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明清“下马宴”和“上马宴”,聊聊明清和朝鲜的关系

导读

明清时期中朝使团往来频繁关系密切,在相互交往过程中,形成了某些成文和不成文的规定。“下马宴”和“上马宴”就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例子。这个规定形成于明朝初年,后为清朝所继承前后延续 500余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朝关系的稳定性。

浅析明清“下马宴”和“上马宴”,聊聊明清和朝鲜的关系

明清时期朝鲜使团入境以后,根据当时的外交礼仪,无论中央政府还是地方政府都要给予 “筵宴”招待。其中有些是随意性的:如皇帝赐宴。有些则是规定性的:比如“下马宴”和“上马宴” 。

就后者而言,作为一种制度和惯例从明朝到清朝实行了五百多年,其自身也发生了某些变化。

一、明朝时期的“下马宴”和“上马宴”

所谓“下马宴”是指朝廷专为迎接朝鲜使团所举行的宴会有接风洗尘的意思。相对于此 “上马宴”是指朝廷专为送别朝鲜使团所举行的宴会,有一路顺风的寓意。但必须加以说明的是无论“下马宴” 还是“上马宴”都是朝鲜人的说法,在明清会典中并没有相同的词汇。而且在朝鲜人所说的“下马宴”和“上马宴”也有广义和狭义之分。

裴三益《朝天录》记载:万历十五年 (1587)作者作为陈谢使前往北京渡鸭绿江时,前义州地方官在义州官署为其举行“下马宴” ,几天后又在鸭绿江边点军亭为其举行“上马宴”

浅析明清“下马宴”和“上马宴”,聊聊明清和朝鲜的关系

这里所提到的“下马宴”和“上马宴”就是广义的“下马宴”和“上马宴”。而我们所要研究的则是狭义的“下马宴”和“上马宴”。

明朝的“下马宴”和“上马宴”始于何时很难确定,其原因主要在于嘉靖之前存世的朝鲜汉文 使行录较少,但我们仍然能从有限的记载中发现某些迹象,如权近的《奉使录》:洪武二十二年 (1389)权近奉命出使金陵,在金陵曾有《奉天殿朝见后赐宴于会同馆》诗:

“金门辟,千官玉佩齐,轩墀仙仗集,宫殿瑞云低,帝泽论肌洽,伶才夺眼迷,赐宴那避酒,兀兀醉如泥”

另有《初八日进谢赐宴仍辞》诗:

“晓随群入金门,咫尺天威望至尊,风送炉烟香满殿,云移仙仗日临轩。公堂赐宴恩难谢,禁陛辞归语更温”

诗中有几点与后来“下马宴”和“上马宴”相合:一是赐宴的地点在会同馆。二是有乐舞表演。三是公堂赐宴模式化。

由此看来这应是较早的“下马宴”和“上马宴” 。

据《大明会典》记载:

明朝初年凡使团到京,皇帝往往在宫中赐宴,洪武二年(1369)改为使团到宫中朝见后,回到会同馆参宴。由礼部主持。永乐以后,凡外国朝贡钦命宦官与文武大臣或学士等待宴,朝鲜使臣则明文规定由礼部官员待宴。

《大明会典》还记载:凡有藩国进贡,按例钦赐筵宴一二次。朝鲜筵宴二次,每次筵宴礼部要先确定筵宴日期,奏请大臣一员待宴。然后命光禄寺备办酒席,会同馆准备场地。教坊司提供乐舞,鸿胪寺安排通事及鸣赞供事,仪制司为每位赴宴者准备一枝宴花。如果使臣数多分为两日进行,如果遇到禁屠斋戒等事,推移三四日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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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会同馆赐宴之事始于洪武二年(1369) ,赐宴时各司的职责和分工也应同时形成。但为朝鲜使团二次设宴,即“下马宴” 和“上马宴” 的规定可能要晚于这个时间。因为皇帝赐宴对使臣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如果有“下马宴”和“上马宴”之说,肯定会在«朝天录»中有所反映。

洪武二十七年(1394)四月明朝“更定藩国朝贡仪” ,对原来的某些规定进行调整、但这次也没有确定“下马宴”和“上马宴”。因为朝鲜使臣李詹,建文年间曾两次前往南京,往返路上他留下很多诗作。包括南京城内的一些活动,但却没有提到赐宴之事。如果有两次赐宴必定会在其诗作中有所反映。

到永乐时期,特别是迁都北京以后因为“朝鲜益近”,可能就在这个时候 “下马宴”和“上马宴”制度形成了。嘉靖以后《朝天录》对“下马宴”和“上马宴” 记载增多,对这些材料略加整理,有利于我们对“下马宴”和“上马宴”整个发展过程的清晰了解。

嘉靖十二年(1533)皇太子诞生朝鲜政府,派遣进贺使团前往北京。苏世让在《阳谷赴京日 记》中记载了“下马宴”和“上马宴”的情况:嘉靖十三年(1534)闰二月十三,明朝政府在玉河馆设 “下马宴”。押宴官员为太监黄锦和礼部尚书夏言 。

“押宴太监黄锦礼部尚书夏言乘轿入来,即于阶前拱立。迎入精膳司员外郎毛□、亦来序班等,引立阶上行向阙五拜,又进尚书前行再拜,礼后各就位设宴。备呈杂戏行七爵乃罢,又行向阙拜而退,太监先出尚书次出”

十余天后的闰二月二十六举行“上马宴”:

“赴上马宴于会同馆,夏尚书及太监麦福承命押宴,仪如下马宴”

嘉靖十六年(1537)朝鲜进贺圣节使到达北京后,九月初六明朝政府为其举行“下马宴” 。此类记载还有许多,不一一而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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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年(1574)朝鲜贺圣节使团前往北京,同年八月十六明朝政府在会同馆为其举行 “下马宴” 。据赵宪«朝天日记»记载:这次押宴的官员是礼部尚书万士和

“初坐东廊,提督送茶,俄有光禄少卿来视,设馔,提督迎揖于堂檐下序,班等祗迎送于月台下,将出,郎中等相列立于而揖,送至乘马处(大门内庭中)又三揖,以让请入….下庭中向阙一拜三叩头.又再拜于尚书而退….尚书让而乘则郎中揖尚书微揖”

八月二十六在会同馆举行“上马宴”.押宴官员仍然是礼部尚书万士和。

据赵宪«朝天日记»记载:

“他外国则只有下马一宴,而我国使臣则别设两宴以慰之。其见宠厚如此….故以皇朝之圣制,亦因而不改.岂非厥典而也哉,只知以此为娱”

万历三十二年(1604)有朝鲜使臣对“下马宴”和“上马宴”做过总结:

“宴有上下马宴,下马宴于到馆六七日内行,上马宴于临行五六日间行.”

后金占领辽东以后,朝鲜使团过海前往北京。 “下马宴” 和“上马宴” 照常举行,天启四年 (1624)朝鲜奏闻使团到达北京。明朝政府为其举行“下马宴”和“上马宴”。据李民宬«癸亥朝天 录»记载:

天启四年(1624) 二月十一日领“下马宴”“朝以吉服,诣会同馆。尚书林尧俞押宴,亦吉服入,就阙牌前西向立…尚书命阅视馔品,极示优厚,七勺而罢”

直到崇祯九年(1636),金育等出使明朝,第二年返回。据其《潜谷朝天日录》记载由于清朝进攻,朝鲜并迫使其投降。国难之中没法举行上下马宴,故折银56两免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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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朝鲜使团最后一次出使明朝,作为礼仪制度而言,明代不同时期举行的 “下马宴” 和“上马宴” 有如下几点是共通的:

第一:前来押宴的均为礼部尚书,即主管明朝外交活动的最高长官,而且万历之前还有皇帝身边的大宦官参与押宴,可见明朝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第二:仪式中都要拜阙,有的是龙亭,有的是牌位,明确表示宴会为皇帝御赐的特点。

第三:因为特殊原因可以“免宴”。但“免宴”的银两可以带走。这就是所谓的“折宴” 。

第四:从食品到歌舞都安排得非常周到,体现主人积极维护双方关系的良苦用心。

总的来说无论是 “下马宴”还是“上马宴”从始至终都贯穿着儒学的礼制精神,有明一代朝鲜使团进入中国,除了在北京会同馆举行“下马宴”和“上马宴”招待之外,按照明朝政府的规定,回还之时经过重要的行政中心要“茶饭管待”。允许总兵、三司、府卫正官二三员陪同。比如宣德三年(1428)朝鲜使团回国,路经永平府由永平府加以宴请,而经过辽东的时候宴请的机会就更多。

二、清朝入关前的“下马宴”和“上马宴”

清朝在入关之前与朝鲜多有交往,双方使臣往来频繁。设宴款待亦属常事。虽这个时期也有 下马宴和上马宴之称,但这并不是制度化意义上的“下马宴”和“上马宴”, 而制度化的“下马 宴”和“上马宴”则要从崇德元年(1636)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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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清朝与朝鲜正式确立起宗藩关系,据《大清会典事例》记载:崇德元年(1636)清朝政府规定:朝鲜国贡使至东京(辽阳东京城)宴请一次,至盛京礼部宴请一次,在朝鲜馆宴请一次, 回至东京宴请一次,总共宴请4 次.

“清人来报我国,使行初十日渡江,满月介求见宰臣,问中朝待我使之礼,宰臣援例以答” 《昭显沈阳日记》就是说,从此清朝统治者要按照明朝的仪式来接待朝鲜使团。当然也包括“下马宴” 和 “上马宴”了。

三、清朝入关后的“下马宴”和“上马宴”

清朝入关以后完全沿袭明朝的制度,特别在处理与朝鲜关系的问题上更是如此。

顺治初年,朝鲜国王往往派遣与清朝有密切关系的王子出使,如麟坪大君李渲就曾出使北京,为此清朝政府于顺治元年(1644)特别规定:

“朝鲜王弟来朝,差礼部司官、光禄寺官往山海关迎接,燕一次。遣侍郎往三河县迎接,燕一次。到京日遣尚书在馆,燕一次,朝见毕赐恩燕一次,在部燕二次,在馆燕二次,回日饯送筵燕与来时同”

同年规定:

“凡朝鲜差来正副使至山海关,驻防官陪燕一次,到京朝见后在部燕一次,回日燕一次,饯送筵燕与来时同,其领时宪书赍咨官,在部燕一次”

《大清会典事例》最后修订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这说明如上记载“下马宴”和“上马宴”这种仪式在顺治初年被重新强调,后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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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清代的“下马宴”和“上马宴”与明代还是有些区别。特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仪式自身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顺治六年(1649)朝鲜谢恩使团到达北京,五月十七清朝政府在礼部为朝鲜使团设“下马宴”。“尚书曹姓汉人押宴,见吾冠带,凝泪满眶,此人早有重望,曾在皇明之朝为礼部尚书,见时事日非,辞职归家,清人闻有名望,招致任用云”

这里只提到由汉尚书曹某主持“下马宴”。但“下马宴” 和“ 上马宴”具体仪式如何却只字未提。

康熙七年(1668)朝鲜使团到达北京,但迟迟未行下马宴,行期没法确定。在朝鲜使臣屡屡催 问下,最后举行“下马宴”:

“使臣们穿上朝服,前往礼部,汉尚书郝惟讷押宴。首先向北行拜阙礼,然后入席。尚书西向坐,使臣们南向旁坐。员役在臣等之后重行,行茶后,进馔,献酒三杯后又起就阶,上拜后相揖罢归”

四天后举行“上马宴”,礼部侍郎至馆舍举行“上马宴”:

使臣等“出中门外,揖入就西庭。北向叩拜,引至中堂分宾主而坐,礼官坐东,臣等坐西,员役堂上坐臣等后,其余坐庭西,以地窄,故宴毕就庭又北向叩拜揖,送至中门外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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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诸多《燕行录》的记载来看,清朝延续了明朝下马宴和上马宴的传统,但也些区别。如明朝无论下马宴和上马宴都在会同馆举行。而清朝下马宴在礼部举行,而上马宴则在使团驻地馆舍举行。筵宴的主席俗称押宴,明朝一般是由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担任,但多数情况下,宦官也要参与。

但清朝比较固定,下马宴一般由礼部尚书主持,有时用礼部侍郎,但这样的情况很少。而上马宴一般都由礼部侍郎主持,但是有时也有特例。据权以镇《癸巳燕行日记》记 载:雍正二年(1724)在礼部为朝鲜使团举行下马宴。押宴竟然是所谓“十二王”。朝鲜使臣在这里提到的十二王就是雍正皇帝的十二弟履郡王允祹,当时负责礼部事务。

“王主壁东向坐,使臣坐其右南向,通官侍立王左,我行员役坐使臣后,受馔ꎬ宾主相距不数尺,宴床极丰侈,器皆叠,”宴罢回馆,当行“上马宴”

此外清代与明代在礼部举行的下马宴上也存在差别,礼部下马宴”要有望阙礼、见堂礼、宴礼、谢恩礼、别堂礼。望阙礼要在入座前举行,也就是先给皇帝叩头,代替御座的有所谓的 “龙亭”,没有“龙亭”就设皇帝牌位,如果没有牌位就向北方行礼。

尚书在前,使臣在后,面向阙位站好,在赞礼官的口号声中行三跪九叩头礼。注意,明朝望阙礼是一跪三叩头,行完望阙礼后,要行见堂礼。见堂礼就是使臣向押宴官(礼部尚书或侍郎)行礼,规范的见堂礼是一跪三叩头,但“上马宴” 免见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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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礼的流程大略是入座、行茶、上菜、行茶、上馔、上羊肉、进酒、撤膳。礼制文化对座次很讲究。就下马宴而言,一般情况,尚书或侍郎座位在东,郎官等座位在其后,使臣座位在西,面向尚书或侍郎。其他官员的座位在其后,仆人座位在庭中,也就是院子里。入座以后行茶一杯。 然后是上菜馔。

无论下马宴还是上马宴,菜肴都是非常丰盛的。以致有的使臣在描写其丰盛程度时,直接把其称为盛桌。一般情况下是“酒三巡”后结束筵宴,离开桌子。以后的首要事情是再行望阙礼,仍然是三拜九叩头以表谢恩。然后是谢堂礼,此礼有时可免,这要看押宴官的态度。最后使团离开礼部,返回其驻地。

任何一种规定,行之年久都有向形式化发展的趋向。为外交使团举行的筵宴也是如此,最初使团刚到北京,礼部即为其举行下马宴,一个月后礼部再为其举行上马宴。基本符合下马宴和上马宴设置的初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使团到达北京以后迟迟不举行下马宴。直到要离京前才做这件事情,数天后再举行上马宴,使团就离京了。

故礼部通知举行下马宴,实际成为批准使团离京的一种信号。这种做法已经背离了举行下马宴的初衷。从现存文献看,这种情况可能在康熙初年就已出现。经过一段时间,下马宴往往安排在离京前,午门受赏后举行。即上午到午门受赏,午间到礼部参下马宴,晚上有时是在使团住处举行上马宴。也就是说下马宴与上马宴在同一天举行。

最早下马宴和上马宴同一天举行的记载。出现在赵荣福的«燕行录»中,康熙五十一年 (1712)朝鲜使团驻在智化寺,六月初五到午门领赏,然后到礼部行下马宴。这次由礼部侍郎王顼蛉押宴。后来又有下马宴和上马宴分开进行的例子,但这样的情况很少,绝大多数情况是把两宴合并到一天举行。朝鲜使团出使中国例有上下马宴。但有时出现特殊情况,不能举行筵宴就得“免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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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三年(1798),朝鲜使团到达北京,恰巧赶上太上皇乾隆皇帝逝世。国家大丧自然免宴,但却采取了变通办法,由内务府施赏鹿5首、熊5首、山猪3首、獐3首、野鸡20首、大生鲜3尾,小生鲜20尾,鹿古鹿尾各10尾等.

一般来说,礼部为朝鲜使团举行筵宴,特别在礼部举行下马宴,参加者只有朝鲜使团的成员。但有时也有例外,如与琉球使团一起赴礼部参加下马宴等。

乾隆五十八年(1719),朝鲜冬至兼谢恩使团到达北京,次年正月二十四前往礼部接受上马宴,关于这次筵宴,朝鲜使臣李在学曾记述说:前往礼部参宴的有朝鲜正使、副使、书状官以及从人57人,礼部押宴官是礼部侍郎多永武,宴会内容和仪式与其它年份的“下马宴”和“上马宴”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在座的还有琉球使团。

结语

下马宴、上马宴都属于国宴性质,其场所和仪式非常严肃的。本文通过有关的中国文献和朝鲜汉文文献,对明清二朝下马宴和上马宴的相关问题进行了梳理。

作为礼仪制度下马宴、上马宴实行了五个多世纪,从明朝到清朝其基本原则和操作程序,没有大的变化,可见明清与朝鲜之间关系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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