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擅在名字上做工夫,比如:霍起(祸起)、贾雨村(假语存)、甄士隐(真事隐)、娇杏(侥幸)等等,人如其名在曹公这里运用到极致。然而关于贾政其人,读者却看法不一。有读者认为贾政是个端方君子,也有读者认为他就是个假正经。
认为贾政是端方君子的,有如下理由:秦可卿去世之时,贾政对贾珍的劝诫;琪官、金钏一事,贾政鞭笞宝玉;督促宝玉读书之类。认为贾政是假正经的,理由亦不少:比如身为二房却窃居荣禧堂;比如宠爱赵姨娘这般不入流的妾室;比如身边的门客詹光(沾光)、单聘任(擅骗人),贾雨村(假语存),傅试(附势)等等。
但是今天不讨论贾政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来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红楼梦主要讲述的是内院之事,关于男子的提及的却不多,自然提到贾政的情节亦少。可在这少有的字数中,却充斥着“孽障”、“畜生”、“奴才”等等字眼。
若说宝玉做错了,该打该教训,就像琪官金钏的事。可是贾政在王府下人面前直斥宝玉“该死的奴才”,难道这是一个父亲会说的话?“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莽,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恐怕这“祸及于我”才是贾政大怒的关键吧。
便是宝玉没做错事时,其实贾政的言辞也不曾柔和。17回,贾政有意在门客面前显弄宝玉之才,按说宝玉表现的好,不说得两句夸赞,但得个笑脸总不为过吧?可贾政又是什么态度?
门客皆知贾政要试宝玉,一个个也是十分的识趣,都有意说些粗浅的文字,让宝玉大显其才,接下来宝玉就倒霉了。明明是贾政有意炫耀,然而宝玉说一句,贾政骂一句。
贾珍:宝兄弟拟一个罢。
贾政:他未曾做,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是个轻薄东西。
门客:有凤来仪拟得妙啊。
贾政: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
门客:稻花村拟得妙啊。
贾政:无知的畜生!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旧诗,敢在老先生们跟前卖弄!方才任你胡说,也不过试你的清浊,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
宝玉:不及有凤来仪。
贾政: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呢?终是不读书之过!
宝玉自陈其由:此处所谓的“清幽气象”不过是人力所为,有失天然。
贾政气的喝命:出去!才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巴!”
宝玉慷慨陈词。
贾政:谁问你来?
宝玉无心于此。
贾政:你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时了。
虽说贾政是想表现自己谦逊的一面,但这通篇的畜生、蠢物、轻薄等词,真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宝玉做错了,当着外人的面骂;宝玉没做错,当着外人的面也骂。也难怪宝玉听着“父亲”二字,就吓得灰飞魄散。但是贾政嫌恶宝玉,那他自己又是什么样呢?贾政年轻时亦是“诗歌放诞之人”,但人至中年又有多大的改变?还不是整日和门客谈论诗词歌赋、古今中外?他嫌弃宝玉在贾政面前“全无一点慷慨挥洒的谈吐,仍是委委琐琐的”,可他自己在王府的一个下人面前也不过是再三赔笑,一口一个“学生”,完全忘了自己是荣国府的二老爷。
虽说惯子如杀子,但这一口一个“畜生”的也只会适得其反。大观园试才,宝玉不过十二三岁,若是贾政能换种态度教导,先不说宝玉能不能改掉一些毛病,但最起码在“父亲”一职上,贾政也算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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