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美之前,一個女孩醜過的十年:經歷過被嘲弄,也遇到過被暗戀

1

今年暑假的一次近視手術,多多少少成了我這一年的一個里程碑事件。

首先,我摘下了眼鏡,徹底不用再透過鏡片跟人說話,而是會更自信地直視別人的眼睛。幾個月後,我發現變得直接而明快的不只是目光,還有我說話、做事的方式。有一次,跟舍友聊天的時候她停頓下來,說:“我有點不習慣。以前因為你戴眼鏡,我總覺得你沒有在看我,也不會想要與你有什麼目光交流。”當時我在心裡重重地點了下頭,想:“嗯,好事!”

其次,我的眼睛還算好看,所以摘下眼鏡後,偶爾也會被人說漂亮了,這讓當了多年醜小鴨的我受寵若驚。親密的朋友認真、欣慰地看著我的眼睛說:“你變了很多。”不太親密的朋友也用另一種語氣說:“你變了很多。”


變美之前,一個女孩醜過的十年:經歷過被嘲弄,也遇到過被暗戀

我想,這兩件事之間是有關聯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因為對外貌不自信,所以在跟別人對話時,我會有一些潛意識的擔心,這些擔心中也包括對近視的,例如:“因為散光,我的眼鏡會有點反綠色的光,是不是看起來很奇怪?”或者想著:“我的眼鏡會不會不乾淨啊”。最後的結果就是,在談話過程中,我會繞開別人的目光。後來我才知道,在心理學上,我的這種意識體現了過度“自我客體化”傾向。自我客體化是指"內化一個旁觀者對自我的看法,將自己當做基於外表被觀看和評價的物體",並"形成對身體外在形象的習慣性監控"。

似乎人過了20歲之後,成長和遺忘的速度都會變得非常快。像拔穗般,我能感覺到自己在飛速地蛻變,並且一邊專心拔穗,一邊毫不留戀地甩著、遺忘著曾經的穀殼。無論摘掉眼鏡前後,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明顯感覺到自己在認知和身心上的進步。就這樣,我不斷變化著、更新著,有一天,才突然意識到:原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是很“醜”的;而現在,我不那麼醜了。

我不太確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不那麼醜的,但我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心態遠不是現在這般平靜。我死死地想擺脫外貌變化對我的困擾,卻還是被纏住。我現在感謝自己變醜的那些年,但這已經是雨過後的事情了。

2

我屬於小時候好看,初中開始戴牙套、戴眼鏡、剪蘑菇頭,外貌急轉直下的類型。這按說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我也的確在黑夜裡躲在被子裡哭過:我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些偏愛在遠離我,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子不自覺的惡意和大人偶爾的不耐煩。當時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或許與我變得不好看有關,但或許不是呢?那些相貌平平,但性格敦厚開朗的女生仍然是可以備受歡迎的。是不是我真的做了不恰當的舉動?有一天,在那個漆黑的被窩裡,我突然不能對自己的難過視而不見了,我一邊渾渾噩噩地哭泣著,一邊回想那一件一件讓我感到委屈的小事,我掰開每一個細節,希望找到我是哪裡沒有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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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哭著睡著了。第二天起來,晴空高遠,我照舊背上書包去上課。我仍然可以輕鬆地得到老師的讚揚,學校裡仍然每天發生好笑的可愛的事,從小到大的朋友仍然在我旁邊嬉笑打鬧,餐桌上爸爸媽媽仍然討論著魚有沒有煮好。我來不及去多想,便再一次被鬧哄哄地生活裹挾著往前奔去,而奔向遠方之前,還回頭惱恨昨晚那個自己:“我性格怎麼又如此敏感了。”於是,那個晚上留下的眼淚,就連我自己都否認了,它們就這樣再也無覓處。

那些眼淚就這樣無覓處,直到最近想起,我才會正視自己受到過偏見。初中的時候,我和朋友去外面學英語,幾個人在房間裡玩,我去洗澡。洗澡的時候我聽見他們在玩我的相機,那裡面有我的一張摘下眼鏡的自拍。大概以為我聽不見,他們開始討論:“她的眼睛沒有這麼大吧?”“她應該是PS了,然後發給網友。”我聽到這些,趕緊把花灑的水開到最大,然後仰起頭來大聲唱歌。但是即便水那樣大,我還是能聽到外面的笑聲。

那段青蔥歲月裡,我不斷地懷疑又重建這樣一些“道理”:他們沒有做錯什麼;他們沒有更深層的惡意,只是偶爾有些誤會,每次都很快解決了;我也不醜,只是不顯眼而已……


變美之前,一個女孩醜過的十年:經歷過被嘲弄,也遇到過被暗戀

但有一件事,似乎又證明著我只是裝作不懂。初三的時候,因為發表了一些小說、文章,我成了校刊封面人物。校刊發下來,人手一本。下課的時候,一本雜誌朝我丟過來,我一看,封面上我的臉被畫成了一隻大怪獸。混亂中,有人非要給我看,有人又撲過來要從前一個人手裡把雜誌搶走,教室的一隅頓時亂成一團,夾雜著爭搶和哄笑的聲音。我記得當時我的舉動,是也沒心沒肺地去搶,於是大家一起鬨堂大笑。

當時竟然也有男生喜歡我。幾個星期後,別人悄悄告訴我,有人把印著我照片的封面故意貼在電線杆上去逗那個男生,而他,憤怒地去撕那些封面。知道這事後,我紅了眼眶。

如果真那麼沒心沒肺,為什麼在觸碰到一點溫柔時,又因為感覺被看穿、被保護而哭泣呢?

現在想起來,我才發現,或許我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早地發現了這件事——我很醜。但我只是去躲避它。我附和著那些對我懷著惡意的鬨笑而笑,一度模糊了自嘲與自貶的邊界。我回避了“他們有錯”這個事實,也迴避了“我想變得漂亮”這個事實。

日子像一列老舊的火車,每天朝著一成不變的明天駛去。就這樣,春去秋來好幾度,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糾結於自己是不是變“醜”,而別人的惡意是否又與我的不好看有關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性格里多了幾分倔強和沉默,只是不得不承認,在隱忍堅強的外表下,深深的不自信被種下了。一度,我對“可能麻煩別人”的害怕幾乎已經到了極點,畢竟,一個很醜的人怎麼好意思再“戲多”呢。很荒謬的,初三時我眼睛出現飛蚊症和短暫的視野缺陷,隨即被當地的醫生誤診為“視網膜隨時會脫落”。知道真正的病因,是很久之後的事了,也沒有什麼大礙,只是當時,我就那麼把恐懼埋在心裡,不敢跟大人、同學訴說。不久,我又患上了很嚴重的失眠,當然,我也感到很難開口提醒活潑漂亮的舍友們要安靜一些。那幾年,成了我青春期最黑暗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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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灰暗的底色上,我也成了一個“害怕別人受到傷害”的人。沒什麼同學的時候,我帶著老爺爺參觀圖書館、保護流浪狗、認識隧道里的流浪歌手、與校門口涼皮老闆的調皮兒子建立深厚友誼……現在回頭看,那段日子全然不明麗,但我也在長長的隧道里秉著蠟燭且歌且行,逐漸靠近著目之所不能及的光亮處。

只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不是那灰暗的幾年,我是否會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青春。可惜沒有如果,事實上,我的青春,是將一個單純和驕傲的女孩徹底改變的過程,那份眉飛色舞的驕傲,被我自己千萬次地擠、壓、擰、揉,變成了藏得很深的善良和很突兀的倔強,即使是在我不在那麼醜的現在,我的性格在受到攻擊時,仍還會表現出突然的冷硬,即使明明我在心裡深深地理解著他人。

3

從快初中的時候開始戴上眼鏡,到半年前摘下眼鏡,中間快10年,剛好也是我“變醜”的10年。眼部作為我臉部最大的優點被藏了起來,而露在外面的是不經打理的髮型,“猙獰”的牙套,和畏畏縮縮的體態。在“變醜”之前,我被大人、孩子稱為“白雪公主”,被喜歡我的人稱為“陽光”,而後來,我的封面照片則被畫成魔鬼。這中間,如同一個很長的夢。

好玩的是,我的牙齒在發育中長偏,而且綁牙套後又反彈了,所以摘下眼鏡後,由於下半臉不好看,我仍然算不上很漂亮。但沒有了眼鏡,我也沒有了隱藏目光的藉口,只得重新開始直視他人的眼睛。一開始,我還有點不習慣持續地看著別人的眼睛,以至於說話之前總是要慢慢地吸一口氣,然後坐正,鄭重地抬起頭。

令我驚訝的是,當我抬起頭來,我發現,僅僅只要抬起頭,甚至不需要多少漂亮,人們就會欣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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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我有點恍惚。在不好看的時候,我曾很容易地被輕視,但這並不意味著人們會一直被左右於這樣單一而粗暴的判斷標準:“好看就是受歡迎,不好看就是被輕視”。吸引人的終究是自信的靈魂。但漂亮的人天然被善待,於是很容易自信,不漂亮的人則容易在一開始被輕視,被群體不自知地攻擊,於是,富者更富,貧者更貧。但生活終歸要教會你的:

不漂亮的人,也足以在數以千計的孤單日子裡被打磨得獨立、強大,在一樁樁敏感的心事學會共情,在對他人用意的觀察裡對人性有自己的見解或者寬容,從而也擁有一份獨特的氣場。若不能學會這一課,你便不能對著這個真實的世界,打贏最初這一仗。

——這是我青春期最重要的一役,是我的成年禮。

我想,今天,我像被流水打磨了多年的石頭,不知不覺也有了自己的光澤。

我終究從漫長的夢魘中醒過來。

4

醜了十年,最後我總算能說,這些年是我最寶貴的財富。

抽離開來去看自己,我覺得一個女生有這樣的成長軌跡,倒也還不錯:我幸運地有一個備受寵愛的童年,所以在性格的最底層,我是溫暖而信賴他人的,即使在受到一些不公平待遇的青春期,我也可以拉起最不被喜歡的、“有味道”的女孩,跟她去散步,我也可以在飯桌上想起心酸的事情而哭著吃完後,還打包食物分給路邊乞討的老人。

如果說現在的我也算有善良、耐心、共情這樣的品質與能力,很大一部分我都該感謝我被人冷眼的、不漂亮的青春期。如果說我現在懂得不卑不亢,不再因為別人的情緒而責備自己,這也是那段晦澀的時期磨鍊出來的。

變美之前,一個女孩醜過的十年:經歷過被嘲弄,也遇到過被暗戀

想想屬於我的優越的時代,我也做過一些自我感覺良好的善舉,只是那施予裡的同感心太少太少,“怒其不爭”太多而“哀其不幸”太少,“我”太多而“他們”太少。那樣的善良何其單薄。

而如今,“善良”建立在了對“平等”這個概念的認真體悟上。當我曾真切地處於歧視鏈的下方,我才懂得被真正地平等對待是多麼重要,我才懂得要細心地照顧別人的心情、勇敢地表達關心。畢竟,我們都常常處在不公平中,也隨時可能成為弱勢者。受教育較少的人,是言語表達上的弱勢者,他們常常因為不能準確地表達想法,而失去了一部分話語權,但自然和勞動教給他們的,未必比我們從書裡讀到的少;貧寒的人,是商業社會的弱勢者,但他們也常常有自己的智慧和技藝,只是剛好沒有被時代所選擇……我被無意識的偏見傷害了很久,最後,當我有勇氣站出來,為自己所受的冷遇喊一句“是你們錯了”的時候,我發現,我也有勇氣為其它被鄙視的人喊一句了。


變美之前,一個女孩醜過的十年:經歷過被嘲弄,也遇到過被暗戀

我也不再對人類那些的惡意選擇盲視。我選擇一種開放和坦然的心態,去接受人的種種不好的地方,但這並不是選擇世故和妥協,我愈加期待和追尋真正真實的東西。

有時我會看著過去的那個我,我多想給她一些叮嚀。她戴著眼鏡,因為高度近視顯得眼睛特別小。她的頭髮像刺蝟一樣炸著。她有時過多地傻笑,有時動不動就脾氣不好。她走在南方漫長、漫長的梅雨季節裡,不知道要走多久。我想我不會煽情地去抱她,但我真想跟她說聲謝謝。


變美之前,一個女孩醜過的十年:經歷過被嘲弄,也遇到過被暗戀

偶爾我也會突發奇想像那時那樣打扮,戴一副黑框眼鏡,讓頭髮隨便蓬亂,我總是覺得舒適和坦然,不再在意好不好看。我看看外面的世界,這裡,雨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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