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5 孤獨是人類的宿命

黑塞 | 孤獨是人類的宿命

赫爾曼·黑塞

Hermann Hesse

1877-1962

德國作家,詩人。出生在德國,1919年遷居瑞士,1923年加入瑞士籍。194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這位被譽為“德國浪漫派最後一個騎士”的作家,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自我,探索人類精神困境的出路。

對每個人而言,真正的職責只有一個:找到自我。然後在心中堅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

德國人赫爾曼·黑塞漫長的85年人生中,可謂見證了滄海桑田:出生時德國才統一,逝世時德國已經分裂。他目睹了幾代強權政治,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旁觀了資本主義的危機和復興。他和我們一樣,擺渡過彷徨的青春河流,攀爬過孤獨的精神荒原。他和我們又不一樣——他終於學會和這種危機感和平相處,在生活和創作上,不懈地堅守一條通往內在心靈的征程。

這位被譽為“德國浪漫派最後一個騎士”的作家,留下包括小說、散文、詩歌在內50多部著作,以及四萬多封讀者來信覆函。然而,他在一百年前寫下的長篇小說《德米安:彷徨少年時》,卻成為真正表達其所有作品各層內涵的代表作。這部擺脫一戰後精神危機的產物,於外在世界和內在自我的轉換中,成為一座紀念碑,見證和預言了黑塞一生的命運。

彷徨少年時,“誰要想誕生,就一定首先要毀滅一個世界”

《德米安》講述少年辛克萊追求自我的歷程。乖小孩辛克萊生活在父母親、聖詩、愛和智慧的“明亮世界”中,卻感覺到存在另一個充斥陰影與誘惑的“黑暗世界”。他受控於不良少年克羅默,被迫偷竊和說謊。一個叫馬克思·德米安的神秘少年將他從窘境中解救出來。

辛克萊就是黑塞的鏡中人。1877年7月2日,黑塞出生在德國南部小鎮卡爾夫,他日後經常提及,出生時正值射手座高照之夜,這成為黑塞流浪漢性格的預兆。卡爾夫位於黑森林邊緣,空氣中充滿乾草氣味和蘋果芳香。童年的黑塞,和地上的果園及水中的魚群共處天地,愛吟詠自然之歌。成年的黑塞寫了40多篇描繪故鄉的散文,對於年輕時就離開故鄉的黑塞來說,少年時代具有決定意義。

他有世界公民般的血統,父親是俄裔德人,母親是法裔瑞士人。在濃重的宗教氣氛中長大,父親是新教牧師,母親生於印度,也是信徒,外祖父赫爾曼·肯德爾特是一位精通多種語言的著名傳教士,曾在印度傳教。

外祖父讓黑塞迷上了東方文化。此後,德國古典文化、東方哲學和基督教會精神成為黑塞作品的智性底色。黑塞的童年記憶裡,外祖父的屋子是他的天堂,在自傳式片段小說《魔術師的童年》裡寫:“人們在這屋裡祈禱和讀《聖經》,研究和學習印度哲學,還演奏許多優美的音樂。這裡有知道佛陀和老子的人,有來自許多不同國度的客人”。

黑塞喜歡這樣的家庭,但他夢想的世界更繽紛。他希望成為一名魔術師,“讓人起死回生”、“讓蘋果在冬天長大”。他最渴望的魔法是隱形術,由此“逃避外在世界,全心貫注於我自己”。這種耽於對世界幻想的浪漫氣質,加之少年時代汲取的精神養分,讓黑塞如願以償——他變成了語言的魔術師,一個詩人。

小黑塞七歲開始寫詩,“13歲就明白自己要麼成為詩人,要麼就什麼都不是”,他是家裡的小暴君,性格內向而激烈。整個少年時代,他用纖細的感覺體驗生活的明暗閃爍,他看見陰影和罪惡潛伏在光明世界,出入牧師廳堂,也浮現在孩童的心上,他戰慄,也好奇,這是他文學主題的萌芽。

黑塞被要求繼承家族傳統——做牧師。他被迫考入莫爾布隆神學院,與生俱來的流浪者性格加之經院教育的摧殘,不到半年他就逃了,並以自殺行為使父母不敢再幹涉。

1892年到1899年,黑塞當過學徒工和書店小夥計,同時大量閱讀18、19世紀的文學和哲學,愛上歌德和荷爾德林,中國的老莊也成為他的東方哲人偶像。

1898年,黑塞21歲,自費出版第一部詩集《浪漫主義之歌》和散文集《午夜後的一小時》,未受公眾承認,直至1904年第一部長篇《彼得·卡門青》問世,黑塞作為一個作家的春天才到來。

此後他和第一任妻子瑪利亞結婚,移居博登湖畔,完成了自傳小說《在輪下》、音樂家小說《生命之歌》和部分詩作。表面的幸福只是黑塞內心不滿足的虛飾,他1911年前往錫蘭等亞洲殖民地旅行,以期找到心中的東方樂園,未果。回來後寫下小說《藝術家的命運》,“一個成功的藝術家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成功的丈夫和父親”。

黑塞前40年的生命姿態是向外的——逃學,遠離家庭生活,走遍歐亞,他需要掙脫。《德米安》裡,亦善亦惡的馬克斯對辛克萊說,“那隻鳥在掙扎著要從蛋殼中解脫出來。那個蛋就是這個世界。誰要想誕生,就一定首先要毀滅一個世界。”

“荒原狼”的自救,從地獄走向天堂,成為他自己

近不惑之年,黑塞卻遭遇了惶惑。1914年一戰爆發,德國狂熱了,連知識分子都在歡呼。黑塞發表評論《朋友啊,放棄那種筆調!》,批評瀰漫歐洲的好戰心態。他的反戰態度觸怒了德國當局,成了“賣國賊”,親友遠離他,只有法國作家羅曼·羅蘭支持他。

禍不單行,1916年父親病逝,幼子重病,妻子精神出了問題,得抑鬱症的黑塞不得不中止德國俘虜營的服務工作,在分析心理學創始人榮格的學生約瑟夫·朗博士那裡接受了72次心理分析治療,他開始對榮格心理學產生興趣,並嘗試用繪畫來療愈。

1917年秋天,黑塞初遇榮格,他在日記中寫道:“榮格從蘇黎世打電話給我,約我一起在波恩的旅館吃晚飯。……我對他的印象不時變化著,最初感受的是他的自信。”1921年,黑塞找榮格做心理分析,“我與榮格一起,此時我正經歷著十分困難,有時是難以承受的生活危機,也體驗著心理分析的衝撞。它震撼著你的內心,也同樣伴隨著痛苦。但它是有效的。”

歷經兩位心理學大師啟發,黑塞逐漸得到療愈。榮格心理學以原型理論著稱,其中的陰影和自性化理論最打動黑塞。榮格認為,陰影是隱藏在人內心深處、讓自我蒙羞的人格,但人可以通過直面陰影,達到心靈各部分的整合,最終“人成為獨立的不可分的個體”。

黑塞心靈解脫的直接產物,就是1917年一氣呵成的《德米安》。小說裡辛克萊受到風琴手皮斯托裡烏斯的影響,他的原型就是朗博士。這部探索自我命運的作品,是黑塞接受心理治療的詩意沉澱。他清算過去的一切,接受意識裡善與惡“混沌”的狀態。這部小說對戰敗後虛脫的德國青年產生了強烈心靈震顫,黑塞獲得了首次重生。

戰敗德國的魏瑪共和國無所作為,納粹逐漸掌權,德國將再次墮入世界大戰之淵。1923年黑塞放棄德國國籍,加入瑞士籍。他又結了兩次婚,和第三任妻子妮儂相守直至去世。

國籍變了,良知沒有變。黑塞寫信給友人抗議德國的國家社會主義,幫朋友逃離納粹魔掌。他說:“馬克思和我之差異除了他涉及的維度大大超過我之外,就在於他想改變世界,我則想改變個人;他直面群眾,我直面個人。”

40歲以後的黑塞,在公共和私人領域愈發聽從自我的良知,但他這個從《德米安》夢中的“蛋”裡掙脫的“鳥”,在破殼而出的過程中,卻經歷著精神重估的內心狂暴。他說《德米安》是“前往地獄之旅”,而最高潮則在小說《荒原狼》完成。

從一戰至1931年,黑塞深感市民社會秩序的崩塌,歐洲舊價值正在瓦解,他從自我內部出發,試圖找到生存價值。《荒原狼》表述了一代知識分子走投無路的精神苦悶。“荒原狼”哈立被內在人性和狼性撕裂,作為舊歐洲的知識分子代表,哈立的絕望是一種時代病,面對現代性的逼近,他的病症惟有通過自我剖析來治癒。

至1930年探索靈肉調和主題的《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問世,黑塞結束了危機期,開始探索精神上的理想世界。此刻黑塞在德國已是“不受歡迎的作家”,他隱居在瑞士鄉野,大清早就戴著草帽打掃庭院的枯枝敗葉。

雖然隱居,卻非遁世。黑塞從不迴避時代,法西斯在歐洲猖獗,黑塞試圖從東西方宗教和哲學中看見世界前景。他寫下人們到亞洲尋找信仰的超現實中篇《東方之旅》,而後花十年時間完成長篇《玻璃球遊戲》,描述對一個精神文化高度發達的烏托邦的嚮往。

晚年的黑塞再度重生,從《荒原狼》到《玻璃球遊戲》,他擺脫了狹義的自我,走向更廣闊的宇宙。

1962年8月9日,聽完一首莫扎特的鋼琴協奏曲後,黑塞與世長辭。《德米安》的前言裡,黑塞寫道:“沒有一個人曾經整個完全發揮他自己,可每一個人卻都努力要做到那個地步。”焦灼的荒原狼已新生為了真正的人,黑塞成為了他自己。

黑塞 | 孤独是人类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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