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为什么没有把贾环告状的事告诉王夫人？这正是她的聪明之处
陈能雄/文
贾宝玉挨打的当天晚上，王夫人很不放心，就派人传唤一个跟随宝玉的丫鬟过来问话。袭人有些心里话想对王夫人说，就自己亲自过去，她如实地回禀了宝玉的伤情，说了一些宽慰王夫人的话。袭人临走前，王夫人见四下无人，就悄悄问她：“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了？你要是听见，告诉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你说的。”
王夫人想求证下是否有贾环告状之事，并承诺不把袭人的话说出去。这是王夫人开始把袭人当做心腹来看待，要是一般丫鬟仆人会趁此机会大献殷勤，把自己所知道的内幕和盘托出。而袭人却假装糊涂，她说：“我倒没听见这话，为二爷霸占着戏子（琪官），人家来和老爷要，为这个打的。”王夫人显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重新说了一下宝玉挨打还有其他原故，袭人仍未泄露口风。
那么，是袭人不知道此事吗？不是，宝玉被贾政打骂后，袭人在第一时间里就把宝玉身边的小厮焙茗找过来，问他宝玉因何被打。焙茗说，一是因为宝玉和蒋玉菡（琪官）过从甚密，忠顺王府的人上贾府来要打听蒋玉菡的下落；二是贾环把金钏儿的死因添油加醋地编了一些话告诉贾政。
这些内情都是从跟随贾政的仆人那里得知的，可信度极高，袭人也有八九分相信。可是，袭人绝口不提贾环告宝玉的事，她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王夫人，以此邀功请赏呢？这正显示袭人的聪明之处，她深知祸从口出的至理名言，袭人没有把贾环告状的事告诉王夫人，我觉得有几个原因：
一、贾环和赵姨娘都不好惹，王夫人的房里有赵姨娘的耳目。
贾环的身份人品远远不及贾宝玉，在贾府中不怎么被人待见，但他好歹是贾政的儿子，是个主子。而赵姨娘是贾政的妾，同样不可小视。袭人素来与人为善，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不会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的。况且此时的她只是怡红院的丫鬟，怎敢得罪贾环和赵姨娘？
有人也许会说，王夫人已经承诺不把袭人的话说出去，赵姨娘和贾环是不会知道谁说的。须知，贾府中虽然没几个丫鬟喜欢亲近贾环，但有两个丫鬟却和贾环关系很好，那就是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彩霞和彩云。彩云和贾环关系暧昧，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她曾把王夫人的玫瑰露偷出来送给贾环。彩霞与贾环有旧，赵姨娘曾有意让她做儿子的小妾。
彩霞和彩云也可以说是赵姨娘的耳目，说不定金钏儿被撵的原因就是她们告诉赵姨娘的。当晚，王夫人就是吩咐彩云把两瓶“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找出来交给袭人的，虽然王夫人向袭人问起宝玉挨打原因时彩云并不在边上，但难保隔墙有耳，要是有人把她们交谈的话暗地里告诉赵姨娘，那么袭人会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为了保守起见，袭人不提贾环告状的事是很明智的。
二、金钏儿的自杀内幕是贾府的一件丑闻，王夫人和贾政都不想别人知道这事。
贾府一向以宽厚仁德著称，当贾政听闻金钏儿跳井自杀的事，难以置信，他惊讶地说：“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的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他本来打算把贾琏和管家们都喊过来，想当着大家的面陈说宝玉所犯的错事，然后再打骂他一顿。贾环了解父亲的心思，悄悄说：“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
这种有辱祖宗的祸患，贾政自然不希望别人知道，王夫人在众人的眼中一直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她也希望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件事是最容易触及王夫人的敏感神经，那几天只要看到有人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就疑神疑鬼地以为他们在谈论此事。王夫人一见宝钗进来，就问她有没有听到金钏儿跳井的事，她还编了个谎言说撵走金钏儿是因为她弄坏了自己的一件东西。显然王夫人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事情的内幕，更不想别人追问金钏儿是因何自杀的，最好是所有的人都像薛宝钗一样，说金钏儿是因为在井边玩耍，不小心失足掉入水井中的。虽然这是自欺欺人，但她宁可相信这才是事实，心里也就少了许多愧疚。
袭人是个聪明人，知道王夫人不想别人知道她的黑暗面，倘若自己对王夫人说宝玉被打是因为贾环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也就相当于知道金钏儿自杀的前后经过。这样子王夫人就会和袭人心存芥蒂，不会那么信任她，更别说给她升职加薪。作为员工还是少知道领导的缺点为好，即便不小心撞见了领导不光彩的事，也最好假装糊涂。就比如葫芦僧了解贾雨村贫贱之时的事，又曾建议他糊涂审案，贾雨村对他有戒心，后来找了罪状安在他头上，把他发配到其他地方去。
三、贾宝玉有悌弟之心，想与贾环和睦相处，王夫人不大喜欢会挑拨主子关系的丫鬟。
贾宝玉虽然与弟弟贾环没有共同语言，玩不到一块去，但他对弟弟还是很和善宽容的。当贾环故意把滚热的蜡灯油推到他脸上，险些烫伤他的眼睛，可是他深明大义，并没有责怪弟弟，还怕弟弟会被贾母责骂，就说是自己烫伤的。脂砚斋点评这个细节道：“玉兄自是悌弟之心性。”当贾宝玉从袭人口中得知自己被打，是因为贾环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话，宝玉并无怨恨贾环之意，只希望他能明白哥哥的苦衷，有一日能悔过自新。
袭人经常服侍贾宝玉，自然了解他的心性，知道他不想丫鬟们说自己弟弟的坏话。而王夫人虽然怨恨几次三番陷害宝玉的赵姨娘和贾环，也想过要报复她们，但同时她也不喜欢那种会挑拨主子关系的丫鬟，比如她撵走芳官的理由就是“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倘若袭人在王夫人的跟前说贾环的坏话，这固然遂了她的报仇心理，也会给王夫人留下一个印象，就是袭人做人不够安分守己。今天她袭人会告发贾环，难保哪一天会调唆宝玉闹事，甚至于会说宝玉坏话。袭人正是了解王夫人的心思，在她面前说话才会很谨慎。
四、袭人要是把贾环告状的事情告诉王夫人，容易使嫡庶之争白热化。
王夫人和赵姨娘明争暗斗由来已久，随着时光流逝，这种矛盾逐渐转移到贾宝玉、贾环身上。一个贾宝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个贾环受到别人的冷落，赵姨娘和贾环对宝玉的嫉恨之心越来越强烈，多次暗中陷害他。王夫人早就觉察到赵姨娘母子不安好心，当宝玉被贾环的蜡灯油烫伤，王夫人痛骂赵姨娘说：“养出这样黑心种子来，也不教训教训！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王夫人熟知大户人家中争权夺利的事，怎会觉察不出赵姨娘母子的动机，她心中积怨已久。如果此时袭人再说起贾环告状的事，害得她的儿子差点被打死，无疑是让她火上浇油。那么，贾府的嫡庶之争就会浮出水面，继续白热化。袭人是谨小慎微的人，怎会做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事来呢？
袭人能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丫鬟一步步升到贾宝玉身边最重要的丫鬟，靠的不仅是心地纯良，忠心事主，还有她聪明机警，处事周到，才得到王夫人、贾宝玉的赏识和器重。她有意隐瞒贾环告状的事，就是她聪明过人的地方，王夫人说她和麝月“笨笨的倒好”，其实她这是大智若愚。贾宝玉挨打受伤后，薛宝钗嘱咐袭人说：“（宝玉）要想什么吃的玩的，你悄悄的往我那里只管取去，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了，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薛宝钗也是劝袭人别去管闲事，有些不该说的话最好不要说，以免吃亏。都说袭为钗副，袭人在为人处世方面有宝钗之风，事事考虑周全，才会在人际关系复杂的贾府中保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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