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當你回返人間，於漫長的旅途後安歇；”第三個幽靈隨在第二個之說，“記住我吧，我就是比婀。錫耶納造了我，馬雷馬毀了我，訂婚後用他的戒指娶了我的人對此清清楚楚。”
——但丁《神曲·煉獄》
但丁的這幾句詩句，促成了一部偉大作品的產生，那便是被譽為“英國最會講故事的小說家”的毛姆所作的《面紗》。故事以中國香港和內陸為背景，曾三度被改編為電影，是毛姆重要的長篇小說代表作。
故事的主人公凱蒂，出於年齡和家庭壓力，嫁給了一個自己並不中意的體面丈夫沃爾特。婚後她遇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查理，與之在家偷情時臥室的門把手轉動，卻再沒有任何聲音。一個關於愛與背叛，報復與救贖的故事就此展開。
毛姆擅長描摹人性，無論是作品《月亮與六便士》、《刀鋒》，以及成名作《人性的枷鎖》等，從字裡行間都能看到一個作家關於人性最深刻的思考。或許正是如此，當每一個個性格鮮明熱烈的人從毛姆的故事裡走出來，就像一幕舞臺劇，讓人驚覺故事本身是多麼迷人。
這部《面紗》尤其如此，整個故事一氣呵成，情節精美跌宕，把婚戀裡的不同狀態巧妙地融合。它不只是在講一個人的救贖，也不是單純地講述一個俗套的三角戀劇情，更是細緻生動地描繪婚姻這座圍城裡外的生活百態，揭示不同的感情形態，以及對人性的複雜做冷靜而徹底的剖析。
一、無愛的婚姻是各取所需，金玉其外卻敗絮其中
- 1.凱蒂和丈夫沃爾特
出生在律師家庭的凱蒂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從小她的媽媽便將她向社交名媛培養，為的是有朝一日讓她通過婚姻飛黃騰達。在這種家庭氛圍中長大的凱蒂，一門心思想嫁個如意郎君。
她出落得美麗動人，身邊不乏追求者，卻一直沒有合適的結婚對象，這一拖就到了25歲。“老姑娘”凱蒂深受母親的嫌棄，同伴們都已經結婚生子，連遠不如她美貌聰明的16歲的妹妹也許配給了伯爵之子。
此時木訥寡言的沃爾特向她表白了，他一直狂熱地愛著凱蒂，不過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細菌學家，凱蒂甚至從未把他放在眼裡。在沒有更好的選擇的情況下，凱蒂只好答應了沃爾特的求婚。
這本來就是一場依附型的婚姻。凱蒂為的是擺脫家庭的桎梏，擺脫別人的冷言冷語，不讓別人嘲諷自己的難堪。而這場婚姻的狀態是將就，沃爾特因為愛而將就凱蒂的俗氣，凱蒂因為現實的無奈而將就著過毫無生氣的日子。
兩人的婚姻悲劇，既是凱蒂的人生悲劇，更是當時時代背景下萬千女性的悲劇。
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闡述的一樣：
“將女人確定為他者的男人，會發現女人扮演了同謀的角色。這樣，女人並不要求成為主體，因為女人沒有成為主體的具體辦法，因為女人感受到與男人相連的必要聯繫，而不再提出相互性，還因為女人往往樂於擔當他者的角色。”
凱蒂必須依賴一個男人來讓自己看起來體面，她以為一個女人最大的成功就是嫁給一個好男人，把婚姻當成自己顯耀人前的資本。
由於自我意識的或缺，凱蒂不知道自己內心真正要的是什麼，只一味地追逐幻想中的真愛和理想的生活，這是她的原生家庭帶來的人格缺陷，也是她婚姻破滅的根本原因。
“天下之事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離”，凱蒂的出軌使得沃爾特內心最後的期望破碎了，他心目中精美的瓷娃娃破碎了。凱蒂無視自己的愛，被人騙得團團轉還堅信是真愛，沃爾特被她的輕浮、庸俗和愚蠢傷透了心。
他無法原諒自己曾經那麼愛她，便不動聲色地實施報復。疫區之行，沃爾特以一種近乎無情也不可理喻的方式，向出軌的妻子無聲地宣戰，也是對自己無力抵抗的命運做最後的一搏。
因為愛，他包容她的一切。因為破碎，他一心求死。單方面付出的愛，可以架起一樁空洞的婚姻，可是在任何風吹草動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
凱蒂在尋求和解的路上找到真正的自我，也意外得到靈魂的救贖。尋找真正的“道”，這是毛姆作品一貫的主題，《面紗》中以女性化的角度，又是另外一種既深刻又細膩的體驗。
- 2.查理與妻子多蘿西
凱蒂出軌的情人是查理，一個在香港有頭有臉的助理輔政司，他幽默風趣，風度翩翩，有一個好妻子，也有可愛的孩子。
只是在多年的磨合後，查理與妻子多蘿西已經沒有了生活的激情，更談不上愛情。多蘿西是查理的賢內助，他們兩人像朋友一樣共同生活，為了孩子和家庭而習慣性地維繫婚姻，直到堅守這段婚姻的形式成為一種本能。
天性風流的查理在外面拈花惹草，多蘿西向來睜隻眼閉隻眼，她知道查理離不開自己，就更不把那些女人放在眼裡。
查理是個事業心很重的男人，他需要一個賢惠的妻子打點一切，也絕不會蠢蛋給自己的婚姻留下汙點。多蘿西是當他妻子最好的人選，她有教養，對丈夫關心體貼，世故又不計較。
毛姆毫不掩飾地刻畫查理的自私和濫情，查理與多蘿西之間的婚姻，像一盆清水，既沒有熱愛，又不會分開。搭夥過日子，彼此達成心照不宣的共識，互相依賴，互相支持，卻唯獨沒有對婚姻的忠誠和熱情。
反而是這樣的婚姻，在當時的社會形態下堅不可摧。揭露這段婚姻的畸形和貌合神離，所謂牢靠的婚姻是多麼大的諷刺！當婚姻脫離了婚姻本來的責任和虔誠，反而獲得所謂的讓人豔羨的美滿，讀來讓人背脊發涼。
在這樣一段很表面的婚姻裡，查理和多蘿西不去問愛與婚姻的真諦，而是在世俗的漩渦中浮沉，即使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心靈的麻木卻無法拯救。這是毛姆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二、婚外之愛是霧裡看花，美而不實際
凱蒂受夠了自己那無趣的丈夫沃爾特，畢竟他完全不是凱蒂喜歡的類型，她熱衷的事情讓凱蒂覺得無聊，而凱蒂熱衷的話題，沃爾特又毫不關心。
在婚姻裡凱蒂是寂寞的，她的愛如同她心裡的話語一般無處宣洩，沃爾特笨拙的愛不能滿足她得虛榮心。她需要情人的讚美和奉承，這是百無聊賴的生活最後的希冀，也是她內心一直的企盼，她渴望真正的愛情。
與查理的相識打破了生活的平衡，在凱蒂平靜如死水的生活裡泛起漣漪。一段婚外之愛以摧枯拉朽之勢在她心裡躥升。查理傾倒於凱蒂的美貌和性格，不加掩飾地向她示好。而凱蒂迷戀查理的一切，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舉手投足，他熱烈的愛和眼底的溫柔，為這些，凱蒂可以奮不顧身。她以為這就是愛了。
凱蒂與查理之間的愛如同乾柴烈火，他們儘可能的創造機會見面，幽會時的兩人有說不完的情話和道不盡的溫存。
可是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勝過一切的男人，在她鼓起勇氣要離婚與之共同生活時退縮了。他說“一個男人可能很愛一個女人，但並不希望跟她一道度過餘生。”只要能不影響到自己的事業，他要她去委曲求全，去求得她丈夫的原諒，甚至不惜鼓動她冒著生命危險去霍亂橫行的疫區。
婚外的愛情有多新鮮和浪漫，婚外的現實就有多殘酷和諷刺。查理愛她的身體，勝過愛她的心靈；愛她的青春，勝過愛她的脾性。像是熱烈的火球，燃燒過後只剩灰燼。而凱蒂也才發現，自己愛的不過是一個假想出來的幻影。
凱蒂尋求愛的天國，卻墜入冰冷殘酷的情感地獄。如同她在修道院時曾討厭一個依戀自己的白痴孩子，當她勉強自己去愛撫那孩子時，孩子卻離她而去再不理她。她才發現，“刻意去找的東西，往往是找不到的。”
她與查理之間的婚外之愛，是寂寞與荷爾蒙催生霧中花，水中月，一場自欺欺人的鬧劇罷了。她愛過，痛苦過，後悔過，終於看清他的本來面目，在自我救贖裡放下了內心的執念。
“我藏著我的尾巴，
混跡於其他藏著尾巴的人們中間。
我俯下身來，
以為會接近我的影子，
但我的影子也俯下身來，
擺出一付要逃跑的姿勢。”
三、沃丁頓與滿族女人：愛寫在眼睛和歲月裡
凱蒂在跟隨沃爾特到達疫區湄潭府後，結識了好友與精神上的引路人沃丁頓，他是一個好心、風趣而又犀利的英國人，與一位瘋狂愛著他的中國滿族格格同居。
在當年鬧革命屠殺滿人的時候，沃丁頓好心地救下一個和皇室沾親帶故的大家族，那位滿族格格在他要離開的時候逃出家門跟著他，沃丁頓只好收留了她。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沃丁頓也同樣地愛上了對方，兩人打破生活習慣和思維的不同，甜蜜地在一起生活。
看起來滿族格格對沃丁頓是出於報恩，其實感恩又何嘗不是愛的一部分，她感激他做的一切，欣賞他的為人，除了與他相守，她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一直在她身邊。愛一個人，就是可以放下一切卻不能失去對方，愛會消弭所有隔閡，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把瑣碎變成浪漫。
滿族格格為了沃丁頓離開了家人，捨棄了安穩的生活，甚至在他要她離開時放下自己高貴的自尊，她愛到了骨子裡。這種強大的生命之間的連接震撼到沃丁頓，他為她驕傲，遷就她，並願意為她在而在異國他鄉的北京定居。
愛情是的產生是莫名其妙的，人學著愛與被愛，帶著愛去期待餘生，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哪怕過程多麼艱難。這是毛姆筆下愛的真諦，愛是互相欣賞，忠於人品，交於靈魂，愛可以超越一切界限，它寫在人的眼睛裡，是人生命的一部分。
結合毛姆本身的情感經歷，同性戀人哈克斯頓陪伴他幾十年，他深知愛的本質，也感念愛的神奇魔力。
相比起來，沃丁頓與滿族女人的愛是《面紗》中唯一的純愛，既把故事的情感堆積推向一個頂點，又為情感發展拓開一個出口，是一種疲憊之後的平靜感。
沃丁頓救了滿族女人的家族，滿族女人不顧一切的愛滋養了沃丁頓的靈魂，真正的救贖是發現生命的意義。
四、結語
婚裡、婚外和同居，毛姆在《面紗》裡流暢地將三種最平常普通的情感狀態串聯在一起，彼此交融，互斥互證，以一種局外人的冷靜客觀，深刻地層層推進，直到把關於愛和救贖的真諦呈現出來。
書名戀《面紗》，取自雪萊的詩句“莫去掀起那描畫的面紗，那芸芸眾生稱之為生活。”
而只有掀開生活的面紗，才能看透生活的本質，虛偽、背叛、報復、欺騙藏匿於面紗之下。只有具備直視太陽和人心的勇氣，才能在不堪和痛苦之後領悟愛的真諦，找到生活的意義，內心的安寧和生命的救贖。
＊作者簡介：空中行雲，一個集愛與孤獨於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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