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5 朔州文化圈丨吃糕那些事

吃糕那些事

呂興業

江南人愛吃米飯,北方人以麵食為主。源於地理氣候條件所限,“不養桑蠶不種麻”的塞外地區不宜種水稻,小麥產量又低,自古靠天吃飯,以種植廣種薄收的小雜糧為主。白米嘛,大多數人見都沒見過;僅有的少量白麵,那是過時過節包個餃子、蒸個花饃,上祭敬供的稀缺奢侈品。莊戶人家生活都是就地取材、有啥吃啥。加之過去老百姓糠菜半年糧,要儘可能做到雜糧和著菜蔬一起吃,達到柔和、順口和量多的統一,養成了山上以莜麵、川下以“糕”為主食的單一生活習性。

我們土生土長的雁北人,大都愛吃糕, 傳統的一說吃“糕”,大家想到的一定是黃糕、炸油糕,還有燉肉、拌涼菜,這是比較高檔奢侈的生活水平。而實際上愛吃糕的人更愛吃素糕,而酷愛吃糕的則莫過於山陰人。糕通常是用黍子面做的, 過去山陰人一般家庭吃糕是捨不得去掉黍殼皮的。連黍殼皮的糕叫黍子糕,也叫“毛糕”。做出來灰麻麻的,吃在嘴裡微微有些劃嗓子。只有光景好的家庭吃糕才去皮,叫黃糕。黃糕再包了豆沙餡或菜餡用油炸了就是遠近聞名的炸油糕。一般人家過時過節才捨得吃頓黃糕、甚至油炸糕,平時絕對捨不得這麼奢侈的吃。

山陰人做糕吃糕,做出了精細,吃出了精緻。做糕的主材料是“糕面”即黍子面,但玉米麵、高粱面還有軟谷面都可以做出糕來。一般用純糕面做糕,使用冷水和麵,面不能和軟了,搓搽成幹塊壘就行。如果要用玉米麵或高粱面做糕,則得先用開水把面潑燙了,再添加若干糕面,也要搓搽成塊壘才行,至於軟硬,全憑經驗掌控。

正兒八經做糕的糕面是要“淘”的。就是把碾過黍子皮的“黃米”用水淘洗一下,去掉浮糠,撈出晾到半乾再去或碾或磨,細蘿備用。居家的炊婦做起糕來技術嫻熟、頭序井然,一切都井井有序、有條不紊。搓搽好的糕面“散子”依次上籠一層一層的蒸,要熟一層再往上撒一層,


朔州文化圈丨吃糕那些事

不能一下全入籠,不然就夾生熟不了。遇有大的事宴場面,那蒸糕的大籠是不蓋籠蒸的,廚師不停地往上添加搓搽好的糕面,熱氣騰騰、蔚為壯觀。糕蒸熟以後, 搋糕就是拿手的絕活了。

搋糕時要 “趁熱打鐵”,冷了不行、涼了發硬發僵就不好搋了。蒸好的糕倒入一個大瓦盆,再舀一瓢涼水置旁,開始操作。玩轉大塊滾熱的糕,需雙手動作, 一氣呵成,要一邊搋,一邊蘸涼水給手降溫,兩手有節奏地糅合摶轉,動作簡潔明快,姿態優雅瀟灑。幾下子翻轉之後,待圓圓的糕成形後,再在糕上面倒些許胡麻油搓摸開來,一塊圓潤晶亮、熱氣騰騰、還泛著小小油泡的糕就做好了。我喜歡吃糕,但一直不擅搋糕,主要是怕燙手哈。

山陰的糕聞名遐邇,特點就是很有“筋道”。究竟有多“筋道”呢?據說有一次, 一個主婦在炕邊搋好糕後一不留神,家裡的狗從她的腋下探起頭叼住一口糕就跑,眼看跑出門外。婦人急中生智,順手操起一把菜刀砍了下去……

別以為這婦人拿刀砍了狗,那才不會呢,狗可是家庭不可或缺的寶貝。大家知道,農村的水甕都在門後,往往甕上擱一個切菜板,菜刀也往往在菜板上放著。這婦人就是轉身抄起菜板上的菜刀,把被狗叼出的糕襯著門檻攔腰砍斷。結果是除了讓狗叼走的一條條外,砍斷的大片糕又很快縮回糕盆裡了。你說這糕筋道不筋道?

說完做糕,咱再來說說吃糕。農村人吃糕沒講究,通常吃糕都是素糕,或“毛糕”或黃糕,有時也會吃“攪拿糕”(就是用高粱面、玉米麵、蕎麵、莜麵等小雜糧,其中的一種或幾種混合,在開水鍋裡現攪現吃的軟糕)。除非過時過節偶爾吃頓油炸糕。吃素糕有肉有菜當然好,條件差的沒肉沒菜照樣吃的香。一天三頓,幾乎頓頓有糕。一般中午正餐蒸一大鍋糕, 佐以大燴菜,早晚則是稀飯或糊糊鍋裡煮進幾塊山藥(土豆)蛋,再泡幾片糕, 叫做“乾硬的”。挾些醃鹹菜,厾爛幾塊山藥蛋,調上油炸辣椒,撈出糕片片蘸著吃完後,再喝上一碗稀飯糊糊,就是一頓美餐。不過一早一晚“乾硬的”一般是給“受苦人”(家裡的男勞力)吃的,婦女孩子都只能等男丁吃完,靠後享受。


朔州文化圈丨吃糕那些事

我從小吃糕,怎吃都行,有吃糕的基本“奶功”。平時在家吃糕自不必說, 五六年級到縣城“跑校”念高小,離家八九里,中午不回家,帶的乾糧也基本上是糕。用一塊小籠布包一塊糕、幾片山藥, 集中放在學校伙房的一個大籠屜上代熱。中午放學後和同村的、鄰村的同學在教室喝白水、就醃菜吃乾糧會餐。下午放學後回家,顧不上勞累,先找到糕盆,鏟一片還沒冷透、軟軟的糕,拔兩根小蔥,或去院子裡揭開母親曬的大醬缸,抹一些大黃醬,三口兩口就狼吞虎嚥吃完,壓壓飢就去挑菜割草了。後來回村參加生產隊勞動,還享受過在地裡吃送飯的榮幸。夏秋季節,天麻麻亮就出工到地裡幹活, 生產隊留一人在村裡給大家夥兒送早飯。早飯時辰,出工的各家將飯罐子送出來, 或紅或黑的瓦罐集中後,由送飯的人分別一一掛在扁擔上,用肩挑起送到地裡,飢腸轆轆的社員們圍坐開食。飯食也基本一個樣,一罐稀飯或糊糊裡邊泡著幾片糕,罐子口上一個大碗再扣一個小碗或小碟,裝些各家不同顏色的醃菜。

山陰人有句老話說,“坐朝廷不就是吃個肉泡糕”。有“燉肉泡糕”,是尋常老百姓認為最美好、最滿足、當皇帝的生活,也是莊戶人最美好的憧憬嚮往。當然吃糕要有好的配餐配菜就更好了,實際上老百姓吃糕哪能常有燉肉,最普通的是有碗油水不多的大燴菜。能在街面上買一碗紅油燦燦的羊雜各(山陰人叫“喝油”)泡糕,等於現在上了五星級酒店, 也就相當於坐朝廷了。在蔬菜缺乏的時候, 炒上個把摻和稀軟的雞蛋蘸糕佐食,用羊尾巴等葷油熗些大黃醬,煮些乾菜做成肉湯(俗稱醬鹽水)蘸糕,就是很不錯的了。也有用豆麵蘸糕的,就是把豆麵調和成有滋有味的湯麵,面少湯多,用以蘸糕。至於直接用醃菜、苦菜蘸糕的,就再普遍不過了。像我們切一片糕抹點黃醬、糖餳(甜菜熬出的),或就根小蔥幹吃, 都不稀罕。

吃糕也有兩種吃法比較奇葩。一是“蘸豆麵餅”。我們小時候吃過的。在糕剛剛搋出,趁著熱軟裁一片在手,粘上炒好的熟豆麵粉,折回來再沾上一層面, 反覆摺疊數次,自制成手抓“千層餅”幹吃。那一般是小兒們的玩法,至今想起還香味十足。二是“雞子兒碰糕”,這和炒雞蛋蘸糕不同,是真正的“碰”。我們原單位食堂有位曹姓大師傅,陽高人氏,大個清瘦,手臂乾瘦脖子長。此人搋糕時根本不怕燙,一大籠糕上案,他的手在涼水中略一蘸巴,乾脆利落,搋的糕塊乒乓作響,瘦乾的小臂也幾乎全插進糕塊裡。搞定之後,老師傅不管不顧別人,裁下碗大一塊熱糕,切開早已準備好的一顆蛋黃油燦燦、蛋清嫩軟軟的鹹雞蛋,揪雞蛋大小一片糕在鹹雞蛋上“碰”一下一口吞下, 那糕塊在他細長的脖子皮下清晰地滑下, 猶如填鴨一般,看得我們目瞪口呆。眨眼功夫,糕完蛋淨,舀點菜湯喝碗水,飯畢。像“雞子兒碰糕”這般吃法我後來也見過, 但都沒有老曹師傅吃的那個精彩。

說這吃糕,也是有章法的。不管哪種吃法,就兩字:不嚼,真正的囫圇吞棗。養生經忽悠說道的吃飯要“細嚼慢嚥”根本就不適合吃糕,那樣吃糕無異於嚼泥。我有一位老師,皇城根兒長大,見過國宴大場面,就是不會吃糕。某年月我們下鄉, 中午吃派飯,村民熱情招待,燴菜黃糕。沒想到我們這位師長自飯後,整整一下午坐臥不安,一個勁地搗脊背,硬說糕粘在他的背上下不來,難受。

現在條件好了,大小飯店都不愁吃不到糕。特別是平民光顧的粗糧館,炸油糕、黃糕、“毛糕”、攪拿糕等等,做法精細, 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專門吸引糕民解饞的“羊雜泡糕館”。但無論如何,我總是忘不了小時候那沒肉沒菜照樣吃的香的“毛糕”黍子糕。

呂興業,山陰縣劉家嶺村人,一九五零年出生。當過教師,入職過企業,現退休。

監製:張日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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