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凉面记忆


魏新:凉面记忆


在没有大棚的年代,所有的蔬菜都按季节的顺序生长。如果胡萝卜爱上香椿,就要苦等一个冬天,才能在自己衰老时与其相逢。然而,香椿芽更喜欢鲜嫩的黄瓜,所以宁可把自己腌起来,等待夏日的到来。偏偏,在上一个秋天就已经成熟的芝麻磨成了酱,要把它们全部覆盖。大蒜也不甘寂寞,粉身碎骨也要去见证它们的爱情。然后,它们纠缠一起,请陈年的老醋做主。这时候,热气腾腾的面条从锅里赶来,目睹这一切,大惊,跳入凉水中,再出来,已心灰意冷。然而,它们的相会却成就了人间佳话。

故事的名字叫做:凉面。

我爱吃的凉面,没有爱情,有四季,筷子一扒拉,全是光阴。

凉面的历史也颇为悠久,至少可以追溯到杜甫笔下的“冷淘”。不过,杜子美吃的凉面,是用槐叶为卤: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敷……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

槐叶的味道我没有尝试过,但确实是可以食用的,并可以入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那场蔓延新中国的饥荒中,槐叶是极佳的食物,长出来就被抢空,很多地方连槐树皮都被揭去果腹。

魏新:凉面记忆


也有人说,凉面源于武则天,她未入宫之前,与情人吃山西面时烫伤了舌头,于是两人便研究出凉面的新吃法。这肯定是没什么来头的八卦,还不如杨贵妃吃荔枝更可信,但是,给民间美食找一个宫廷的出处,似乎就能使其更名正言顺,也是一个难以脱俗的套路了。

或许,真实的凉面产生过程更接近于百姓生活。一户人家,在新麦下来的时候,煮了一大锅面条,在他们吃之个肚圆后,发现还剩一些在汤里。众所周知,在传统的经济模式中,浪费是可耻的行为,并且,大多数人也不具备能去可耻的条件,如何利用这些慢慢变凉的面条,是再煮,变成下顿的一锅粥,还是寻找另外的处理加工方式?于是,通过随手可以找到的材料下,加上简单的搭配,凉面应运而生。

就像很多人,所获得的一些惊艳的成就,其实都是努力中的偶然,仅此而已。

凉面之所以普及传世,也和其廉价有关,可以用最少的钱,填饱肚子,这一点今天看来似乎无关紧要,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却有过难以抹灭的记忆。

十几年前,我在县城的一个哥们开了家琴行,那时整个县城只有一家琴行,虽然垄断,但是惨淡,或许,正是因为惨淡才得以垄断。在他垄断了县城的惨淡时,自己的人生也颇为惨淡,有一次,他和琴行一位兄弟两人兜里只剩下一块多钱,为了吃饭,两个人用一块钱买挂面,剩下的几毛钱买黄瓜,步行两公里回家,切成丝;从咸菜缸中捞出一根腌过的胡萝卜,切成丁;再捞出几条腌过的香椿,也切成丁;再从炉灰边扒拉出两头蒜,捣成泥,和麻汁混合在一起,浇在下好的面条上,饱食一顿凉面。

后来,那个兄弟去了西安,在酒吧驻唱了一阵子,也开了琴行,结了婚。我这个哥们在县城的琴行也渐渐步入正轨,虽然县城有了好几家琴行,但终归脱离了当初的惨淡。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机会,共同吃上一锅凉面,虽然里面只有黄瓜。

凉面,也是面条的青春。炝锅打卤或者炸酱,是面条丰富多彩的中年。老年,或许就像南方的烂糊面,松软养胃,不再雄心勃勃,不再坚挺笔直,完全顺其自然了。

这么说,还真有点怀念凉面。事实上,凉面根本不用怀念,因为随时可以吃到。在烈日灼心也灼胃的日子里,炎热几乎灭掉了人们所有的胃口,还好有凉面,一条一条,顺滑清爽,给胃口也冲了个冷水澡,一下就激灵起来了。

凉面开胃,容易吃多,导致胃胀。如青春美好,却容易透支;爱情动人,却不可贪婪。

爱吃凉面的人都有感受,凉面最值得留恋的,是吃完面后,碗里所剩的那口汤,带着蒜味、麻汁味、清新的蔬菜味以及陈俨的咸菜味,这种复杂的味道几乎浓缩了凉面的所有精髓,就像是对青春的回忆,远比青春本身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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