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看納蘭容若情歸何處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清·納蘭容若《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


只願今生如你我初見時那般,青澀年華,娓娓情愫,甜蜜幸福,可不知何時起,我們的情感變成了班婕妤手中那把團扇,經不起秋天蕭瑟的洗禮,被無情地拋擲閒置了。

這樣輕易地變了心,你卻說有情人的心本來就容易朝夕暮改,不易長情。

就像唐明皇與楊玉環誓言過不相離不相棄一樣,到頭來終究是顧了江山社稷放卻愛人生命,每當聽見淅瀝瀝的雨入夜來,唐明皇便不由想起那天訣別時淒冷冷的雨、清泠泠的風鈴,一串串迴音響起來。

能怨誰呢?玉環不怨也。不管如何,他們曾經擁有過彼此,那麼得相親相愛過,如同比翼鳥、連理枝,一生足矣,亦不後悔了。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看納蘭容若情歸何處

清代文學家曹雪芹著一部《紅樓夢》冠絕古今,被視為華夏瑰寶,文學鉅著。書中人物栩栩如生,故事波瀾跌宕,情節猶如眼前,就連乾隆皇帝讀後也讚不絕口,嘆道:“這不是明珠家事麼。”明珠何人也,與《紅樓夢》有何干系?

幾百年來,有不少紅學者傾注心血,想弄清楚乾隆帝這句話的真實性和可靠性,到底《紅樓夢》是不是以明珠家為背景,賈寶玉是不是以明珠家公子納蘭容若為原型而所著,至今答案不經分明,研究尚缺有力證據。不過,堅信這個提法者頗多,認為小說中的賈寶玉與現實中的納蘭容若有許多同根同氣之處。他們不論從家庭出身,還是情感經歷,以及行為作風,甚至嚮往追求,都有著許多相似之處,心靈慼慼相通,性靈如出一轍。何以見得呢?

這得從納蘭容若的生平說起,特別是對其情感生活的抽絲剝繭尤為重要。

容若本名納蘭性德,原名成德,因避太子保成諱改名為性德,一年後太子更名胤礽,於是又恢復名為納蘭成德,號楞伽山人。父親乃康熙帝時期武英殿大學士、一代權臣納蘭明珠。母親愛新覺羅氏是英親王阿濟格第五女,因家庭政治牽連,受累被貶為庶民,後得於夫榮妻貴,嘉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如此說來,容若其實是皇族和望族的血脈後代,身份顯貴,門庭高懸,

說他是“人間富貴花”也不為過,銜著金勺出生的他,是不是很享樂祖輩的福澤庇護呢?

實則不然!納蘭容若一生有幾個身份皆與家族干係不大。

一是被追捧譽為國初第一詞手,滿清第一才子、第一學者。其摯友顧貞觀道:“容若天資超逸,悠然塵外,所為樂府小令,婉麗悽清,使讀者哀樂不知所主,如聽中宵梵唄,先悽惋而後喜悅。”後又有學者況周頤評說:“容若承平少年,烏衣公子,天分絕高。適承元、明詞敝,甚欲推尊斯道,一洗雕蟲篆刻之譏。獨惜享年不永,力量未充,未能勝起衰之任。其所為詞,純任性靈,纖塵不染,甘受和,白受採,進於沉著渾至何難矣。”而著名學者王國維則評:“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看納蘭容若情歸何處

“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王國維予以納蘭容若此評價,至今為人熟知,深入人心中。其在文學成就上,清代學者中少有能比肩者。著有《通志堂經解》《飲水詞》《綠水亭雜識》《刪補大學義粹言》《詞韻正略》《陳氏禮記集說補正》等詩詞和學術書籍,不但擁有詩人詞人身份,同時還冠冕著學者頭銜,樣樣出眾,件件拿手,文學造詣十分了得。

正值嘉年華便高中進士的納蘭容若,一生並沒有以士子的榮耀步入朝堂,而是以帝王“特招”的途徑,做了康熙帝的御前侍衛兼“文學秘書”並閒時玩伴,於是,就有後來人揣度,作為表哥的康熙到底是重用表弟容若還是“閒置”他呢?答案未盡也,因為在容若短短的三十一年生命時光中,有太多謎團無法解讀和弄清楚,譬如容若是不是因為情殤而早逝,這個問題成為納蘭迷心中永遠叩問疑惑。

生命給予了納蘭容若太多太多的所謂幸福,也讓他失去了更多更多的曾經擁有。他道:

青衫溼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迴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拼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簿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這首柔腸寸斷、悲痛欲絕、傷心難忘的《青衫溼遍·悼亡》詞,是納蘭容若為亡妻盧氏而作。於此後,容若筆下“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猶多。”悼亡詞便成為了他精神的詠唱和生命的寄託,一首首為盧氏而作的詩詞不絕於耳,這便讓人不得不相信,容若一生摯愛盧氏,沒有人能超越他們之間的深厚感情和伉儷情篤,包括他與表妹的愛情故事,亦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其實,在盧氏未過門納蘭家前,容若心中早有心上人,其便是表妹惠兒。惠兒優雅、閒淡、知性、知心,來到納蘭家時恰好豆蔻年華,給正值青春年少的容若帶來一股子清芬氣息,猶如梔子,亦似清菏,芳華吐露,含苞待放,而才子與佳人長相處,必心動,生情愫,再相知,不相離長相守的想法便深深紮根於彼此心中,恨不得馬上結為秦晉之好,相依相伴一生。容若曾道: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看納蘭容若情歸何處

一半殘陽下小樓,朱簾斜控軟金鉤。倚欄無緒不能愁。

有個盈盈騎馬過,薄妝淺黛亦風流。見人羞澀卻回頭。

多麼會心的一回眸,有人羞澀,有人追逐,有人婀娜盈盈而巧過,有人翩翩如玉倚欄杆,一個遙望,一個回頭,將心事全付諸於凝眸含情間,不甚讓人遐思浮想。斜陽西下,小樓,珠簾,欄杆,素美人,俏公子,一步一回首,一眼一傳情,恰似“人生若只如初見”般美好如此。

可是,這樣的天作之合之願,並未如他們希冀的那樣發展,惠兒從家鄉來京城,住在納蘭府本為選秀女而來,而其“選秀”制度,便成為納蘭與惠兒之間不可逾越的坎兒。惠兒必須參選,若選上,他們今生再也無緣再見。越是害怕的事情,越是容易發生,惠兒進入皇宮“選秀”,再也沒有走出宮牆,她成為了康熙眾多女人之一。

為此,容若一病不起,很長一段話時間處於身體修養中,正是其間,容若詩詞和文學進步非凡。其實,容若不但文華出眾,在騎射武藝上,也是拔得頭籌的好手,不然康熙帝也不會選其作為侍衛。但是,即使是深厚的武功和武士的素養,也難以治癒納蘭的病疼,因為納蘭從小身體虛弱,抵抗力存在缺陷,這是不爭的事實,只要誘因發生,納蘭的病便會瞬間突發,造成難以彌補的後果。

據說,對惠兒表妹念念不忘的容若,還曾以喇嘛的身份混進宮中,只為再看一眼心愛的人兒,而確是也得以相見,只是惠兒回眸那一瞬間,兩人便隔了來世今生,不復再見。容若語詞說到: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只鳳翹。

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釵。

見面不能語,相逢不能言,想眼神交流卻不敢輕易抬頭,畢竟是皇宮啊!一步踏錯,便會釀成大禍。這闕《減字木蘭花》,描寫情景恰似兩人在皇宮相遇那般,難耐心中的相見激動,飽含不能靠近的哀傷,皆是欲說還休的無言,寥寥不足五十字,一幕情景劇便被描摹得淋漓盡致。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看納蘭容若情歸何處

這個傳說是不是屬實,現如今沒有人能弄清了,即使是有些文字記載,也不能證實為事實。就事論事,容若這樣玲瓏剔透的人,絕不會因個人情感之私慾而置整個家族而不顧,從而惹來滿門抄斬的禍端,想來,這也只是有心人為了凸顯容若的痴情和有義而杜撰的版本吧。

就連容若生命中有無惠兒這麼一個人兒,也有不少人懷疑,不過,在盧氏進門前,容若心中一定有過心上人,這個結論大多數人認同,至於她是容若表妹,還是容若侍女,還是另有其人,深究的意義不大,因為初戀的感覺,人人都懂吧,想要忘記,何其難,猶如胸口那顆硃砂痣,若隱若現於生命中,從不曾離去。

當盧氏進門後,她如何能打動心中已有心上人的丈夫容若,這是擺在她面前最艱鉅的家庭問題。欲速則不達,盧氏十分聰慧,知曉其中道理,於是,她取其小道,另闢蹊徑,除了以妻子的身份關愛丈夫,溫暖丈夫,懂得丈夫外,更多時候是以媳婦兒應該秉持的溫良賢德孝順老人,想老人之所想,做號應盡之事,時常關心尚小的兄弟,為他們吃穿住行操心,日久得人心,日久知其人,盧氏本賢惠,又善良,既聰慧,亦豁達,裡外一把手,更重要的是,她懂容若的心,隨時將丈夫的喜怒哀樂盡收眼底,以女人的體貼、溫柔、知性、靈動,恰到好處的予以丈夫需要,以寬闊溫暖的懷抱,接納撫慰失戀的容若,鬱郁不得志的丈夫,

最終,這位有著七竅玲瓏心,有著萬般智慧,有著善良本性,也有著生活情趣的奇女子,真實地走進了一代才子納蘭容若的心中,他們的情感牢不可破。容若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一生中最有成就的階段,就是與盧氏相依相守的三四年時間裡,這時的他生命煥發,才華榮光,不甚光彩。只是,上蒼弄人,當愛只有惟一時,“白頭偕老”這個誘人的字眼便顯得尤為珍貴,與摯愛的人牽手一生一世,長長久久地走下去,愛下去,如此一生不是甚好麼?

是的,容若此刻別無他求,只願與盧氏“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最終“爭教兩處銷魂”,這願望隨著盧氏的難產逝去而終結,從此,容若真心難開,冰封一世,即使後來續絃再娶了官氏,也只是盡孝子知心,圓一個齊整的家而已。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看納蘭容若情歸何處

而對於小妾顏氏,那只是古代男子履行婚姻的另一種責任,明珠家的公子,是不能沒有小妾的,封建社會,有條件的人家納妾十分正常,似乎這樣才不會違餑常情、常理。

江南才女沈宛的出現,曾一度撫平容若孤獨、寂寞、悲慼的心,讓他找到了曾經相愛的衝動和愛的影子。容若曾為她寫下:

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

紫玉權斜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偏,相看好處卻無言。

這首《浣溪沙》纏綿、清絕、深情,容若贈與沈宛,其中能窺探出彼此相知相望的情思萬卷,簡字素語,便是心事全部托出。

就是這樣的郎才女貌,金玉良緣,在滿漢不能通婚的壓力下,讓容若只能心疼地將沈宛置於外室,使得他們的情路變得波折逶迤,特別是沈宛曾為妓女的身份,生生地阻斷了入門納蘭家的希望。

這段感情最終隨著容若的仙逝不了了之。民間傳聞,容若去世後,沈宛生下一名遺腹子,後納蘭家為其取名富森,歸入族譜中,然而沈宛卻沒有得到納蘭家族承認,最終被遣回江南老家,此後,沒有人再提及這位曾著有《選夢詞》的才女,她所作的《菩薩蠻》“雁書蝶夢皆成杳。月戶雲窗人悄悄。記得畫樓東。歸聰系月中。 醒來燈未滅。心事和誰說。只有舊羅裳。偷沾淚兩行。”被譽為“丰神不減夫壻,奉倩神傷,亦固其所,”其才華橫溢,卓絕才情與容若真匹配也。

曹寅曾道:“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這不由讓人又想起了《紅樓夢》,以及《紅樓夢》的著者曹雪芹,而曹雪芹的祖父便是曹寅,納蘭容若與曹寅同在康熙身邊任職,兩人不但是同僚,還是朋友,更是文友,曹寅對容若的瞭解,定是異於他人,是不是他將容若及其家族的故事說與孫兒曹雪芹聽了呢?於是,一部偉大的小說《紅樓夢》就有了原型人物,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近來怕說當年事,結遍蘭襟,月淺燈深,夢裡雲歸何處。”一代詩詞大家、學者納蘭性德,心心念念雲歸何處,夢歸何方,在髮妻盧氏仙逝的同月同天,正值而立之年時,因“寒疾”不治追隨亡妻而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