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這場疫情的發生，令人猝不及防，許多人都被關在了家裡。但是因為一場病，我的父親，是永遠都不能被關在家裡的那一類人。
父親前前後後病過幾次，去年是他第三次住院，這次生病導致的結果是，六十歲的他需要用透析來續命。所以，往後的每個星期，他必須風雨無阻地前往醫院，去維持他的生命。
六十歲的父親
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一個背影，像極了我的父親，正打算走上前去時，他卻走了，而且走得飛快，我馬上知道，這個人不是他。
六十歲的父親，經過病魔的肆虐，就像那微弱的燭光，搖搖擺擺，異常弱小。他的一隻腳因為早年中風，已沒什麼力氣，所以走起路來，總是一步一步緩慢地移動著。
我陪著他去醫院透析的時候，有時走在他的後面，有時走在他的前面，多數時候，我放慢了腳步，和他一起慢慢移動著。每當這個時候，時光似乎也變慢了，我才驚覺，我已長大，而他已經慢慢變老，步履蹣跚。
父親沒有被關在家裡，但他卻被關在了另一個地方，那是透析的病房。
現在去透析室，父親已十分熟悉，去到後先測量體溫與體重，而後等待，進入病房後，會進行四個小時的透析。如果是下午，我就準備零食給他墊肚子，如果是早上，我便六點多早早起床送他。
而那四個小時，他便如其他無數個透析的人一樣，躺在病床上，由旁邊的一臺機器連接著自己的血管，而後不停地轉著，血液在流動，而他們的生命得以延續。
如今病房裡面的醫生護士，看到我便能叫出父親的名字。成為這個地方的常客，非我本意，奈何別無選擇。
但這個時候的父親也有可愛的一面，那是我未曾見過的。
有一次因為透析，他血糖低不舒服，我便急忙去買了一個棒棒糖給他。在我記事以來，父親從來沒有吃過棒棒糖，大概是因為嚴肅的他不能做如此幼稚的事情吧。只是沒有想到，第一次見父親嘴裡含著一顆棒棒糖，竟是在病房。
如今這條從家到醫院的路我們早已無比熟悉，也默默地接受了這樣一個現實，只要活著，便沒有什麼是跨不過去的。但我會時不時想起，我們年少時，那個威嚴的父親。
曾經的父親
年長又經歷過病痛的父親，心似乎在慢慢變得柔軟。有一次他在住院，我從外地趕回來看他，瞬間，他的眼睛便含了淚水，我至今不知道那是感動，亦或是悲傷。
後來他看新聞時，每當看到感人的畫面，總會不自覺地哭起來。因為當時我在旁邊，他眼淚忍不住卻強忍著不發出聲音，可能這是他最後的倔強吧。
只是很久以前的父親並不是這樣的，在前面的幾十年中，我唯一一次看他難過地灑淚，是在奶奶去世的時候。那時我上初二，元宵還未過去，奶奶八十多歲時離開，走時沒什麼痛苦。但那畢竟是父親的媽媽，不管再嚴厲的人，在媽媽面前也是個孩子。
奶奶走後，父親就成為了永遠的父親，他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天生帶著一種距離，讓人不敢輕易接近。我與姐姐們，便是在父親的威嚴中慢慢長大的。
小時候，不管我們遇上什麼事，都會第一時間去找母親，實在遇上母親無法解決的問題，也會讓母親代勞去麻煩父親，因為父親在我們眼裡的形象，永遠是可怕而難以接近的。那時，我們甚至連叫一聲“爸爸”都覺得異常困難，因為這個詞有著無比的重量。
直到多年以後，我回想起那無數的曾經，便才發覺，父親的不苟言笑中，其實還有著難得的慈愛。
小時候有一件事情是父親專屬的，那便是剪指甲。父親一般不會做家裡的瑣事，但是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幫我剪指甲。我的小手在他大大的手掌裡，那一刻，是我唯一不覺得害怕的時候，反而覺得這樣的時光難得的溫馨。
因為父親每次剪指甲總是留下小指的指甲，所以自我長大以後，能夠自己剪指甲時，我每次都學著父親當初的樣子，將自己小指的指甲留著，至今沒有改變過。
這可能是父親給我帶來的最長久的影響吧，當然其他事情也有，比如我每次與弟弟吵架，他總是第一時間去揍弟弟，比如在我被誤會時，他喝得半醉，對我說他相信我。
但在這些為數不多的記憶中，我牢牢記住的，還是那個關於指甲的故事。
父親變老了
在父親生病以前，他是個嗜酒如命的人，自然也抽菸。我們住的房子裡，總是擺放著各種酒，他自己泡的，別人送的。總之，那時的他，吃飯的時候必須喝一杯才能滿足。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漸漸遺忘了這種狀態。有人說，戒菸戒酒最好的辦法，就是生病。當家裡的酒統統消失，當家裡再也沒有煙味的時候，我發現，這句話竟然如此真理。這一場大病，終於讓父親戒了煙，戒了酒，甚至戒了他最愛吃的食物。
這個時候的父親，早已沒有當初的威嚴，無論怎麼看，他都是一個可憐的老人，不會有人再看到他時覺得害怕。在別人眼中，他是一個病人，也是一位老人。
父親開始越來越像一個孩子，每當姐姐問他要不要某些物品時，他總說不要，但是當她們給他買回來時，他又是異常的高興。
那些曾經的誤會，曾經的不滿，都在這樣的日子裡，漸漸被溶解。其實，在父親生病以來，改變的不僅是他，還有我們這些兒女。
我們終於開始明白，曾經的父母早已開始慢慢老去，他們的腰漸漸彎了下去，腳步開始緩慢，兩鬢開始斑白。我們誰都無法阻止時間的不斷流逝，也無法阻止那些已經到來的現實。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努力地活下去，努力地相守著，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個世界上，還有這許許多多如我們這般的人，在疫情當下，他們不得不走出家門，前往醫院。他們去獲取一份生的希望時，也遭受著另一種風險。
也許人生便是如此，在眾多選擇中，你只能選擇一個。因為人生從來沒有完美，只不過是在缺憾中尋找完美罷了。
閱讀更多 貳叄事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