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的月亮


夜色太黑暗江水更清澈,還是月色更明亮,使得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會顯得更大、更圓,更具有誘惑人心的美麗。小猴子卷著尾巴,彼此小小的勾搭串成一道延伸的繩索,然後伸出毛茸茸的小手,月亮是撈不著的。只有冰涼的水,只有水面一圈圈散開的漣漪。

一種傳言說,李白最後是在自斟自飲的時候,為了掬起一捧月光,而滑下了船舷。對於盛唐這位錦口繡章的詩界泰斗來說,追慕著月光而去,翩躚著羽化登仙,可能更吻合世人對他的仰望與紀念。杜甫卻在惡風惡雨破漏不堪的舊船上孤苦離世,一生的漂泊流離,以同樣沉重抑鬱的方式結束,雖然,他的筆下也有許多的月光,蒼白、飢餓、悲涼。

同一輪月光,寄託著不同的情思。然而,一輪月亮,真的知道什麼,憐惜什麼?

秦時明月,流浪到今天,還能捕捉到邊關的苦寒,將軍的威武和戍卒的哀思嗎?

海上明月,旖旎到今天,還能凝固住春天的新潮,思婦的惆悵和永亙的哲思嗎?

月亮終究是無情的啊。烽火戲諸侯的西周沒了,執迷暴力血腥的秦朝沒了,痴愛詩文書畫的北宋沒了,咿咿呀呀婉轉著崑曲的清朝沒了,月亮不曾眨巴過一眼。

烏江水咆哮和嗚咽的時候,項羽的屍骸,月光可曾撫摸;湘江竹顫抖和蕭索的時候,屈原的背影,月光可曾丈量。王朝更迭江山易主,刀光劍影后宮紛擾百姓苦慟,自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就存在著的月亮,只是旁觀地看看而已啊。

旁觀,置身事外高高掛起,不產生關聯也不負擔責任。

它孤傲,它高標,它的光輻射了九曲黃河茫茫黃沙,照亮你的窗欞,也照亮別人的帳縵。它會託夢,那種虛無縹緲、若有若失,無何有之鄉的渺然無蹤。

像月光一樣的人,站立在文化或者道德的高點,俯視著別人,審視著別人,不能給你一丁點的熱量和溫暖。它可能是芳潔的、可能是純粹的,也只是遠遠地隔離著天河、隔離著星空的存在。如果有那樣的人,遠遠地看著,或許就夠了。

不夠能怎麼地。觸手不及,連麥不到,眺望一眼都是三生有幸。

他不敢跟你說話,可是跟別人敢啊;他不敢接近你,可是敢遠離你啊;他不敢疼愛你,可是敢冷落你啊;他不敢擁有你,可是敢拋棄你啊。

話本小說看了幾種,戲曲劇目聽了幾折,連同宮斗的、言情的、穿越的肥皂劇,看過幾十集,這樣的小結,很容易概括:不敢等同於不想不願。

心口裡的月光,本來不是暖身的。冷到極致,疼到極致,會慢慢領悟到,自己筋脈的顫慄和心跳的紊亂,並沒有多少價值和意義。揚州城裡依舊存在的二十四橋下,泠泠的江水心緒翻湧又如何,冷月無聲。就著冷月,就著冷酒,就著自己的影子,當是有人作伴作陪,參與了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

最可笑最可嘆的就是這種寬慰,一無所有還虛言不慚,竹籃打水還痴心妄想。況且不是天上那一輪陰晴恆定的月亮,只是水中的倒影縷縷。

水中之月鏡中之花,不過是紅樓之中夢一場。夢做完了,花開謝了,四世繁華消散了。世故圓融的、詩情畫意的、爭強好勝的、機關算盡的、爾虞我詐的,都遠去了。曹公子的荒唐言辛酸淚,左右不過是自言自語自痴自痛。

江山社稷、王侯將相、功名利祿,尚且是人間幻象和幻影,貂蟬西施昭君玉環更是權謀之中、帝業之中的棋子與棄子。倩影如何絕色如何情深又如何,浮雲一片,過眼雲煙。

客官,到底要卷著自己的小尾巴在這一根樹上倒掛多久。這真是抱歉,甘作這痴呆的傻猴子,晃動著爪子在水裡舀來撈去。

2020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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