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雨》的失敗救贖,撕開宗教虛偽面具,探索人性本質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是二十世紀“擁有最多讀者的作家”。他的戲劇《圈子》,長篇小說《人生的枷鎖》、《月亮和六便士》等作品風靡全球,深受廣大讀者喜愛。


作為一個善於解讀人性的作家,面對複雜的人性和不可知的人生,毛姆更願意做一個無所偏袒的觀察者。毛姆自幼父母雙亡,淪為孤兒後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口吃的缺陷又讓他受盡嘲諷,跌宕的童年看似是苦難人生的開始,卻豐盈了他的內心世界,讓他更加客觀、包容地看待人性,奠定了他文學創作的基石,造就了他作品的獨特魅力。

毛姆《雨》的失敗救贖,撕開宗教虛偽面具,探索人性本質

毛姆的短篇小說以冷靜、客觀乃至挑剔的態度審視人生,深刻地剖析並解讀人性的弱點,基調超然,帶有諷刺和憐憫意味,在20世紀英國短篇小說史中,佔據了重要的地位。《雨》寫於1927年,是毛姆短篇小說中的經典之作。該作品以英國海外殖民地西薩摩亞為背景,具有濃烈的異國情調,其中毛姆用獨特的寫作手法講述了傳教士戴維森對妓女湯普森救贖失敗的故事,撕開了宗教的虛偽面具,探求了人性的本質。


1.虛無主義:理想與現實的掙扎


毛姆生活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洲,西方歷經了千年修建起來的價值體系大廈在20世紀崩塌,兩次世界大戰改變了人們的世界觀,在新的價值體系尚未形成時,虛無主義(意為什麼都沒有)作為一種文化概念大為流行,眾多文學作品展示了當時人類的普遍生存狀態——人的存在毫無意義可言,從而表現出悲觀的頹廢情緒。尼采用哲學思想深刻闡釋了虛無主義,以迴歸生命的本身來對抗傳統的形而上學否定論

。受尼采的影響,毛姆小說濃厚的虛無主義色彩表現在於頹喪中懷疑和困惑,面對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以自己的方式尋找精神家園。在小說《雨》中,毛姆用短小精悍的篇幅為讀者展示了一個信仰缺失的時代的同時又在尋求人性本身的價值。


①大雨的場景是毛姆虛無主義創作觀的彰顯


《雨》以“雨”為標題,賦予了雨深刻的寓意,全文以熱帶暴雨為背景,雨景貫穿小說始終。作品中的雨,不僅僅是自然現象,還是一種環境烘托的表現,悶熱難耐的雨季渲染了壓抑、偽善的道德氛圍,給人一種虛無主義的頹喪。對雨的多次描寫,讓人們無時無刻都沉浸在令人窒息的道德壓抑氣氛中。


這裡的雨水不像我們英國的那樣輕輕落在地上,而是毫不留情使人害怕,使你感到大自然原始力量的邪惡。雨水不是傾盆而下倒像是決了堤似的。這好似洪水自天而降,打在那個瓦楞鐵皮屋頂上一無間息,使人達到瘋狂的程度。看來雨水也會狂怒。有時使你感到如果它再不停息,你會尖聲叫喊起來,然後,你又突然覺得無能為力,好像你全身的骨頭都酥軟了,只有苦惱和絕望。


在大自然的瓢潑大雨面前,人的力量顯得微不足道。人精神的混亂和信仰的壓抑已經達到無法控制的地步,所謂的宗教、倫理、道德只不過是一場淡妝濃抹的妝容,終將被這大雨沖刷得一乾二淨。在毛姆神筆的渲染下,主人公戴維森難忍壓抑,“瘦得只剩一個影子了”。

毛姆《雨》的失敗救贖,撕開宗教虛偽面具,探索人性本質

②人性與神性的對抗,理想與現實的掙扎


毛姆在談到宗教時說:“我始終是個不可知論者,不可知論得出的結論就是:你自管做人,只當上帝並不存在。”


在《雨》中,傳教士戴維森一出場就表現得道貌岸然,彷彿是神的化身,代表著正義,他道德高尚、人格完善,失足女湯普森道德敗壞、靈魂骯髒。但假仁假義的戴維森最終被自己內心的慾望所吞噬,他藉著仁愛上帝的名義,幹著卑鄙可恥的勾當。他“被一種不可名狀的興奮支撐著”,這“不可明狀的興奮”就是他內心的慾望。


這些表面上是人性與神性之間的對抗,實則是毛姆塑造的主人公傳教士徘徊在理想和現實之間,現實中的他是忠於宗教的,內心的劣根性又驅使他控制不了原始的慾望而處於兩難之地,

進一步深化了毛姆的虛無主義。


因此,從虛無主義的角度來看,若人生境遇不盡如意,雖然對現實失望,但對未來還有憧憬,仍能夠在懷疑和困惑中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這也正是毛姆作品經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2. 人物寓意:撕開宗教虛偽面具


《雨》講述了海外傳教士戴維森在南太平洋島嶼的傳教經歷。戴維森在去阿皮亞的旅途中,邂逅了失足女湯普森,意欲驅除她靈魂的邪惡,卻反被自己內心的“邪惡”吞噬。小說表面上講述的是一場救贖的失敗,實則通過對傳教士與失足女等人物形象的性格特點,揭示了他們複雜的內心世界,從而撕開了宗教的虛偽面具。毛姆用質樸的文筆,把代表正義和邪惡形象的傳教士和失足女的人物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像對讀者傾述心事般娓娓道來,極具畫面感。


毛姆《雨》的失敗救贖,撕開宗教虛偽面具,探索人性本質

下面我以傳教士為例,展現一下毛姆刻畫人物形象的鬼斧神工,看他如何撕開宗教的面具,直面宗教的虛偽本質。


①先抑後揚的手法,充滿諷刺意味。


小說中,毛姆採用先揚後抑的方法,塑造了一個對宗教信仰無比虔誠、對宗教事業無比狂熱的宗教衛道夫形象。他對不道德、不符合上帝精神的人或事物嫉惡如仇,具有非凡的勇氣和頑強的毅力,只要宗教需要,他會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為了傳教佈道,甚至在惡劣的天氣出海,不怕死亡。


然而傳教士夫人對傳教士傳教精神激昂的描述,恰恰顛覆了這一高尚形象,他不用愛、仁義去感化土著居民,而是對其處以金錢、精神或肉體的懲罰去約束土著居民。他給土著居民灌輸原罪的觀念,上島做的第一件事是限制當地人跳舞,認為跳舞傷風敗俗,還限制土著人的穿著,把日常的穿著跟道德品質聯繫在一起。對所有不聽話的人,輕則罰款,重則使其身敗名裂,“絕對沒有好下場。”


傳教士夫人稱自己的丈夫為戴維森先生,言談舉止中處處流露出對丈夫的崇拜之情,在傳教士整天去陪失足女拯救她骯髒的靈魂時,傳教士夫人的“臉色變得白裡透青”,得知丈夫的死訊,還異常的冷靜。

這都是毛姆給讀者留下的懸念,是一種不動聲色的諷刺。


②傳神的細節描寫,剖析人物內心世界


傳教士一出場,毛姆就把他的外貌特質刻畫得惟妙惟肖:“他帶著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派”,可“豐滿而性感的雙唇,不免會使你吃驚”,“最最突出的一點是給你有一種一團火在身體裡被壓抑的感覺,這團火含而不露卻又蠢蠢欲動”。


寥寥數語,讓讀者心中傳教士的宗教衛道夫形象有所鬆動,為後面傳教士的荒誕行徑埋下了伏筆,使得以後的情節不顯得生硬突兀。

毛姆《雨》的失敗救贖,撕開宗教虛偽面具,探索人性本質

小說又通過醫生眼中傳教士的形象對其進行側面描寫,巧妙的暗示了戴維森是一個性格陰鬱、內心世界非常複雜的人。傳教士慾望的凸顯也是隱晦的,不露痕跡的,傳教士夫人告訴醫生傳教士夢見了內布拉斯加的一些山丘。醫生認為傳教士“夢入非非”,因為他“回想起這一風景如此打動他是因為他們活像是女人胸前的雙峰”。夢境中的山丘一語雙關,暗示了傳教士內心的欲。


語音描寫的細緻入微,層層推進,展示出傳教士內心世界的複雜性。傳教士面對失足女湯普森小姐時,一開始態度強硬,接著又表現出上帝般的慈悲。

“讓她侮辱我好了。她的靈魂墮落了,我必須盡我的力量來拯救它……”

被湯普森不聽勸阻激怒後,他一改之前的溫和。

“她就是逃到海角天邊,我也要追上她。”

對湯普森動了情後,還對她標榜教義的溫柔。

“我對她的愛就像對我的妻子、我的姐妹一樣。”

從這些我們看出毛姆在塑造人物時,從不直接表達自己對人物的感情,而是通過客觀的描寫,讓讀者去體會他的言外之意。在《雨》中,他語言凝練,生活氣息濃厚,用朗朗爽口的文字將傳教士精工細雕,雲淡風輕中將其虛偽本質刻畫到入木三分。


3.故事內核:直麵人性的本質


福斯特說幾乎所有小說都會有一個虎頭蛇尾,卡爾維諾說文學史上有許多令人難忘的開篇,但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在意義上都獨具特色的結尾卻聊聊無幾,或者說很難讓人記住它們。


而毛姆《雨》的開放式結局,給人一種倒轉乾坤的感覺,讓人在唏噓中浮想聯翩,感受到理想與現實衝突的同時看到了作者的真實意圖,使人難以忘懷。


接著他便看見一個一半泡在水裡一半露出水面,令人嚇一跳的物體,那是戴維森。麥克費爾醫生俯下身來——他不是一個在意外事件中頭腦糊塗的人——把屍體翻過身來。喉部從左耳切開到右耳,右手裡還握著幹這件事用的剃刀。


她昂首挺胸。簡直沒有人能用言語形容她那種輕蔑藐視的神情,以及答話中充滿了的傲慢和憎恨。“你們這些男人!你們這些又臭又髒的賤豬。你們全是一路貨,你們這些鬼傢伙。臭豬!臭豬!”麥克費爾醫生倒抽一口冷氣,恍然大悟。


這一結局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傳教士本來就是一個矛盾體,他表面上是宗教的代言人,代表者道德與正義,而內心的慾望,人性的初始渴求,最終戰勝了神性,唯一解決的方式是死亡。

而失足女湯普森也許真的在接受靈魂的拷問,準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識破了傳教士真面貌以後,又恢復了常態。從她最後對醫生的怒罵,把男人說成“又臭又髒的賤豬”,那種輕蔑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沒有拯救自己的上帝,真正的救贖靠的是自己,至於救或不救,怎麼拯救,那是自由。

毛姆《雨》的失敗救贖,撕開宗教虛偽面具,探索人性本質

從這一結局,我們看到了宗教的虛偽、人性的缺失以及西方社會的病態現象,同時人性隱性的陰暗面是人性劣根性的另外一種表現形式,它穿著隱身衣,脫離了人們的視野,實則具有更為可怕的殺傷力。最重要的是,這一結局,是故事內核所在,讓我們直麵人性的本質。


結語:

毛姆繼承了批判現實主義的傳統,對社會的醜惡與人性的墮落進行揭露,與勞倫斯不同的是,他認為作家更應該關心的是瞭解人性,而不是判斷人性。因此邪惡的人性描寫在毛姆的作品中尤為突出,《雨》這篇小說就反映了西方社會中傳教士的人性真實面貌,其中毛姆對人性的缺失現象給予了客觀、冷靜和深刻的剖析。


我想以追求真、善、美為目標,拯救靈魂、拯救人性是毛姆的理想所在。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