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圆满落幕。
电影《地久天长》斩获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编剧三项大奖。
或许有人不知,这部同时也是,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坐拥最佳男演员银熊奖与最佳女演员银熊奖的作品。
这是一部优秀的影片,履历上都镶烫着金边。
不过得承认,《地久天长》并不好咀嚼,它是需要人花时间耐心品,才懂其中滋味的老故事。
《地久天长》国际版片名叫:So Long,My Son
相比中文成语里似是而非的定义,英文名看起来更简洁明了。
时间与孩子,肯定是关于亲情的故事。
可直到看完后,我才回过神来,导演将“地久天长”放在片名的意义。
大概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里的“恨”,是悔憾,是不舍,是一切求而不得的情感,它囊括了亲情、爱情与友情里,那些说不出口的难堪真相。
作为60年代出生的男孩,导演王小帅经历了中国发展巨变的几十年,亲眼见证了社会里众多起起伏伏,直至遇到这个新时代。
王小帅说,他是幸运的,因为见过沧桑变幻,才更懂得慈悲。
他想通过时间去感受人和人之间、以及人类自身命运的无常。
无论是谁,这辈子总有超出自己掌控的意外,或许仅一点点的变化,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这一点,要通过时间积累才能看出来。
于是就有了《地久天长》。
很多人说,《地久天长》不吃香的缘由,可能是那过于冗长的时间线。
近三小时的片长,左右横跨了三十年,没有绚丽特效辅助,有的只是,现实中会发生的真实故事。记录了那个年代里,知青返城、国企改制、计划生育等等的大事,还有在这样大背景下,小人物之间的喜怒哀乐。
讲道理,那是作为90后的我,不曾熟知的世界,很平淡,也不精彩。
偏偏我却一点一滴看完了,萌生出许多感慨。
失独家庭是时代的阵痛
刘耀军和沈英明是一对好兄弟,这般肝胆情谊,延续到了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他们的妻子王丽云和李海燕,分别生下了刘星和沈浩,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孩。
父辈的情谊,由孩子接棒,默契的诞生,注定两家人的和气,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美好。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
在沈浩的怂恿下,不识水性的刘星跟着下水库玩耍,结果不幸溺死在了水里。
即便两家人都悲伤,大家心里都明白,发生这事谁都不希望,不是人为,而是天意。
可谁也没法否认,要不是贪玩的沈浩带着刘星下水,意外也就不会降临。
两个男孩,一个死,一个活,两个家庭极与极的对撞,成了彼此解不开的嫌隙。
更何况,之前两个家庭就有过一次不小的纷争。
计划生育年代,一个家庭只允许生一个孩子,任何被发现怀有二胎的,都要自觉去医院处理。
沈英明的妻子李海燕,作为厂里的主任,发现王丽云怀孕后,强行拉着对方去医院手术。
对此,刘耀军是愤怒又无力的。
理智告诉他因公办事,无可奈何,感性呐喊着,这是他的血肉,他期盼已久的第二个孩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怪只怪,生不逢时。
手术后,王丽云大出血,导致从今往后无法再生育。
当时两家人没太往心里去,毕竟有了刘星,要不要二胎,没那么重要。
谁知,刘星走了,再生育的念头也成了枉然。
刘家人生命中的两次失去,皆因沈家人间接导致,这让两家人如何当无事发生,泰然相处?
要知道,计划生育那会,独生子女就是父母的掌中宝。
独身子女越是宝贝万分,等失去后反弹回来的力道,就越是悲痛欲绝。
父母辈的年代,失独家庭是社会必然产物,是时代造就的伤痛。
两家人无法责怪时代,自然就积攒成彼此的怨。
一家自责愧疚不敢见人,一家怕触景生情不愿相见,再多的言语安慰,都无法平复失独家庭的创伤。
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刘星走后,趁着其他两家人聚会的年夜里,刘耀军带着妻子丽云连夜搬家了。
为了远离悲伤的过去,他们搬到了陌生的城市,选择了一个听不懂语言的地方生活。
他们收养了一个孩子,取名叫刘星,把他当做亲生孩子来对待。
搬走这么多年,关于儿子的墓,他们甚至都不愿回去打扫,似乎只要不面对,就能当儿子继续活着,用替身的方式。
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实际没有半点疗伤效果,这种宠爱,对于小孩来说无疑有点残忍。
所以这个“刘星”叛逆不听话,和家里对着干,不念及养父母对其的好,只是一个劲地发泄青春期里的狂躁。
刘耀军和妻子丽云是真心想过走出来的,可惜用错了方式。
因为不能生,所以就收养。
为了培育新儿子“刘星”,他们藏起过去一家人的合影,摆放崭新全家福。
这个家里,没有过去半点影子,却好像半点也没跨出过去的阴影。
凡是不正视失去,用掩盖来逃避事实,结果只会更糟。
后来,刘星离家出走,音讯全无,再见面时,成了不认家的混混。
刘耀军曾说,这样的孩子养来干嘛呢?不能给自己养老,还带来一堆烦恼。
中国家庭传统观念里,结婚的核心价值是生命传承,香火延续。
孩子,代表一家人的希望,代表今后的保障,代表两个人爱的延续。
从刘耀军想要二胎就能看出,他是个注重自己血脉的男人。
所以当沈英明的妹妹茉莉,多年后联系他,又不小心怀上他的骨肉时,他不是没想过要孩子。
连茉莉自己都直言,错是她犯的,不后悔也不想对不起嫂子,只要丽云同意,她自愿给这个家生孩子,就当给哥哥还债。
能看出,当时的年代,没有孩子的家庭,这辈子都不完美,是残缺的。
时代的局限性,导致人思维的局限性。
所以在新时代的今天,比起老一辈养儿防老,传宗接代的观念,8090后显然看开很多。
有孩子是喜,没孩子也不算悲哀。
养老院等设施的兴起,社会福利的保障,人也不必非得养个孩子终老。
婚姻越来越偏向两个人的情感,注重两个人的生活,丁克家族也不见得不好。
到后面,放下过去的刘耀军与王丽云,直面刘星的逝去,与往事和解。
扫干净儿子的墓,也就解开了不幸的束缚,最终活出新生,还等到了养子变好归来。
有些事谈不上原谅,就是该过去了
人不能一辈子塌陷在过去。
不现实,也没意义。
失去的回不来,也没法重生,就算找到替身转移情感,也不会是原来的独一份。
好比克隆技术兴起,人类选择克隆逝去的宠物,完美还原最初的模样,可你我皆知,无论如何挽留,如何相像,都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心头爱。
这点,刘耀军与王丽云,也是挣扎过后,才懂得的道理。
替身儿子“刘星”的暴走,大概也是源于被当做替身的不堪。
小孩子不懂得表达难过,只能靠着青春期那股狠劲来宣泄。
他的两次出走,是为了寻找自我认同,肯定自我价值。
那时的他,是恨自己养父母的,后来的回归,是爱自己养父母的。
闯荡社会的时间,足以让他放下很多怨,回忆起很多情。
父母都老了,过去的就该过去了,那些争吵也好,争斗也罢,养育一场,亲情都是真心的。
至于刘家与沈家的嫌隙,也是随着时间的擦拭,渐渐好起来的。
说实话,对于过去两起不幸,刘耀军与妻子内心应当是怨过恨过的。
但同时,他们又是善良的,知道旁人无辜,不能迁怒,把所有崩溃的情绪藏起,不外露任何负面情感,想着让对方好过。
事实上,使得对方更加难过。
沈英明说:“他们对我很客气,可找不到可说的话了。”
两家人对刘星意外避而不谈,对真相三缄其口,直接恶化了这道伤口,无法自愈。
三十年里,李海燕日日夜夜活在愧疚中。
她自觉害死了刘家二胎,自己儿子又害死了刘家大儿子,使其一生没有亲骨肉。
又因为害怕,不敢坦言自己的错,就这么藏着掖着大半辈子,直到死去。
印象很深的,是李海燕怀揣悔憾离世前的场景。
临死前,她如愿见到了王丽云和刘耀军,用尽气力,颤抖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可以生了”。
这一幕,我流泪了,这一句饱含太多情感,以及那句未说出口的抱歉。
记得成年后的沈浩,在母亲离世的刺激下,选择道出真相,那是搁在沈家人心里的话:
“从那天起,我觉得我身体里长了一棵树,我长,它也跟着一起长大,我觉得它要把我撑破了,它要长出我的身体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对于迟来的真相,迟到的歉意,刘家夫妇泪流满面,回了句“说出来就好了,孩子”。
这一刻,两家人算是彻底放下过去和解。
有些事可能谈不上原谅,可随着时间的蒸发,就这么过去了。
整部片中,导演王小帅很少拍出撕心裂肺哭喊的画面。
多的是隐忍中的流泪,与面部控制不住的悲伤,这种内敛式的痛苦,更扎人心。
人与人产生至真至善的感情很复杂,产生人性间隙的理由却简单粗暴。
这场丧子之痛,这段时代的变迁,电影是慈悲的,“宽恕与救赎”贯穿全片。
对于王小帅来说,他的成长伴随着慈悲,周遭那些遭遇过不幸的人,始终散发善意与爱。
原谅一词可能很难出口,可时间却能抚平创伤,让过去过去。
其实,也并不是不恨,只是恨了也于事无补,不如放过全部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耀军与王丽云如此慈悲的原因。
最后,分享王小帅说过的一段话:
“在这部电影中,你会看到,一个人,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他还是在那么坚韧的生活着,依然抱着善意,这是很了不起的。
这是我的一个理想。事实上我们的社会,这样理想的寻常人比比皆是。
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福报,把这种福报放到电影里很重要,让它扩散出去,让善意和宽爱去传播,而不是勾心斗角、谩骂诋毁。”
这部被热议,不被热映的电影,值得被人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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