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代,蒙古地區與內地的經濟聯繫,主要依靠明蒙“馬市”,彼時的“馬市”因為具有時代的特殊烙印,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經濟往來,而是帶有了一定的政治色彩,這其中就包括“安邊”的民族羈縻政策。
今天,我們就藉以“馬市”為內容,來看看明蒙是如何相處的。
1368年,朱元璋在應天稱帝,建立明朝。淪喪於異族之手近百年的中原又再次回到了漢族政權的手中。儘管漢人政權已經奪回了失地,但是對於明朝而言,威脅並未完全解除,甚至直到明朝滅亡,威脅依然存在,而這個威脅正是元朝殘餘勢力——北元。
從朱元璋登上帝位的那一天起,北元勢力就已經形成了:
“順帝北出漁陽,旋輿大漠,整復故都,不失舊物,元亡而實未始亡耳。於時忽答一軍駐雲州,王保保一軍駐沈兒峪塔,納哈出一軍駐金山,失喇罕一軍駐西涼,引弓之士,不下百萬眾也,歸附之部落,不下數千裡也。資裝鎧仗,尚賴而用也,駝馬牛羊,尚全而有也。”
有上述記載可知,北元勢力大致分佈如下:
甘肅:西哈密、赤斤、火州、吐魯番等地
東邊:呼倫貝爾草原
北邊:額爾齊斯河及葉尼塞河上游
西邊:天山,青海、寧夏一帶
遼東地區:元大將納哈出率兵二十萬
山西地區:王保保率軍十萬
陝西地區:太尉李思奇、張良弼率軍十萬
河北地區:丞相也速率軍駐守永平路,也先不花駐守遼陽
雲南地區:有支持元朝的梁王,並且牢牢控制著匝拉瓦爾密地區
毫不誇張地說,明朝剛剛出生,就被包圍了。如此具有危機感的形勢,使得明朝不得不優先考慮對於北元的軍事制裁,畢竟草原苦寒,人家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光復大元的“美夢”。1368年——1391年,明朝對北元發動了三個階段的攻勢。
第一階段(1369——1371)
明軍攻陷了元上都開平,元順帝逃亡應昌府。1370年四月,徐達與王保保在沈兒峪大戰,五月,明將李文忠攻佔應昌,愛猷識理達臘突圍敗走和林,明朝取得了沈兒峪大捷以及應昌戰役的勝利,基本上穩定了邊塞的形勢。
第二階段(1372——1378)
明朝以十五萬大軍兵分三路,徐達走中路,出雁門關,在嶺北與擴廊帖木兒所率領的軍隊相遇,明軍大敗;東路有左副將軍李文忠率領,出居庸關,直趨應昌,雙方交戰,明軍失利;徵西將軍馮勝出西路,從金蘭取甘肅,大獲全勝,這為明朝經略河西提供了條件。1375年,擴廊帖木兒就死了,1378 年,北元主愛猷識理達臘也相繼去世,北元因之勢力大減,政治更加動盪。
第三階段(1381——1391)
1381 年,明軍征討雲南,梁王自殺,明軍佔領雲南。王保保死後,北元兵力最雄厚的屬遼東邊外的納哈出,1387年,明將馮勝二十萬大軍壓境,招降納哈出,封他為海西侯,其部下也被授予指揮、千戶等職位。翌年,明廷又遣十五萬攻破脫古思帖木兒在捕魚兒海一帶的牙帳,俘獲了皇子、皇妃、宗室以及蒙古軍士和男女民戶十萬以上,馬、牛、羊、駝二十餘萬,使脫古思帖木兒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後被阿里不哥後裔也速迭兒所殺。北元的汗權已經名存實亡,而漠南、遼東和甘肅地區也都在明廷的掌控下。
自打明朝建立開始,約有半個世紀的時間,明朝和蒙古一直處於十分緊張的戰爭軍事狀態,長時間的軍事投入使得雙方的經濟發展都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尤其是蒙古,本就十分薄弱的經濟基礎,實在難以支撐連年的軍事支出。
蒙古分裂後,這種情況更加難捱,而明朝也開始有了和平的念頭,到了永樂年間,原先洪武時期的對外方針也發生了變化——“商賈貿易一從所便”。這一點,我們也可以從永樂的詔書中窺見一二:
“朕嗣位之初,已嘗詔諭爾眾,後遼東守臣言爾等俱欲來朝,今遣指揮蕭尚都、鎮撫劉忽魯禿、百戶和尚往諭朕意,但來朝者悉授以官,俾仍居本地,歲時貢獻、經商、市易,一從所便。前阿哥歹、那海帖木兒、納哈出來寇廣寧,守臣禽送至京,朕矜其遠人,且各有父母妻子之思,曲宥其死,就令尚都等送還,並諭爾知之。”
明朝開始了與蒙古部落頭目之間的朝貢貿易,可見明王朝設衛封王,與蒙古各部建立封貢關係,在政治、經濟上支持蒙古各部,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的範圍內實現了和平往來。
而我們今天的主角——“馬市”也開始登上歷史舞臺了!
既然要設立“馬市”,那麼首先就要考慮設立在哪裡?根據《明史·食貨志》記載,永樂年間的“馬市”有三處:
“永樂間,設馬市三:一在開原南關,以待海西;一於開原城東五里,一在廣寧,皆以待朵顏三衛”
從地理位置上看,馬市設立之初,明朝就把女真和蒙古分離開,各自貿易。其後隨著明朝君主的迭代,馬市設立的數量也在不斷增加,但也僅僅只是數量上的增加而已,並無實質性的不同。
從時間上來看,“馬市”大致經過了萌發期——曲折期——穩定期三個階段。而“萌芽期”我們上述已經提及了它的過程,這裡就先略去,我們直接從後面兩個時期入手。
曲折期
“馬市”的曲折期實際上就是就是明朝和蒙古關係的轉變,明朝中期,統治者對開放馬市已沒有明初時的積極性,除了統治者自身原因外,更重要的是“馬市”的開放其實是比較勞民傷財的,這一點我們也可以從一份上疏中獲知:
“瓦剌使臣朝貢,道經大同,遞年宴勞、供饋所需米麥牛羊諸物,俱系山西行都司並本府給官錢市用,自正統四年以後,米麥於大有倉支給,牛羊諸物于山西糧貨內折取,分送本府與衛收貯,然牛羊有瘦損者,衛常勒民養肥,然後肯收。今歲使臣至者二千四百人,在府約六十餘日,通費羊五千有,奇他勿稱。”
由此我們可以推測“馬市”支出的很大部分以及食物供給都會直接落到軍民的頭上,我想這才是明朝中期降低開辦“馬市”的主要原因。
除此以外,明朝和蒙古之間的關係曾經在中期降至過冰點,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土木堡之變”,明英宗復辟之後,對待於蒙古的貿易顯得更加冷淡,這也難怪,畢竟曾經做過人家的俘虜,不擺點譜,面子何在?
自此以後,明朝再也沒有遣使赴蒙,這改變了永樂至宣德正統以來明蒙雙方你來我往、互派使臣的情況,從中可以看出明朝由主動變成被動地發展明蒙關係。
不僅如此,明朝對於蒙古的經濟制裁也是頻繁迭出,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是不是明朝有意報復蒙古“土木堡之仇”!就拿朝貢來說,也先死後,小王子等不斷嚮明朝遣使朝貢,明朝保持大國的尊嚴,也會給予豐厚優待,但行動上卻對朝貢的人數多加限制。例如弘治年間,明朝規定:
“迤北許一千一百名入關,四百名入朝。衛喇特許四百名入關,一百五十名入朝”
而蒙古方面認為賞賜太薄並且禮數不周,旋即停止了朝貢,明蒙貢市關係完全中斷。
這一中斷就是中斷了近半個世紀,到了嘉靖年間,蒙古實在熬不住了,重新嚮明朝提出貢市往來的請求,但屢次遭到明世宗的拒絕,於是當時蒙古最強大的部落俺答一邊派兵入邊搶掠,一邊不斷請求貢市。最終釀成了“庚戍之變”,用武力促成了馬市的重新開設。但是不久之後就因為搶掠,被迫關閉,“馬市”復開看似遙遙無期了······
穩定期
明世宗去世之後,隆慶即位,任用了一批改革進取的大臣,如張居正、高拱、徐階、王崇古等人,這些大臣認識到了“華夷重開貿易”的重要性,便聯名上書道:
“今虜中布帛鍋釜,皆仰中國,每入寇則寸鐵尺布,皆其所取。通貢之後不可復得,將來不無鼠竊之憂。若許通市,則和好可久,而華夷兼利。他邊如遼東開原、建昌,肅州西番諸夷皆有市,乞仿其制。”
隆慶皇帝深以為然,於是在“俺答封貢”後,馬市復開,明蒙貿易進入了一個繁榮階段,同時也可以看出,明朝對蒙古的馬市貿易的出發點是明朝自身的利益,所謂封貢互市只不過藉此來緩解邊境的危機,牽制蒙古,尋求自身安定。
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的“馬市”不再是針對全部的蒙古,而僅僅是蒙古右翼。彼時,明朝對蒙古是貢市與戰守相結合的政策,明朝對右翼蒙古主要以通貢互市為主,對土蠻汗為首的左翼蒙古實行戰守政策。
關於“馬市”為何會如此波折,我個人還有一些看法:
首先,雙方貿易一定是存在著差異的,對於蒙古而言,他們所需要的是衣服、糧食、醫藥、冶金等等諸多物品,而他們能拿出來的卻很少,無非也就是皮毛,馬匹,肉類,僅此而已了;對於明朝來說,幾乎啥也不缺,哪怕是對於馬匹的需求,也僅僅是在戰時需要而已。
一個很急,但是拿不出東西;另一個啥也不缺,自然也就不急。時間一長,很急的那個急眼了,就開始明搶了,這一來,不急的那個自然就開始抗拒。所以,我認為物資的單方面匱乏是明蒙馬市開設之路坎坷萬分的根本原因!
明朝與蒙古自隆慶開始,又進入了相對和平的階段,說是“相對和平”其實是很準確的,因為這一時期的明朝一方面為了和平,調整邊疆政策,開設馬市;一方面又恐蒙古依託馬市入侵中原,因此對馬市的建置位置和馬市周邊都做了嚴格的戒備,這一點我們可以從“馬市”的地理位置就能看出來。
馬市大都依託長城沿線設立的重要軍事營堡和關城,如遼東馬市,主要設在開原和廣寧,這兩個地方的戰略位置都是比較明顯的。開原位於遼河以東,瀋陽以北,長城防線之內;廣寧為與遼河以西,錦州以北,是臨近長城的重要城市。
而在馬市的管理上,存在著一種特殊的防守方式,就是明蒙雙方都派遣軍隊管理。明朝從馬市中主要獲取的是馬匹,於是明朝直接把馬市置於軍隊管轄下,這些軍官的職責就是操練兵馬,修理城池、邊牆墩臺、關防馬市。
久而久之,這裡的軍隊就變成了一支專門處理這些事宜的駐邊地軍隊。要知道,蒙古和女真的酋長到馬市上進行商品交換,是需要明政府頒發的“敕書”的,馬市開市時,蒙古和女真憑藉“敕書”,經守市官兵的驗證方可入市。
同時對蒙古和女真以及漢人在馬市上的商品也要進行查檢,凡屬於明政府規定的違禁商品,禁止帶入市場上交易,守市的官軍還擔任徵收商稅的任務,並用“馬市”的稅收作為當地士兵的撫卹。
總結來看,隆慶之後的“馬市”其承擔的意義已不僅僅是經濟方面了,更多的是具有政治意義,明朝通過對於馬市的控制,來間接掌控蒙古以及女真的經濟命脈,對於“馬市 ”本身的操作則並無太大的創新。從“馬市”設立的三個階段來推測,明朝實際上也是從“主動”到“被動”的地位轉變。
從馬市的地理位置選擇可以看出明朝對蒙古的政策是軟硬結合,既用經濟貿易羈縻蒙古,又駐紮軍對控制馬市貿易,鞏固邊防,這種貢市與防禦結合的政策始終貫穿明一代,明蒙馬市也就具有了安定邊疆的政治含義。
閱讀更多 公子墨卿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