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2 疫情面前,我們都不是局外人


疫情面前,我們都不是局外人


第一次讀《局外人》,我是一口氣讀完了的。讀的過程中一種莫名的震撼一直伴隨著我,讀完之後,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毋庸置疑,加繆的《局外人》在中外文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解讀者之多堪與《道德經》媲美。《局外人》給人印象最深刻的無非兩點:作者對人類社會荒誕性的諷刺及主人公默爾索對遊戲規則的反抗。這兩點太深刻了,以至於所有解讀者眾口一致的滿溢著讚譽之辭。我也不例外。


首先震撼到我的是加繆枯草式的行文敘事風格,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寫作方式,簡直像小學生的流水賬,完全沒有任何情感和修飾,就好像一塊木頭對著另一塊木頭說話一樣,但你又感覺不到幼稚和乏味,反而能感覺到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今天,媽媽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養老院的一封電報,說:“母死,明日葬。深致哀悼。”這說明不了什麼,可能是昨天死的。(金禕譯本)


要到接待室去,需要穿過一條長走廊,上一段臺階,最後再穿過一條走廊。我走進去,那是一個明亮的房間,窗戶從一個大窗戶裡射進來。兩道大鐵柵欄從長度上把房間分成三部分。兩道鐵柵欄之間相距八到十米,把探望的人和囚犯隔開。我看見瑪麗在我前面,穿著條紋連衣裙,臉曬成了棕色。跟我站在一起的,有十幾個囚犯,大部分是阿拉伯人。(金禕譯本)


也許這就是喬布斯所追求的“以至簡至至繁”吧。加繆在能說清楚事情的基礎上對行文表達做了最大限度的刪減,直到再也無法減去一個字。也許正是這種極致的《道德經》式的“復歸於樸”反而蘊含了無窮的可能性,從而導致人們無窮無盡的解讀吧。


《局外人》的寫作風格很像魯迅,“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局外人》的寫作風格正是追求著魯迅式的沉默的充實,但又不得不說,不能不說,最後只有用這樣一種枯草般乾癟乏味的方式表達出來,這是作家所能做到的沉默的充實的極致了。


當然,對我震撼最大的還是默爾索的淡漠,他用常人所無法理解的冷峻眼光旁觀這個世界,旁觀“局內人”的荒誕和滑稽,就像人們觀看馬戲團裡的動物表演一樣。而這點也被稱為《局外人》的靈魂。我初期也有這種感覺,覺得人類社會真的有很多荒誕的地方,加繆很好的諷刺了這種荒誕性,並通過默爾索對這種荒誕性進行了反抗。但現在我不這麼想了。人類社會是荒誕的,這一點都不假。但荒誕不等於不對,不等於要被鞭撻和拋棄。因為人類社會向來都不具備單一性:人們喜歡快樂,但痛苦也是人類社會的有機組成部分;人們追求正義,但邪惡無論如何是杜絕不了的;人們嚮往幸福,但苦難比幸福更多。同樣的,人們諷刺荒誕,卻忘記了荒誕本身就是人類社會的一部分,一陰一陽謂之道,合理的有序的是陽,荒誕是陰,陰陽和合才是常道。所以,像默爾索這樣因為人類的荒誕而脫離社會,讓自己變成這個社會的“局外人”並沒有任何意義。就像一些得道的世外高人幽居深山,即使對世事看的再透徹,對人性看的再明瞭,又有何意義呢?既不會對這個社會有任何推動的價值,也不會化為人類的精神財富,無非自娛自樂般的意淫一番罷了。


從更加宏遠的角度說,人類所進行的一切行為都是荒誕的,因為我們之於整個宇宙而言連一顆塵埃都算不上,卻妄想統治天下,唯我獨尊。難道還有比這更荒誕的嗎?試想那些前賢聖人們所做的所有努力最終化為了什麼,還不是化為後人追名逐利的工具和幫兇,這又是何等的荒誕?但你能說人類錯了嗎,絕對不可以,因為這就是人類社會的客觀,就是我們之所以為人的必然。有了荒誕才有合理,有了陰才有陽,沒有荒誕合理也就不存在了,沒有陰陽也就消亡了。默爾索看別人是荒誕的,別人看他的時候又何嘗不覺得他很荒誕呢?


我不認同那些隱世高人的價值觀,也不認同默爾索的價值觀。人類社會無需更多的解剖,荒誕也好合理也罷,都是客觀存在,我們要做的是讓這個社會順暢運轉,並走向更好。這就不得不說到《局外人》另外一個為人稱道的主題——默爾索對遊戲規則的抗拒了。


默爾索一直在尋找他真正的生活,但在尋找的過程中他發現他每天所經歷的生活對於他“是何其陌生”。對這種“陌生”的克服幾乎是加繆創作的全部。默爾索所陌生的到底是什麼呢?我可以肯定的說讓默爾索感到陌生的是“遊戲規則”,是人在社會上生存發展所需要履行的遊戲規則,比如媽媽死了就一定要哭。這就牽涉到兩個問題:人應該如何參與遊戲規則和人怎樣退出遊戲規則。前者是適應,後者是抗拒。


雖然《局外人》中也清晰的表達了默爾索對於遊戲規則的適應,最典型的莫過於他在監獄裡的一段內心獨白:


在我被監禁的頭些天裡,其實對我來說是最艱難的事,就是我還有自由人的念頭。比如說我還想去海灘,朝大海走去。我想象著最先衝到我腳板底下的海浪的聲音,想象著縱身跳入水裡,以及我所感受到的解脫,這時候我才突然感覺到牢房的四面牆壁是多麼靠近。但這隻持續了幾個月,接著,我就只有囚徒的想法了。我等待每天在院子裡的放風或者我律師的到訪,其餘的時間,我也安排的很好。我常常想如果讓我住在一棵枯樹幹裡,除了抬頭看看頭頂天空的流雲,無所事事,我也會習慣的。(金禕譯本)


但作者更多的描繪了默爾索對遊戲規則的反抗。正是這種反抗,才造就了默爾索局外人的尷尬處境。他冷眼旁觀這個世界,拒絕融入,最終走向了虛無。


我無法理解加繆這樣做的用意,是對“媽媽死了就要流淚”之類的社會規則不認同嗎?批評和鞭撻嗎?如果是這樣,我就會認為加繆過了。因為“秩序”才是整個人類社會的根本,而秩序正是由一個又一個的遊戲規則組成的。這些遊戲規則,有的合理,有的讓人覺得荒誕和虛偽,但正確的標準是什麼,誰又能說得清呢?還是那句話,一陰一陽謂之道,誰都不能說陰對還是陽對。人類社會之所以如此具有魅力,正是因為它的豐富性。試想一下:因為凡是人都會死,那麼媽媽去世的時候人們都不再流淚,這個社會將會怎樣?


因此,我想加繆一定不是在單方面的否定遊戲規則,也不只是停留在對荒誕的諷刺上,而是致力於在不同價值觀的人之間尋求一種和諧。與其說加繆通過默爾索表達對社會荒誕性的不滿,不如說加繆在告訴我們如何與所謂的荒誕性達成和解。


加繆筆下的默爾索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上帝,是神。對於人類而言,神是地地道道的“局外人”。神只會旁觀人類的一切,卻絕不參與,但我們不能說神不接受人類的遊戲規則,更不能說神認為人類是荒誕的,神創造了這一切,然後遠遠的欣賞這一切,守護這一切,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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