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李叔同:红尘里的翩翩公子,佛门中的寂寂高僧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首流传广泛的《送别歌》,是李叔同填词的经典名曲,被选作《早春二月》的插曲和《城南旧事》主题曲之后,更是广为传唱经久不衰。

《送别歌》只是李叔同在音乐领域的成就之一。

弘一法师李叔同:红尘里的翩翩公子,佛门中的寂寂高僧

近现代文化史上,李叔同是个公认的奇才和通才,他精通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绘画,在多个领域,开近现代文化艺术之先河。

他是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的中国人;

他是第一个开设裸体写生的教师;

他是中国油画的鼻祖;

他是中国话剧的奠基人;

他是近代著名书法家;

他是西泠印社的早期成员,领风气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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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桃李满天下,培养出丰子恺、刘质平、潘天寿等著名艺术家;

他被尊为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他的一生,曾经是豪富之家的少爷,凭着一身诗词才情,成为十里洋场的翩翩公子;也曾留学日本,学习西方先进的绘画和音乐艺术;回到满目疮痍的祖国,他为人师表,做了学子的摆渡人;最终却皈依佛门,青灯伴只影,从绚烂走向恬淡。

综观李叔同的生命历程,他做翩翩公子时有“真性情”;用一身艺术修为成就“真名士”;遁入空门,精研佛法,修成“真高僧”。他的一生,是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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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津门宠儿和沪上洋场的翩翩公子

天津官商李世珍经营私盐买卖,家财丰厚,子嗣却有些寥落,他一直行善积德,信奉佛教,人称“李善人”。68岁时,19岁的侧夫人王氏给他生了一个男婴,李世珍欣喜万分,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义,给新生儿取名文涛,字叔同,乳名成蹊。

叔同5岁,李世珍患病离世。

长兄如父。他7岁就跟随二哥李文熙诵读《三字经》《百家姓》等开蒙;13岁就已熟读《四书》、《孟子》、《古文观止》,同时学习篆书临摹碑帖。严格的教育和刻苦的努力,再加上天赋,李叔同的才华很快得到了有识之士的肯定与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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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他15岁时,就写出了“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这样与年龄不符的人生了悟。

母亲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言传身教,以及古代儒家文化对“士”的修身培养,李叔同在人格和学问修养上,奠定了深厚的儒家入世和救世济民观。

1897年,18岁的李叔同遵从母亲和二哥的意思,和长他两岁的茶商俞家小姐成亲。婚后不久,李叔同就找个借口,携母亲和妻子,远赴上海。

李家在上海开有钱号,足够一大家子生计开销,没有生活的压力,也没有大家庭的束缚,后来李叔同回忆:“我从二十岁到二十六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

于他而言,幸福的定义,是找寻到了真正的自己和做内心最想做的事。

他以诗词“名列第一“的成绩,加入文学团体”城南文社“;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文友结成金兰之好”天涯五友“,互相唱和,共同切磋;结识上海书画界名流,组织”海上书画公会“;他化名李庐,自费刊印《李庐印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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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在《为青年说弘一法师》中,曾写道:

我曾在照片中看见过当时在上海的他:丝绒碗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真是当时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

李叔同快速融入了上海文化圈,以诗文和书画闻名十里洋场。

1901年,李叔同化名“李广平“,怀着满腔报国之愿,考入南洋公学(今上海交通大学前身),在蔡元培先生的引导下,欲”修筑祖国与国际的桥梁“。

他在南洋公学的最大收获,是放下封建大家庭出来的士子身段,和进步青年一道,将自己的时间、才学、精力都投入到唤醒民众、救国兴邦的事业中去,完成了人生价值观的第一次转变。

心随命动,风雨飘摇的环境中,人间处处是天涯。

身随心走,命运的安排自有深意,差一步都不会迎来属于自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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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世上最爱他的那个人走了:母丧之伤

一个人的思想和际遇,都会因外界的影响而产生变化,这种影响,往往来自于某个特别的人。

1905年,年仅46岁的王太夫人——李叔同的亲生母亲病逝,他感受着母亲灵魂的离世,以无以复加的痛哭来挽留。然而,这一世的相依为命和恋恋不舍,都再也没有机会说给谁听。

来沪的时候,踌躇满志,有母有妻;而远归津门时,只有他携着妻儿扶灵归家。

他为母亲举办了新式的追悼会,免除一切旧式规矩。灵前,他弹起钢琴,唱着自己填词作曲的《梦》,哀哀悼母。

失去慈母的护佑,那个世上最爱自己的人,走了;往后余生,“就是不断地悲哀与忧愁”。

李叔同更名李哀,感叹自己的“幸福时期已过“,也表示对母亲离世的哀痛。秋天,他东渡日本,开启了长达五年的留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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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前,他填了一首《金缕曲·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表达了他的心迹: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山河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哪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词中炽热的赤子之心和报国之志,有岳飞《满江红》之风,蕴涵着李叔同身上为理想、为民众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澎湃激情。

03. 五年日本求学:青年学生成为“民国艺术之父”

在东京的日子里,没有亲人,没有友人,他终归是寂寞的。拿起笔,笔端流淌出绘画与旋律,他独自创办了《音乐小杂志》,来做心灵的慰籍。

这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本音乐杂志,内容却不仅限于音乐,还有美术、诗词、杂感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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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年秋天,日本东京上野美术学校西画科迎来了一位新的留学生,他:

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手杖)、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睛夹在鼻梁上,竟活像一个西洋人。

和艺术一起抵达的,还有爱情。

李叔同邂逅了一个像樱花一样纯洁、痴情的日本姑娘,他叫她雪子。

雪子先是做他的绘画模特,后来,就像罗丹和卡米尔一样,他们成了情侣,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冬天,李叔同和曾孝谷在东京发起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新剧表演团体“春柳社“。

次年二月,春柳社公演了两幕话剧《茶花女遗事》(取材于小仲马的《茶花女》),饰演茶花女玛格丽特的,是李叔同。

玛格丽特的披肩长卷发和白色上衣、曳地长裙,都是他自己出资购买的,甚至,为了呈现女性纤细的腰肢,他还特意饿了几天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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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租来的屋子里,剃去小胡子,涂上胭脂,戴上披肩长发,右手扶着不赢一握的细腰,对着镜中的美女,悲伤落泪,盈盈浅笑,连走路都迈着细碎步,演着演着,好像他已幻化成玛格丽特,风情无限的茶花女就是他。

所谓大师,就是以超凡的智慧与魄力,开辟一条新的路,引领人们进入崭新的天地。

这次演出,得到了日本戏剧界权威松居松翁的赞赏,他发表评论说“尤其是李君(叔同)的优美婉丽,绝非日本的俳优所能比拟。

《茶花女遗事》演出结束后,得到千余元收入,李叔同全部寄回祖国,赈济受灾的民众。

后来,他又出演了《黑奴吁天录》里摇曳生姿的爱美柳夫人,《生相怜》和《画家与其妹》中低眉含羞的少女。直到春柳社的活动被迫中止。

1911年3月,李叔同从上野美术学校毕业。

从哪里来,终归还要回到哪里去;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佳人在侧。

这是生命的馈赠,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一切馈赠皆要偿还,而他,还有能力还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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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注定被辜负的两个女人:等待游子

归国后第一站,是上海。

李叔同并没有把日本妻子带回天津,他在上海安顿了她,然后,只身回到天津。

豪门公子,似乎都有一种天生的本领:一个人,两个家,李叔同没有丝毫不适,不适的是两个爱着他的女人。

除夕前,李叔同执意要走,一妻二子,挽留不住他的游子之心。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直到离世,他都没有再回来过。

人生有太多的岔路口,不论向左还是向右,命运早已设定好了轨迹;世间所有的纠结与纷争,最后也终将尘埃落定。

只是,破茧而出的蝶,看不清等待它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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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李叔同在上海城东女中任教,不久,还参加了当时的文学团体“南社“,并在社刊《太平洋报》中负责编辑副刊。

主持《太平洋报》副刊时,报上的文字与图画,大半都是他写和画的,他还做了很多创新,包括图文并茂,图画进报;提倡书法,首倡新式广告画。

因为经营不善,《太平洋报》在秋天停刊。

这年八月,李叔同应经亨颐校长的邀请前往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任教,担任图画手工科教员,开始他一生中最长一段时间的执教生涯。

05.六年执教:尘缘中渡人,禅房里渡己

他一直在雾霭中摸索,在丛林中行走。

不停地换名字,只因心神不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和夏丏尊在西湖湖心亭喝茶品菱。李叔同郁郁寡欢,爱情是镜中花,艺术已是水中月,心托何处?

夏丏尊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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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站上三尺讲台,要成为渡人之人。丰子恺在《怀李叔同先生》中说他:

漂亮的洋装不穿了,却换上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底鞋子。金丝边眼镜也换了黑的钢丝边眼睛。他是一个修养很深的美术家,所以对于仪表很讲究,虽然布衣,却很称身,常常整洁。他穿布衣,全无穷相,而且另具一种朴素的美。

音乐教室中,居中放着两架钢琴,四周摆放着五十多架风琴。

这是他来任教之前就谈好的条件:

同学出去要教唱歌,不会弹琴不行。教授时间有限,练习全在课外,你难办到,我怕难以遵命。

他向来如此认真。他本该活在艺术世界里,尽情挥洒自己的才情,在现实面前,只得缴械投降,做了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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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一直遥远,他记着一个“真”字,要做就做到最好。

他教绘画,带学生去室外写生;室内临摹,他带来裸体男模特,开创了第一堂人体写生课。

学生编的《木版画集》中,收录了李叔同一幅人像木刻作品,美术家毕克官先生评价说:“李叔同是中国现代版画艺术最早的作者和倡导者。

因为酷爱书法篆刻,他成立了“乐石社”,还加入著名的西泠印社。

第二年,他又接到了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邀请函,担任图画与音乐教员,南京和杭州两头跑。他培养出了丰子恺和刘质平这样的优秀弟子,一个继承他的美术衣钵,一个成为音乐人才。

他时时感到疲惫不堪,却不能休息。上海的雪子和天津的俞氏,都等着他的薪水过活;刘质平家境贫寒,需要他资助留学。

他不得不算了一笔账:

每月收入薪水105元。上海家用40元,天津家用25元;自己食用10元,零用5元、应酬费买物添衣费5元。余下20元可做刘君学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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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份花销单,李叔同的心从来不曾自由过。

艺术的理想,如戴着镣铐起舞的舞者。

还有国家和时局的动荡不安,看不到路在何方。他思虑万千,时常彻夜难眠,患上了神经衰弱症。

1916年11月,他有一个机缘,到杭州虎跑寺断食,试图治疗神经衰弱。二十一天断食结束,他步履轻盈,内心澄澈,自觉获得重生。

艺术的极致是返璞归真,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为自己取别名“李婴“,过几日,又在日记中写下”李欣“,来表达欢愉欣悦之情。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开始绽出万丈光芒。他对人生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静悟到另一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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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他利用寒暑假时间,多次到虎跑寺静修。

1918年8月,安排好俗世的一应事物,19日,传说是大势至菩萨的诞辰,李叔同在虎跑寺拜了悟法师为师,皈依三宝,法名演音,法号弘一。

尘世的路,已然淡去;修行的路,徐徐展开。

弘一法师,以心做桨,渡入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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