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眼看甲申易枢——醇亲王,一个皇家愤青向政治家的华丽转身


1883年末,越南战场山西、宣光战役惨败的消息传至京城。

国子监祭酒盛昱弹劾军机处。

慈禧收到弹章之后,居然数日内不动声色。

过了近十日,处理姗姗来迟,结果不禁让满朝惊骇。

1884年4月3日,“甲申易枢”突然发生,这是清廷上层继1861年“北京政变”之后第二次重大权力更迭,在慈禧太后一手策划之下,恭亲王奕訢为首的全班军机退出中枢,转用醇亲王奕譞主政。

历史在这里发生了微妙而重要的转折。

甲申易枢,在外人看来叹息为一场“代芦菔以柴胡”的政变,但如果撇开权力之争的角度来看,醇王的崛起却让人感觉到一个特别的意外。


“曾经年少”的醇亲王

醇亲王排行第七,一直被称为“老七”,之前一直是六哥恭亲王的跟班。在1860年“辛酋政变”中曾经参与抓捕肃顺的行动,也算是有战功的人。

醇亲王与慈禧的关系较恭亲王又更进一层,因醇亲王的福晋是慈禧的亲妹妹,醇亲王不仅与慈禧是叔嫂关系,还是慈禧的亲妹夫。

自同治以来,恭王与醇王的政见逐渐开始发生分离。

醇亲王在恭亲王秉政之时,是典型的一个愤青,对恭亲王的洋务改革就多有抵触,尤其是对其“外敦信睦、隐示羁縻”的外交政策,总是不屑一顾,甚至建议太后“摈除一切奇技淫巧、洋人器用”。

在1870年天津教案之时,醇王奕譞就说:“天津士民是为保官吏而毙洋人……乘此时机,尽毁在京夷馆,尽戮在京夷酋。”

而这样的口号在当时清廷清流为主的官员中是极具号召力,加上奕譞的亲王身份,让其在京官中颇有影响。

虽然政策并不符慈禧的意见,但慈禧却发现这是一张制约恭王的好牌!

所以慈禧对于自已这个妹夫兼弟媳十分关照。

而更让慈禧欢喜的是。

针对恭亲王作为军机首辅,又兼任总理衙门大臣的现象。这也恰是慈禧所忌惮的权柄旁落的问题。

奕譞特此向慈禧提出,“委因办夷之臣,即秉政之臣,诸事有可无否所致”。他提出军机大臣与总理衙门大臣的权限叠加问题,主张分治。

虽说是站着说话不腰痛的建议,醇王的提议使慈禧对他另眼相看。

到后来醇王之子载湉被立为皇帝,即后来光绪帝。

另一只眼看甲申易枢——醇亲王,一个皇家愤青向政治家的华丽转身

醇亲王照片

醇王又成为“太上皇”,与慈禧的关系更为紧密。


甲申易枢的形势

中法战争的前期,清廷的局势极为不利。

中俄关于新疆问题的争端,已达到了几乎全面战争的态势。俄国甚至派远东舰队到达天津大沽口进行示威,而当时朝廷因缺乏海军而无可奈何。

正当清廷准备全面应对俄国危机之时,1878年,日本又利用大清没有海军而趁机侵占硫球群岛。

这让清廷感觉腹背受敌。

然而,此时法国在越南又不断蚕食,更让清廷应接不暇。

而当时的清流,以李鸿藻、张佩纶、陈宝琛等为代表大多数京官主战。


问题在于,如果和俄国一国打就够清廷喝一壶的了。

当时清廷已将曾国荃、刘铭传等宿将都调到北方防线。即便如此,与俄国全面开战也是毫无把握的。

当时的英国顾问,前常胜军戈登就说,如果要与俄国开战,先必须做好迁都的打算。

幸好,俄国还未做好与中国全面开战的准备,1881年后中俄关系逐步缓和。

但此时,日本人又欲与法国人联合对付清廷,以图谋朝鲜。

只是法国人此时还不甚屑于与日本人合作。


中法战争,恭王谢幕

当时的越南国君偏又是一个脚踏两只船的人,开始时依靠法国人来对抗清廷,后来看到法国人要求更甚,又反过来求救中国。

清国国力本就不足,这使得之前秉政的恭王等更觉得不值得为了这样一个墙头草出头。

但清流们却不是如此认为,以“屏藩国策”为祖宗守土之策,这个立论一出就高了,保护越南这块鸡肋反而就成了祖宗之法岂可擅改。


第一次召对,醇王碰个大钉子

当时与清流混得很好的醇王,在一旁看得很是不服气,也是一力主战。

然而,随着醇王的上台。担子一挑,责任一扛,就知道事情是远远不是平常惩口舌之快那么简单了。

第一次慈禧召见醇王,就碰了个大钉子。

慈禧问是战是和总得拿个主意。

醇王回答:“战!”

慈禧又问“如何战?”

前两年的战争已经派了几万军队,根本就无济无事。现在再战又有什么凭借?已秉政二十多年的慈禧不是一般的老练。

醇王回道:“沿海各省大挖战壕,这样可以防止洋人的巨舰大炮。到内地来就不怕了。“醇王把自已与平时幕僚探讨的战略给拿出来。

慈禧根本没搭理醇王的战略。只问:“现在军饷又不足,鲍超的部队行军又慢,现在还没有出四川。四川总督丁宝桢那边二十万两的饷银都拨不出来。淮军又要守京畿、台湾和吴淞口,又抽调不出多少部队。这些你想过没有?”

“如果战败,又当如何处置?战败就不丢脸啦?”一连串的问下来,问得醇王是汗流浃背,张口结舌,下不来台。

醇王才知道,慈禧罢斥恭王并非因为恭王主和。


问计李鸿章,保卫京畿

幸好醇王与李鸿章关系还不错,一见自已解决不了,马上就问计于李鸿章。

一聊就发现,真正要开战的话,连京畿都会保不住。

实力才是真正的后盾。

法国远东联合舰队主力舰10艘,总吨位15000多吨,法国舰队已经都装备了最新式的后膛大炮、机关炮。

北洋铁甲舰仅超勇、扬威二艘,加上康济等练习舰才四艘,另外镇东、镇西等6艘蚊子船,不到7000多吨,性能上的差距就更不用说了。

如此一分析,听得醇王倒吸一口凉气。

京畿几成无防之地。

如果在他手上又出一次京畿失守的大祸,他哪里担当得了?

这个要醇亲王亲自拍起板来,就不敢造次了。

醇王依李鸿章“以夷制夷”的办法,要李联系美利坚驻华公使杨约翰等各国公使,说明各国利益所在,要求法军不得北进天津。

各国尤其是英、德、美国等都在天津有很深的利益关系。列强表示同意,希望法国不得将战事扩大化。

同时,李鸿章将淮军主力一万多人集中在天津以威慑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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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亲王奕譞

这样双管齐下,一旦中法开战,京畿重地可暂保安全,醇王也总算可向朝廷交待。

醇王又找回当初被恭王重用的海关总税务司赫德,让赫德担任调停中法战事的特使。从后来的史料来看,赫德确实对中法战争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这时,醇王早就顾不上他自己当初提出要抑制恭王的”枢译分置”建议。因为一旦外交与军机处分置,军机处决策就会盲然无知,而不了解内政的外交也是无头苍蝇。

一下子,醇王二话不说就找回了恭王的老办法。

当潮水退去时,才知道谁没有穿短裤。

在醇王秉政焦头烂额之际,当时最主战的张佩纶、陈宝琛两位清流也被慈禧给调到了福建、江苏前线,会办福建、江苏海疆防务。

表面上是鼓励他们建功立业,然而书生点兵,对于近代军事、国际法的茫然无知,很典型的就是让二者上前线难堪。

而等到张佩纶一腔热血到达福州前线时,才发现被动挨打的局面避无可避,巨大的军力差距造成一边倒的战局。

果然,张佩纶到得前线之后,朝廷旨意“不得衅自我开”。

张佩伦对外交又懵懂不知,认为两国还未宣战,就允许法国远东舰队又进入马尾港。

张佩纶还发现一个要命问题。福建船政局在设计战船时就以“商战”两用为主旨设计,战时可战,平时装货,看起来似乎不错。但就造成了战舰航速慢、炮位少的问题,而且福州船政局制造的战舰的蒸汽机全部在水线之上。

在交战时,蒸汽机动力系统全部暴露在法军火力之下。

果然,1885年,福建水师在马尾港被打得全军覆没,张佩纶在闽山上亲眼看到福建水师的灭亡,无可奈何,仰天而长叹。

同样的另一位清流陈宝琛,在南洋对于曾国荃又帮不上一点忙,被曾国荃晾在了一边。

自此,清流党就被战争的残酷打得原形毕露。

平时朝堂高谈阔论,现在却成为“没穿短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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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亲王奕譞夫妇。醇王福晋为慈禧的妹妹


醇王拍板,中法停战

1884年底,淮军袁世凯与北洋海军又挫败了日本在朝鲜发动“甲申事变“,而南方中法战事,在取得台湾保卫战与镇南关之战的胜利之后,出现转机。

驻法公使曾纪泽迅即致电总理衙门,“法绅虽咎茹(费理),然谓须救兵,将刻议允饷五十兆,方允兵万人,俟新执政到任用”曾纪泽闻知法国还要增兵一万人,军费5000万法郎(相当于1000万白银),马上致电回国,意思是趁此时机抓紧了,快停战。

这个建议现在看来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建议。

此时,澎湖列岛已经失陷,台湾的补给线全面切断,苦守台湾一年之久的刘铭传是无论如何支撑不了的。

一贯坚持主战的醇王,从善如流当即拍板“乘胜议和”。停战谕旨上明明白白写着当时的战略情势。“越南仅属藩国,而台湾确属我版图“。

所以,面对法国的步步紧逼与日本的趁火打劫,醇王还是谋取了一个不错的结局。

要知道仅仅二十多年前,英法联军一万多人如入无人之境,直捣京城。此次,中国第一次与号称世界陆军第一的法国打了个平手,应当算是很有面子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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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军名将,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

坦率认错的王爷

很多人说,醇王性格懦弱,事无主见。大多来自儿子载湉被立为光绪帝时,曾自言:“惟有哀恳矜全,许乞骸骨,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

实际上醇王办起事来,认准了就是极为干脆。从此不遗余力的支持李鸿章、刘铭传的洋务事业。

醇王在1886年在海军衙门发出的奏折中,坦率的承认了自已以前的错误:

……自经前岁战事,复亲历北洋海口,始悉局外空谈与局中实际,判若两途,当与臣李鸿章、臣善庆巡阅之际,屡经讲求。臣奕譞管理各国事务衙门,见闻亲切,思补时艰”

醇王的改头换面让李鸿章都颇为惊㤉,没想到在朝堂上看起来唯唯喏喏,办起事来起比恭王更有进取与魄力。


醇王强力支持修铁路

1888年清廷第三次铁路大议,醇王在保守派不断攻击下,顶着儿子光绪帝即将亲政的压力,一人领着军机处与总理衙门坚持大修铁路。

尤其在火烧桢度门事件发生后,举朝反对,连李鸿章都觉得可能没戏之时。

醇王就做了两件事。

醇亲王听到光绪帝老师翁同歙在暗中抵触修铁路一事上,当晚就把翁同歙叫过来教训一通。使得翁同歙不得不表态自已不反对修铁路。

另外,醇王还想了一个巧妙的办法,上了一个为西苑修铁路的法国工程师请嘉奖的奏章,以探听慈禧的意见,慈禧居然顺利批示。

醇王得到鼓励,又设法把修铁路的事件重新拿出来,以听取外地疆臣意见的方式来处理。

最终在外地疆臣的支持下,修铁路这件大事在中国争论了二十多年后,终于得到了朝廷明确支持的结论。


临终之际,仍然心系海军

可见,醇亲王做事的魄力比之恭王而言一点都不逊色,除了在太后修园子之事上,以“软抗争”的方式代替了恭亲王的“硬抗争”,似乎并不是那么强硬。

他毫不含糊支持修铁路和办海军、开煤矿,引进外资等事业。又十分关照台湾巡抚刘铭传进行的近代化建设。

1886年,醇王又代表朝廷巡阅北洋海军及渤海湾,以表示对海军的重视与支持。

醇亲王在1891年病重,慈禧与光绪帝探望醇王,醇王把手中的如意递给光绪帝,醇王已经不能说话,只留下“勿忘海军”四个字以遗光绪。

醇王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以一代贤王之名的完成了华丽转身。

如果,醇亲王能寿命再长一些,日后翁氏等人制约北洋海军之事,断不可能发生。或许甲午战争将不致于过早发生。说到这里,不由得让人长叹一声。


恭王也曾是一个愤青

其实无独有偶,恭王同样也是这样一个过程。恭王之前也是一个愤青,动不动也是“大加挞伐”。甚至在八里桥之战前还提出扣留英国谈判代表的馊主意。北京谈判时,突然被英国摄影师照相又出了个大洋相。

然而经历八里桥惨败和北京议和之辱后,恭王痛感自已对于洋人、世界大势是完全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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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奕诉

恭王从那时起就开始了痛下决心,强力主持推动洋务运动。

在洋务运动期间,如果有人盲目反对,恭王就把反对者安排进总理衙门让他们来处理实际问题,这一招实际上是很管用的,如毛昶熙、李鸿藻等人都很快的发生了转变。


廷议制度的过时

现在,我们常说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尤其是在财政、战争、外交等错综复杂的情势中。

象日本发动甲午战争之初,确定战争战略、研究军政大事之时,均是由参谋本部做出方案、提出意见,由内阁、外交部进行讨论,目标明确又效率极高,这是不用讳言的。

古代的廷议制度与言官制度在完成农业文明的使命时,起到过正向的作用。

然而面对近代国家的治理,明显是既不懂近代经济财政、又不懂新型的军事外交,完全不适应于近代军国大政的需要。


醇王转型之迷

现在很多史学家仍然不明白,为何醇王一到了中枢这个位置,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至今觉过于突然。

但个人觉得,醇王对新事物的兴趣有极大的关系。

醇王年轻时即喜欢舞枪弄棒。后来洋务运动引入西式枪炮,醇王马上对这些西洋武器就即感喜爱。任领侍卫内大臣期间,就对神机营进行了西洋装备改造。

当照相刚刚进入中国时,醇王又极为喜欢照相,并无丝毫抵触心理。

每每与客人见面,总是要洋人摄影师要拍上几张照片。这一点与晚清那么保守派大臣有很明显的区别,象李鸿藻、徐桐等晚清保守派重臣居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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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为左宗棠,右为醇亲王1880年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醇王在1870年代开始的各种照片。在晚清各新贵大臣中,他的照片之多也许仅次于李鸿章。当年左宗棠回京时,唯一的一张合影就是与醇王的。


也许,从醇王的华丽转身中,我们可以看到二点。

一、永远保持对新鲜事物的兴趣,才会有探索世界的动力。

二、做实事,解决实际问题,永远是最重要的学习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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