柔而有力地抵抗病毒。
他們按時出動了,一個接一個走到陽臺,或者從窗戶裡探出頭。
說起來,全球目前大約有30億人在居家隔離,但是對於在陽臺唱歌這件事,世界各國人民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中國人說要唱可以,但保險起見,還是戴口罩唱吧,第二天歌聲就沒了;
英國人想唱歌,還沒開完嗓就已經被鄰居罵得狗血淋頭:“趕緊閉上你的臭嘴吧!”
美國人更牛,用歌聲連接彼此?別煩老子,忙囤槍呢。
雖然有刻板印象的嫌疑,但還是想說:這世界有且僅有意大利人在陽臺上放聲歌唱,才能給正被疫情陰霾籠罩的世界,帶來一絲絲安慰。
而且還能讓世界其他地區的人民都覺得:啊,有一點點浪漫。
來看看意大利的人們是怎樣詮釋“浪漫的”:
會唱歌的人,獻出自己的歌喉。
會演奏的人,搬出了家裡大大小小的樂器。
只有小孩的玩具?那也ok。
啥也沒有,啥都不會?鍋碗瓢盆總有吧,只要能出聲兒就可以湊合。
要像這位老奶奶一樣隨著大家音樂扭起來
意大利人都在唱些啥呢?
中文譯名為《啊,朋友再見》的 Bella Ciao ,無疑是這些音樂會中除了意大利國歌之外最受歡迎的歌曲。
歌詞講述的是二戰期間的青年,離開故鄉參加游擊隊,出門戰鬥的故事。
“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侵略者闖進我的家鄉
啊游擊隊呀,快帶我走吧
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音樂界人士,是這次活動中的中流砥柱,歌劇演員 Maurizio Marchini 在陽臺上演唱了《圖蘭朵》中的歌曲《今夜無人入睡》(Nessun Dorma)。
歌曲的最後一句這樣唱到:
“消失吧,黑夜!星星沉落下去,黎明時我將勝利!”
無論身處何地,歌聲都是意大利人表達情感的一種重要方式。
一位意大利老奶奶得了新冠肺炎被隔離,丈夫在窗外帶著哭腔為她唱了一首《瑪麗娜》,紀念兩人的結婚紀念日。
“我鼓足勇氣對她表白我愛她
她用一吻頓時催開了愛情花
瑪麗娜,瑪麗娜,瑪麗娜,我想早點把你娶回家”
“這和我想象中的意大利一模一樣”,地中海的陽光讓每個意大利人都成了快活度日的藝術家。
回想一下羅密歐是如何爬上陽臺與朱麗葉定情的
你就知道,陽臺對意大利人有多麼重要。
陽臺的用途不止於此,還可以用來打球
放電影
跳健身操。
陽臺成了疫情時期展示人類文明之光的博物館。
而音樂的使命,越是在危難的時候,越是得以凸顯。
還記得泰坦尼克號上的隨船樂師嗎?
當這艘巨輪正在一點一點沉沒,人們被死亡的恐懼吞噬,倉皇而逃各尋生路的時候,音樂家們依然在為大家演奏。
為了安撫民眾的恐慌,也為了他們自己的尊嚴,從容演奏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據當時的報道,那個時刻已經在救生艇上的人們,也跟著他們的音樂輕輕哼唱。
在這次陽臺音樂會中,每天堅持到陽臺上演出的意大利小提琴家Aldo也說,“為了鄰居,網上的人們,還有我自己”,要“繼續演出”。
音樂給意大利人帶去了呼吸
給了人們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音樂還能從戰略上打敗病毒
簡而言之:音樂拯救世界。
死去,也要保持尊嚴
隔離進入了下一個階段,唱歌的人明顯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救護車警報聲。
再樂觀的人,也無法不直面嚴峻的現實。
截至4月7日,意大利確診破13萬例。累計死亡數超過16000人,病死率12.46%,居世界首位。
教堂成了臨時的屍體儲存室
報紙上整版整版地登滿了訃告
每一個人名背後,都是一個破碎的家庭。在一些疫情嚴重的地區,當地人評論到:差不多死掉了整整一代人。
超過10000名醫護人員感染病毒,101名醫護人員因此去世,讓原本就捉襟見肘的醫療狀況,難上加難。
作為傳統的天主教國家,這場疫情讓許多意大利人最難以接受的是,教堂裡不能做彌撒也不能舉行婚禮和葬禮。
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哪怕是二戰時期,週日彌撒也沒有中斷。
婚禮可以延期,而取消葬禮對於死難者的親屬來說,則是終身的遺憾。
現在意大利只允許舉行簡短的葬禮,即便有少數人可以參加,也不能擁抱、不能握手,必須嚴格遵守“社交距離”的規定。
但更多的時候,葬禮上一個親友也沒有,因為他們自己也正在隔離。
絕大多數死難者只能孤獨地離去,陪伴他們走完最後一程的,只有殯葬師和牧師。
“我們做的就是儘可能給予死者尊嚴。”
整個過程也非常簡短,殯葬師會給死者的親人發一張棺材的照片,從醫院接回遺體體,然後埋葬或者火化。
接受BBC採訪的入殮師說:“我們不能幫死者換衣服,梳理頭髮,也不能幫他們化妝。我們不僅不能幫上家屬的忙,還要告訴他們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這太令人傷心了。”
死者下葬時都穿著統一的醫院病袍,入殮師們只能儘可能地滿足家屬的心願:把他們送來的衣物蓋在屍體上,就好像死者是穿著自己心愛的衣服離開的一樣。
只要忙得過來,他們就會開車去教堂,打開裝有棺材的汽車後備箱,請牧師祈禱。
只是這個過程也只有幾秒鐘,因為還有下一位死者正在等候。
牧師這頭也非常艱難,除了為死難者做彌撒,教堂還和慈善機構一起,為疫情期間生活有困難的居民分發基本物資。
此外,牧師們每天也要花費3-5個小時的時間打電話,與失去了親人的民眾交談內心的悲傷和愧疚。
但是,為逝者祈禱,安撫生者的神父們,因為與感染人群的密切接觸,已經有67名神父因新冠肺炎死亡,其中最年輕一位才45歲。
陰霾在意大利上空縈繞。
3月27日18時,83歲的天主教教宗方濟各,在梵蒂岡聖彼得教堂為羅馬和全世界祈福。
這樣的祈福儀式通常只會在教宗上任、聖誕節或者復活節時舉行。
當天傍晚的天空飄著雨,聖彼得廣場上空空蕩蕩。
“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我們懇求,不要讓我們受暴風雨的擺佈。”
3月31日,意大利全境公共機構降半旗,以哀悼這場瘟疫大流行中的死難者。
樂觀,是一種溫柔的抵抗
事情也並非一片頹唐,毫無轉機。
和中國一樣,意大利也有許許多多奮不顧身地衝上一線,擔起重任的醫護英雄。
意大利政府公開招募300名醫生,卻收到了7923份申請書。
退休的老醫生,醫學院大四的學生,都踴躍投身到了抗疫一線。
其中,一位85歲的麻醉師,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他被中文互聯網稱讚為“意大利老黃忠”。
他說:“當時他們問我是否有空?我就答應了。當你決定做一名醫生時,你就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我發過誓(希波克拉底誓言)。怕生病?那你最好不要當醫生!”
為了表達自己的謝意,意大利人又發起了一項快閃活動——他們又一次走上陽臺,為醫務人員鼓掌。
不幸的是,外界卻盛傳著意大利醫生放棄救治老人的謠言。
這則消息實際上是由英國一位不靠譜的衛生大臣信口開河,又被英國《每日郵報》大肆傳播的假新聞。
意大利駐英國大使館要求這位女士立即刪除並澄清這段發言,因為意大利的醫務人員正在夜以繼日地工作,搶救所有患者的生命。
這樣的汙衊,對醫務人員是極其不公平的。
意大利的老年人口數量僅次於日本,新冠肺炎患者的平均年齡高達62歲,老齡化現象嚴重是造成意大利新冠病死率超過12%,遠高於其他國家的原因之一。
但如果真放棄了60歲以上的病人,那基本上就是放棄絕大多數患者的生命了。
也不會不斷刷新出院患者最高齡了。
目前意大利最年邁的新冠治癒者,是一位來自熱那亞的103歲的老奶奶——麗娜·格隆納達。
1917年出生的她一生經歷了西班牙大流感、兩次世界大戰、離婚、兒子去世。
在她103歲生日的前夜,戰勝了新冠病毒,她的故事,對意大利人而言是一種鼓舞。
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有時候人類堅韌頑強的生命力,遠遠超乎我們的想象。
就像那部笑中帶淚的意大利電影《美麗人生》,父親在最艱難的處境中,也沒有忘記讓兒子活在他營造出來的快樂之裡。
人類在病毒面前,就像是被惡作劇的小孩,捏在手裡的臭蟲,人人平等地隨機地被它選中,然後被無情碾碎。
於是,意大利人站在陽臺上唱歌、跳舞、彈奏音樂,為醫護人員鼓掌,以擺脫頹喪,維持人之為人應有的溫度。
意式溫暖與樂觀,在下面這份“陽臺音樂會聲明書”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場疫情可以奪走我們的擁抱,我們的日常生活節奏,乃至最親的人的性命,但是我們絕不允許它奪走人性。”
樂觀不是逃避、無視現實,在大難臨頭的時候只顧歌舞昇平。
人生無常,生命脆弱,意外、死亡、瘟疫,降臨時毫不留情。
在面對這些人類無能為力的事物的時候,樂觀可能是維持體面和尊嚴唯一的辦法。
如今,全球確診病例已經突破133萬人。
環球同此涼熱。無論是疫情控制,還是經濟發展,國與國之間的命運都早已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
此時此刻,正在等待外貿出口訂單的中國工人,可能是世界上最懂得什麼叫做“全球命運共同體”的人。
張文宏說,全球疫情什麼時候結束,不在於控制得最早或最好的國家,而是要看控制得最差、最晚的國家。
中國也好、意大利也罷,也許都還不是最艱難的地方。
但如果此時各個國家之間仍然互相攻訐,被人性深處的“傲慢與偏見”左右,互相嘲笑,只會延遲而不是提早結束疫情。
沒有人知道這場疫情最終將把我們帶向何方,我們普通人能做的,就是像在陽臺上唱歌的意大利人一樣,懷著最大的善意,等待一切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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